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靳惜何夕】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欺世之名 文案: 20世纪20年代的美国,物欲横流。金融业呈现虚高的繁荣,遍地投机者。 投机商人沃克心怀抱负,苦于没有机会。他意外救下来自南方的落魄贵族格林,沃克决定将格林包装成巨富,展开一场瞒天过海的金融大骗局 一个江湖骗子、一个单纯小白、一个御姐、一个切开黑宅男加一个老妈子,纽约五宝闯荡华尔街的狗血激情! 目标一致向钱看, 纵我欺世盗名,亦不错付真心! CP:落魄贵族攻X贪财骗子受 1V1; HE; 不保证坑 第一章 1925年。纽约。 离华尔街11号*最近的小酒馆叫“百万富翁”。金色的推拉门原本是猫眼的地方嵌着一块剔透明亮的彩色玻璃。听说这是从耶路撒冷走私回来的,原本是一副完整的圣母像,然而其他的部分不幸遗失了,只剩下半张圣母的脸。透过它向外看,华尔街有如万花筒下瑰丽的图案,攒动的人群与车辆焕发着灼热的鲜亮的光泽,疯狂地、歇斯底里地旋转绽放,美国银行的红蓝标徽岿然不动正投在圣母的眼瞳里。交易所所长克莱温曾光临小店,他站在这块玻璃前发表了著名的感慨——“这就是美国啊!” (*华尔街11号:纽约证券交易所原址。) “沃克!沃克!” 拨开酒馆里拥挤的人群和烟雾,一个年轻人站在桌球台前。他淡金色的头发显然是用人工着色剂染成的,发根的地方已经冒出点点深色的原发,不过对于年轻人来说这种渐变的美感倒是不难驾驭。至于他的样貌,可以说是一个天生的骗子的五官,风流而优美,又带着一股浑然的天真稚气,在平辈中已属上等,但终究止步于“漂亮”,而缺乏登大雅之堂的矜贵气质。 这个年轻人本来正要一杆入洞,被焦急的呼喊分散了注意力,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白球瞬间射了出去,精准击中了红球,后者“啪”一声落入了网袋。 掌声传来,这时年轻人才抬起身子,朝呼喊者招手,“嘿!强尼!这里!” 强尼气喘吁吁,撑着桌面,“你还有心情打球?华特钢铁跌了!” 这一声引来了周围不小的关注,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跌了?!昨天收盘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真的吗?只是正常波动吧?我还打算再涨一点就抛呢!” “我也买了啊,不是说这支稳赚不赔的嘛?” “什么稳赚不赔,早就说过这种涨势不正常。” “跌到多少了?我现在抛还来得及吗?” …… 沃克放下球杆,将强尼拉到了边上,“你从事务所来的吗?吃了午饭没有?我请,牛肉汉堡怎么样?这家的牛肉汉堡味道很好。” 强尼脸色并不好,“我现在没胃口吃东西,你告诉我,我的钱是不是已经亏了?” 沃克向酒保要了一杯啤酒,手上玩弄着钥匙圈。强尼见他不答话,更加着急了,“那是我最后一点积蓄了!是我本来打算用来还房贷的钱!是你说一定能翻本的!” 沃克仍旧一副嬉笑的皮相,“兄弟,冷静。你这么慌做什么?谁跟你说你的钱都打水漂了?我说了吗?我沃克会轻易拿兄弟的钱当儿戏?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 强尼暂且缓了缓脸色,“如果月底再没有收益回来,我就要被银行赶出去了。沃克,我不是在开玩笑,你老实跟我说,我的钱呢?” 沃克搭上他的肩,信誓旦旦,“你相信我,你的钱我一定会翻倍给你赚回来。我每天混交易所难道比你还不了解行情吗'?股票跌跌涨涨很正常,肯定是有风险的,不是跟你说过嘛,眼光放长远一点,就当作正常波动。你不信?收盘的时候它说不定就反弹回来了!” 强尼黑沉着眼神,心情依旧无法平复。他和沃克是大学同学,同样是学会计的,两人却在学生时代已经显露出对职业生涯认知的不同。强尼是个做会计的好料子,他像为冬眠准备食物的熊一样勤恳老实。沃克则灵活敏捷,胆色过人,热衷冒险和一切有挑战性的事情,这使谨小慎微的强尼坚信自己这个同学未来能成为独立华尔街的大人物。 强尼自己不懂什么是股票,只知道跌就是亏钱,涨就是赚钱。钱的世界里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他被报纸上日复一日的财富神话和沃克的鼓吹刺激着好不容易胆子大了一回,心里想着不管被叫投机者也好,暴发户也罢,只要成功翻盘,明天就能成为“百万富翁”! 金黄的啤酒映照着“百万富翁”里绚丽的装潢,强烈的视觉却使强尼感到压抑。现在他没有心情想能不能成百万富翁了,他还欠着银行的房款,股票不升上来他等同负债。 “好!我等!”他咬牙一拍大腿,直指天花板流光溢彩的水晶灯,“今天下午收盘要是还没有反弹上来,你就必须把钱还给我!” 沃克脸上的笑容稍微褪色,但眼中仍然是一片赤诚与关怀,“唉,你看你,还在赌气。离收盘还有好几个小时呢,你先回去上班我在这里守着,收盘了我给你打电话可以吧?你想找我也很容易的嘛,我又没躲你是吧?这样你还不放心吗?” 强尼摇头,非常固执,“我要我的钱。” 沃克堆满笑容,“兄弟,你听我一句,好好回去上班,不然明天要是你老板决定把你炒了,你就是赚了钱也不会开心的。难道你想像我一样每天在交易所里人挤人的闻一股臭汗味?你以为我很容易吗?你不适合的,你应该呆在事务所里好好算账,这样等你六十岁之后,你会有高额稳定的养老金,还能搬到棕榈泉去买一套小别墅,养几只狗,像英女王一样快活。” ….. “要不这样吧,我再让你一些。我们谈好的我只收你百分之十代理费对吧?既然都是同学,我不跟你算这么细,只要百分之五,我以我的商业信誉担保……” 这次强尼没有听进去,干脆连话都不说了。 沃克纵然巧舌如簧,却无法劝动他把屁股从那张吧椅上挪开半寸。 两人喝了一点酒,收盘的时间也越来越近。沃克显得有点紧张,他没来由的眼皮跳动,一向的游刃有余也渐渐消退。不断有人进来大声播报着外面的行情,然而一直没有反弹。 沃克开始在心中盘算着是否要尿遁。两个月前他认识了华特钢铁证劵部的经理,当时华特的财务状况已经不太好,它隶属的华特集团是重工行业的老辈,近几年业务表现每况愈下,随着在纽约地铁项目中落标,它的内部运转雪上加霜。于是华特找到了包括沃克在内的十几名投资顾问,表示想在临死之前捞一把,成功后每个参与者可以分到百分之五的利润。 华特当时的股价是四块五,沃克手上有两千股,但他没有客户对华特感兴趣,一分钱都没有谈进来,于是他找到了不太懂行情的大学同学强尼,费劲唾沫游说他投了七千美金。昨晚收盘的时候华特的股价是十六块,加上强尼预付的代理费,沃克整整赚了一千美金的报酬。 四点钟,股市准时收盘。 “收盘了收盘了!华特钢铁跌破4美元,目前是3块7!” 有人猛地一锤桌子,震得酒杯碎了一地,哗啦一声巨响,吓得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沃克眉毛一跳,转过头正对上强尼冰冷的目光,他尴尬地后退了一步,“强尼,兄弟,你听我解释,明天……明天也许就……” 强尼一把掀起他的领口,吼道:“我没有明天了!” 沃克见已经没有了掩饰的必要,表情一下子变得麻木,他以无赖般的冷静口吻说,“别这样。我现在手里也没有钱,你的钱都在股市里面。要抛现在肯定抛不掉,跌到这个份上,没有人会接盘了。” 强尼满脸受伤,“你骗我。” "兄弟,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沃克装模作样道,"我当初推荐你华特的时候,你自己答应了的。代理合同签的好好的,怎么现在说我骗你了呢?" 强尼不可置信道,“那是因为我不懂,你说稳赚不赔的!你骗我!”他突然愤怒地一拳往沃克脸上挥去,直接将沃克打翻在地上,这样仍然不够泄气,他抬起脚就往昔日的老同学身上踹,“你这个骗子!我现在是穷光蛋了!我的房子、我的积蓄……你们都是骗子——” 有人上来拉扯他,酒保娴熟地把他架开,“先生,这里是公共场合,请您冷静。” 沃克没料到他会打人。老实人一旦动真怒了是很不好惹的。他的脑袋冷不防撞在地板上,钝痛在猛然爆裂开来,有腥甜的液体从额头淌了下来,然而视线眩晕他没来得及撑起身体,巨大的力道往他肚子上狠狠踹了过来,他一口气都喘不上来眼前一黑,撕裂般的痛楚从胃部深处涟漪般扩散开来,疼得他浑身抽搐,冷汗直下。 幸好这一脚之后再没有更暴戾的动作,他勉强听到强尼带着痛苦的嘶吼越来越远,终于有人扶了他一把,将他放到墙角边上。他虚着嗓子说了一声“谢谢”,抬起手抹了一把嘴角,视线这才渐渐从一片雪花中化开,勉强找到了焦距。 扶他的酒保递上来干净的毛巾,“擦一下吧。” 沃克点点头,接过毛巾捂住擦破的额角,把气喘匀了,显得有点狼狈。 “又是一个倒霉的吧?终于知道自己被骗了?”酒保见怪不怪地调侃。 沃克冷冷地啐了一口,“没出息的穷会计,几千块钱激动成这个样子。” 酒保笑他不会做生意,“没多少钱还挨一顿打多不值得。” 沃克叹气,“生意不好做呗,骗一个是一个。” 酒保又安抚了几句,收回了毛巾,快步离开回到岗位上去了。 沃克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等身体渐渐恢复力气,他支着墙壁慢吞吞站了起来,离开了“百万富翁”。他沿着交易所后的小街踉跄步行,将纸醉金迷的盛景抛在了身后。 他在柏利大道租了一间两室的公寓,每个月只要50美金,但足够一个单身男人应付生活中的一切,就是地段不太好,靠近发电厂,还有很多黑人也住在这里。 沃克在楼下买了一份鸡肉卷和黑咖啡,回到房子里时已浑身无力。额角的伤口似乎仍然在渗血,他在床底找到急救箱,用酒精消毒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然后躺在床一边上啃他的晚餐一边收听财经新闻。 “彭贝先生表示,上市计划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当中。‘美国人仍然是保守的,对于WASP*的信任依旧会比任何群体都要高。我相信这是我的优势。’彭贝先生还称,他已经开始进行财产公示核算与检查,并交付红水公司进行评估。目前,已有分析师估计彭贝即将上市的股票总价值额可能超六十万美元,即将成为军工板块最耀眼的新星……” 沃克放下报纸。弗兰克?彭贝?那个贵族? 此时传来楼下房东太太大声的喊叫——“沃克!沃克!你的电话!是客户!” 沃克从床上跳起来,拖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就往楼下跑—— “沃克?瑞恩。晚上好,先生……我很愿意!对……我刚刚还在听关于他的新闻,怎么了……股票?我手上可没有,我暂时还不清楚他是怎么运作的,况且他还没有上市……我有个朋友可以问问,不过我不能保证给您的是好消息……对,好的,我一旦有消息了就给您回电话好吗?”他挂了电话,谢过房东太太。 新工作上门了。明天他需要去打听打听关于这个弗兰克?彭贝的消息。纽约的投资者们总能闻风而动,彭贝还没有上市已经有人开始打起股票的主意了。 外头下着淅沥的小雨,沃克感觉到地板的潮湿气息从脚心传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楼道的阴影里,故事已悄悄抛出线索。 沃克走近了,他看到一根漂亮的手杖。一切都是从这根手杖开始的,但当时他只注意到了上面深沉均匀的木纹,看上去像东方国家的手艺。手柄嵌着一颗纯银的豹头,豹子的眼睛用红色的宝石点缀。它平静地横躺在第一截阶梯上,与角落投下的三角形的晦暗切出一个完美的场景,仿佛是什么人把它刻意摆在了这里。豹眼冷谲的红光一闪,使沃克心脏狂跳。 第二章 谁掉的手杖? 沃克拿起它往外面探了探,一个黑人正勒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白人。 “嘿!你!”沃克挥着手杖打过去,“放开!要不然我报警了!” 这个黑人本来只是想劫财,被人发现他吓得疏忽松开手臂,丢下怀里的人质就跑。沃克装模作样往前追了几步挥舞着手杖,“别让我再看到你这个杂种!下次我绝对报警!” 黑人跑得没了影子,他才转过身往回走,在阴漉的墙角下捕捉到一团匍匐的深蓝色。 “老兄不是我想说你,这里治安不好,到处都是黑人。碰到我算你幸运了。这是你的手杖吧?掉在楼梯上了。”沃克用那豹头敲敲人质,银光在那身布料上淌成一条细流。 沃克定睛,注意到那是天鹅绒。他做了个吞咽动作,改用手轻轻拍了拍蓝色的肩膀,“需要帮忙吗,先生?”伴随手掌下奢华的触感,沃克的喉咙里涌出发自内在的焦虑与兴奋。 天鹅绒已经被剔除在奢侈品的行列。纽约现在没人喜欢天鹅绒,有钱人也追逐新鲜的东西,亚麻、法兰绒、印度棉……颜色不仅好染而且非常结实。然而沃克从心底看不起,廉价品即使走上时代的浪潮仍然是廉价品。他感受到这块天鹅绒的不凡和气度,它昔日的荣光依然残留在考究的针脚里。 天鹅绒下传来一声娟秀文弱的呻吟,“嗯……” 沃克连忙扶了一把。男人痛苦地蜷着身体,他低垂着头,削薄的刘海下只露出一段鼻翼以下的侧脸轮廓。沃克猜测这是个皮相不错的男人,他有一弯浅浅的美人沟下巴,线条饱满,中间切进一片小小的阴影,形成一个小W的形状。 “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沃克耐心地问。 对方半晌才微微开口,“请给我……热水……” 沃克眉心一跳,他蹬蹬跑上楼去倒来热水,“水,热水!” 当男人将脸正过来,沃克吓了一跳。他脸上涂着夸张的白粉,因为大量出汗,化妆品糊成了一团厚重的浆液,不仅看上去毫无质感十分滑稽,甚至要辨识他本来的面貌也很困难。更可悲的是,当他睁开双眼,那双灰色的眸子反而加重了一种“长久凝视深渊,深渊必将回望”的神经质与忧郁。沃克在心中发出了一声叹息,连喂水的热情也因为这双眼睛减退了些。 “您好些了吗?”他问。 男人吃力地点点头,他用尽全力凝聚出一个别扭的笑容,“谢谢。” 沃克放下水杯,随意调侃,“我以为像是您这样尊贵的先生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男人一怔,似乎才想起自己在哪儿,他摸索到自己的手杖,“我……的确只是路过。” 沃克点头,“需要我帮您叫一辆车吗?” 男人摆摆手,他从上衣内袋里掏出手绢和一副眼镜,“我来找一位叫布莱恩?巴顿的先生。他给我的地址写着柏利大道,是这里吗?我不太清楚他住在哪儿。” 沃克皱了皱眉,“他的确以前住在这里,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大约是五年前的夏天,他就离开这里了,您没有向他确认过新的地址吗?” 男人拿出一封泛黄的信封,“这是他留给我的信。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不知道。他从前在这一带很出名,纺织厂还没有倒闭的时候,他混得还不错。”沃克好奇道,“纺织厂倒闭后,他也失业了,那家伙似乎没有上过什么学。您怎么认识他的?” 男人微笑答,“他曾经是我的仆人。” “仆人。”沃克重复了一遍这个奇怪的词语。 男人仍然强调,而且加重了语气,“是,他是我的仆人。” 沃克心中闪过奇怪的预感,他开始理解这个男人看他的眼光中奇怪的高傲,也许他是某位非常尊贵地位崇高的先生。他试探道,“可否请问阁下尊名?” “格林?兰道尔。” 没有听过这个姓氏。沃克敢打包票,全纽约最尊贵的姓氏他都知道。 男人显然因为他毫无反应的眼神失望,甚至有些气愤,但他刻意展现出了自以为是的大度,“也许你没有听说过我的姓氏,我从南方来。这很正常。” 沃克在心中哦了一声,看在那杆手杖的份上他勉强相信这句话,他模仿男人古板而正式的语气说,“抱歉,请您原谅,我从来没有去过南方。” 男人果然因为这句话释怀了,重新展露笑容,“没关系,我可以谅解。” 沃克不着痕迹地翻了一个白眼,心想大概是从哪个乡下来的地主吧?他不打算再和男人继续纠缠下去了,于是站起来拿回自己的杯子,“已经很晚了,您小心点吧。再见。” “等等!” 沃克无奈回过头,“嗯?” 男人撑着手杖站了起来,他努力使自己的站姿显得挺拔而俊逸,而且看得出来他有过良好的教养和礼仪,“我觉得你应该帮我找找这个人。” 这个人不会以为有点钱所有人就应该成为他的“仆人”吧?沃克差点笑出来,举了举手上的水杯“对不起,我已经帮过您一次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上楼,跑得特别快,像背后有鬼跟着一样。 不到十分钟后沃克就后悔了。 他拉开自己的衣柜想要挑一套像样的衣服明天去见自己的客户,但是没有一套满意的。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已经有一个季度没有做新衣服了。时尚在这个大城市里变得很快,就和女人们一夜之间剪短的头发一样让人措手不及*,也许明天大街上就不会有人再喜欢经典款的牛津鞋,领带花样会从条纹的全部改成印花的——就是因为威廉?海恩斯*拍了一套印花西装的广告,整个春天大街上都是花花绿绿的图案。 (短发*:一战过后,女权意识崛起,女人们以短发为美。 威廉?海恩斯*:20世纪20年代米高梅公司吸金能力最强的男电影明星。) 沃克想起方才手上触摸过的天鹅绒,他也曾有过几位喜欢天鹅绒的客户,都只是落花流水的交情。强尼那样的窝囊废他真的受够了,要是能再搭上几个真正有钱的,也不至于为了几千块钱在酒吧里受气挨打。于是他有点后悔刚才自己的态度。再怎么说,就算是一个自恋狂,那也是能穿天鹅绒拿红宝石的自恋狂。有钱人即使颐指气使一点,也不算太过分,对吧? 沃克思忖片刻,重新打开门,轻轻踱步下楼,扒着楼梯偷偷探出脑袋,惊喜地看见天鹅绒先生仍然呆在原地。他刻意咳了一声,佯装十分惊讶的样子,“你还在?” 格林没给他好脸色,也不搭话。 “再晚一点会有不少黑人下班回来了,”沃克看了看手上的表,“我觉得您应该考虑一下安全问题,如果在这个地方见到一位看上去……”他考虑了一下自己的措辞,“非常富有的先生,可能会抢劫或者直接把你按到角落里杀了,再搜刮个干净。” 格林果然脸色一白,竟然也相信了,“我……我会立刻离开的。” 沃克暗暗得意,表面却不动声色,“这样吧,您给我留个地址,我或许可以向房东打听一下巴顿的去向,也许她知道,如果有任何消息我跟您联系怎么样?”他快速地掏出自己的名片,娴熟地介绍自己,“沃克?瑞恩,投资顾问,很高兴认识您,如果您有任何想要投资的意愿都可以联系我,我有时在交易所旁边的‘百万富翁’酒吧里,您可以去那里找我。” 格林冷不防接下那张名片,没有反应过来,“投资……顾问?” 沃克摆出完美的笑容,“您将您的信任给我,我替您赚钱,只收取百分之十的佣金!您的财产安全和私人信息安全我会绝对负责!”他拍了拍胸脯,熟练地将人勾近,“我和杜邦、莱特航空、蒙哥马利沃德都有合作关系,利弗莫尔*,您肯定知道的,他来纽约的时候我和他喝过茶。您需要什么产品,我都能帮您找到,或许我们可以找个时间聊聊?” (*Jesse Livermore:20世纪初华尔街传奇人物,花哨的百万富翁,靠做空股票和赌杠杆暴富,1925年时身价已超过2500万美元。) 格林眨巴眨巴眼睛,如听天书,“蒙哥马利沃德……”是什么? “您对沃德感兴趣?”沃克立刻接下话来,“沃德最近的确行情不错,我也没想到,卖几件法兰绒廉价衬衫居然能做到这一步,哈哈哈哈,我知道您一定对现在的流行趋势有怀疑。纽约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像您这样有品位的先生了。” 格林听出了他的赞誉,脸色稍微缓和,“这只是家族传统。” “可以看得出来。”沃克点头,“沃德最近涨得厉害,不建议您买说。等行情稍微缓一缓,我不能保证您这个时候进仓会不会有过高的风险。要不要考虑一下杜邦?一直很稳。” 格林没听懂“进仓”是什么意思,他思索着没答话。 沃克以为他在考虑,眼睛蹭的亮了起来,拉过他的手紧紧握住,“没关心,您有权利考虑!这是我的荣幸。”他搀扶着这位格林先生走回街道旁,为他叫了一辆出租车,“时间很晚了,您的住址是?” 格林结结巴巴说,“我暂住在……康尼街15号……” “四月酒店,非常明智的选择。”沃克快速换算了路费,把钱塞给司机,“请到康尼街15号。”他转过头对格林微笑,“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一旦我有了巴顿先生的消息一定尽快转告您。” 格林的表情更加好转,点头,“十分感谢。” 沃克体贴地替他关上车门,不忘低声叮嘱,“请尽快考虑,我手上最近正好有个很不错的项目,我敢保证,只要您愿意投,不出一个月,绝对翻倍。一定要快,知道吗?” 格林稀里糊涂点头,“好……我会考虑……” 沃克只当他矜持,不再多话,“晚安,祝您好梦。” 关上门他吹出一串愉快的口哨,为自己的表现打了个满分,目送出租车行驶进深沉的夜色。 此时远处高耸的巨大烟囱处拉响了一声悠长的鸣笛,这是发电厂交班的钟声。这座发电厂提供了将整个城市燃烧起来的能源。从公寓的窗户看去,烧炉里琥珀色的火光远并不通透,但总是彻夜不眠。与之相对的城市的另外一边,是第五大道明亮的霓虹灯街,夜幕下建筑物的五彩斑斓的招牌铺成华丽的灯河,一直到早上太阳升起来才会黯淡下去。 当工厂的工人从生产线上下来回家,金融圈的白领们还在通宵不眠地狂欢。这时候酒馆才迎来生意最好的时段,他们一个晚上能卖出上吨的啤酒,脱衣舞娘、地下乐团、黑社会、离家出走的学生都混杂其中。夜晚很长,因为要到早上九点钟才从床上爬起来,给自己被酒精洗刷的胃袋灌入五百毫升浓浓的黑咖啡甚至是两片精神类的药片,然后慢悠悠地拎着公文包迎接另一个狂欢的世界。 切斯银行早上十点开门,这时候只能见到柜台的服务小姐,楼上的办公室还是空荡荡的。 沃克在接待室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看到保尔匆忙走进来。 “对不起,早上实在起不来。”保尔揉着惺忪的睡眼,不忘拉起隔壁漂亮的记录员的手哀求,“亲爱的,再给我倒杯咖啡来,什么都不加,我脑袋疼得快死了。” 保尔是产品部的开发组组长,他的工作就是把各种各样的债券基金包括借贷设计成投资产品,然后由银行的客户经理拿出去贩卖。这家伙很有头脑,遗憾的是远没有能与聪明匹配的勤奋度。上大学的时候他曾经成功打破数学系的心算记录,成为该专业成立以来心算成绩最快的人。这个成绩在他毕业后五年时间无人可破。他还曾经在期末论文里创新提出过一种风险评估的模型概念,这个概念被他的教授看好,并且决定向学校申请经费甚至组织团队为他做整个模型出来。然而他转头就以一千美金的价格把论文抛售给了美林证券的风控部经理。因为这件事情,他的教授到现在仍然不愿意在同学聚会上跟他说一句话。 他的父母、老师甚至是上司都感叹过,如果这个人能够再稍微努力一点,日后必将成大才。然而他本人似乎对成大才没有丝毫兴趣,只喜欢窝在家里捣鼓一些数字。简而言之,他的人生到目前为止是投机取巧的行为和幸运组成的。 第三章 女同事抛给保尔一个迷人的笑容,摇摆着丰腴的腰肢踏着高跟鞋离去。 沃克挑眉,“新来的?上个月还不是这个。” “紧跟潮流嘛。”保尔点了根烟,懒坐在沙发里,“我听说你在‘百万富翁’被强尼打了?” 沃克有点脸黑,“别笑我,银行家,你也够狡猾的。切斯购入的华特股份前天晚上收盘前你们就全部抛掉了,大赚一笔。你没资格笑我。” “咳咳,”保尔尴尬道,“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个设计产品的,我也是第二天早上开盘的时候才听说的,是风控的头儿拉着投资部卖掉的。” “哼,我本来还打算看切斯的笑话呢。” 保尔摇头,点了一根烟,“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你这次赚了多少?” 沃克比出一根食指,得意地亲吻了一下,“整整一千。今年我可以不担心房租问题了。” 保尔笑,“好样的。” 沃克瞧着二郎腿道,“你听说过弗兰克?彭贝这个人嘛?” 保尔吐了一口烟,“我知道,佛罗里达靠炒地起家的富商,祖上是英国贵族。” “英国贵族?” “他宣扬正统WASP那套,在政界也很吃得开。银行喜欢这类人,有信誉有人脉而且正面形象非常好,他们家是佛罗里达第一批地产投机者*,转型期似乎很苦,他这个人也有点本事,会利用资本。免税令*取消之后,能活下来的这些所谓的‘贵族’不多了,也算是自食其力的标杆家族,不鼓励他鼓励谁?照我们看来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先机都占尽了。” (*佛罗里达地产投机者:1925年前夕佛罗里达州的地产开始被炒高,原本8000美金一块的地价一度炒到25000,致富了一批地产投机者。 *免税令:一战前美国某些州或地区对于旧贵族有不同程度上税务的减免政策,但战争结束后这项政策被取消。使不少没有任何生活来源的落魄贵族家族更加穷困潦倒。) 沃克点头,“是个有头脑的人。” 保尔笑起来,“有人说最开始在佛罗里达炒地的时候,他是通过抵押贷款家族资产开始的,后来他明白了银行和信托公司的把戏,就想自己当庄家,在迈阿密和地产公司合作,炒借贷赚了一大笔钱。再后来他就想玩股票,不过这个人做事很谨慎,这次上市计划是有备而来的。” “是这样,他准备非公开发行的那部分股票,我有客户正好感兴趣,你有没有渠道?” 保尔皱了皱眉头,“可能有点困难。” “说说。” “接触不到他那个圈子里的人。”保尔说,“我知道很多人看好他,越是买不到的东西看起来就越有价值。但如果不是他的特定客户圈子,很难买到这支股。再说,他非公开发行的理由很充分,军工属于特殊技术行业,专业性质强,可能涉及国家机密,公开发行反倒会有很多其他麻烦。老实说我觉得这个人很有头脑,还没上市就已经炒的这么热了,一旦挂牌你可想他能回收多少资金?” 沃克按捺住心里的兴奋,“60万美元,昨天电台说的,他目前准备发行的股份已经超过六十万市值,而且还可能处在增长中。” 保尔拍拍他的肩膀,“兄弟,我要提醒你,这件事不太可能。彭贝说得对,美国人相信WASP,他们越是崇拜贵族,也会不自觉得巩固所谓的阶层等级,一旦WASP从云层上掉下来,美国人会痛哭流涕的。上流社会的大门就是因为不能随心所欲地出入才显得那么诱人。” 沃克摇头,“不能随心所欲地出入,不代表没有机会出入,是吧?” 保尔站起来重新续上咖啡,“老实说有时候也想玩一把大的。彭贝的手上每一笔起码都是数十万的美元交易量,你呢?你一个客户手上有多流水?” “我知道你的意思。”沃克满不在乎,“资本积累是一个过程嘛。” 保尔摇头,“散户和巨头之间的差异不仅仅是资本的量的问题,还有质的缺失。华特的例子你明白吗?为什么切斯可以提前得到消息抛售股票?最后接盘遭殃的是谁?就是强尼这样的散户。金融市场仍然是弱肉强食的地方,巨头与巨头之间的联盟,和并不规范的监管体系,使中小型的投资者更加缺失安全保障。” 这个时代像是一个人人都有机会暴富的时代,可实际上一条向上的道路并不如人们想象得那么容易。输赢从来都不只是运气这么简单。 沃克沉吟,“你这家伙之所以这么懒,其实是觉得自己没有机会吧?” “我可没有这么说。” 沃克笑,“总会有机会的。这里是美国啊!” “今日收盘交易额再创新高,实现2.7亿美金大关突破!没错!这就是美国!” 财经频道的主播扯着激动的嗓子大喊。这种激动在1925年的夏天达到了一个巅峰。沃克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跃动的人群,他感受到阳光燥热的气息和人群里沸腾的情绪,空气中狂乱的因子使人们投射的影子款摆扭曲,像是长条的毛虫攀附在城市的墙壁上。 然而没过几天,沃克勾搭上了一个新闻女记者,她叫伊莉斯,是纽约邮报的专栏记者,擅长收并购案例,并且有过金融从业经验,她自己说改行当记者是因为受不了金融圈过度糜烂的生活。沃克在一个画廊里找到了她,没一个晚上就混到床上去了。 “这是市长慈善晚宴的邀请函,彭贝会去。我多拿了一张,你就当作摄影记者进去,可以吧?”伊莉斯从床上下来。她染了一头深红色的贴耳短发,衬托着巧克力色的皮肤显得热情而性感。 然而这个女人的迷人之处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美艳。她有5尺9*,骨架比一般女人更大,肩宽而腰窄,爱穿杏色的背心裙,浅色的衣服反衬出两臂后匀称的肌肉线条,在大臂下侧切出两条纤细的阴影,使她看上去充分糅合力与美的精粹,焕发出一种喷张的破茧而出的力量。 (*5尺9:长度单位英尺与英寸,1英尺=12英寸,1英寸=2.54厘米,5尺9=175厘米) 沃克对这个勾搭对象十分满意。这绝不仅仅是场互利互惠的一夜情,即使单纯地让他和这个女人上一次床他也心甘情愿。他揽着她的腰,情色地在她左臀上咬出一个齿印,“你真漂亮。” 伊莉斯从包里掏出口红,抹上,在小情郎的锁骨上回赠了唇印,“你也很好。” 沃克慵懒地躺回床上,房间里还残留着体液的味道,他点了根烟,看着墙壁上女人款款的身影,“摄影记者要做什么?” “扛摄像机,一句话都不要说。” “我不会弄摄像机。” “装个样子嘛,总是会吧?” 沃克装乖,“你没拍到素材回去会不会耽误工作?” 伊莉斯穿好了衣服,附身过来索要一个吻,她冰凉的头发撩动沃克的面颊,仿佛蛇身湿冷的鳞片在拨动,“不用担心我,小家伙。担心好你自己就好。” 沃克嗅到她身上的香水味。这是来自一个三十岁的成熟女人的味道。在她面前,沃克几乎像个孩子。他讨好地笑,“什么时候还能再约你出来?” “说不好,我周末要去一趟波士顿采访几位法官,顺被回去看看我奶奶,可能要一个多星期之后才能回来。到时候再约吧。” 沃克点头,“你忙你的,不着急。” 伊莉斯回眸一笑,“宝贝儿你放心,是你的话我肯定会来的。” 星期三的下午两人在彭贝的宅邸顺利碰头。这只是一场非常小型的私人聚会,宾客并不多,花园里长长的自助餐桌鲜花铺设,装饰得十分素雅温馨。这是久不在纽约见到的简单风格,但对于过分华丽的夏季无疑也算一道清风,暂缓了人心底的燥热。 沃克跟着伊莉斯在门口见到了彭贝,他留着两撇小胡须,穿一条骑马裤,长筒靴,壮实魁梧,笑容可掬。伊莉斯私下小声说,“我采访过他一次,他曾经是剑桥橄榄球队的后卫,我在剑桥的校友名单里的确找到过这个人的名字,传统教养的贵族,地地道道的WASP。” “你不喜欢这个人。”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有人说他刚开始炒地的时候也并不顺利,落魄到墨西哥边境贩毒,这才是他真正发家的原因。”伊莉斯讪笑,“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你看到这里大部分人都是靠走私赚的第一桶金,墨西哥也好、加拿大也好,烟、酒、矿石甚至还有石油,能来钱的东西很多,那边那个,蓝色礼服的小个子,霍尔皮制公司的老板,以前是加拿大的一个偷猎犯。不过很少人知道这件事情。” 沃克点头,“赚大钱者不能拘小节。” “一会儿市长会有十五分钟的时间预留给我做采访,剩下的时间里你可以随意转转,我必须六点半之前离开,你大概还有……”她看了看表,“两个小时的时间,加油,小宝贝儿。”她亲了亲他的脸颊,给自己拿了一杯苏打水。 沃克想接近弗兰克?彭贝,他端了一盘点心凑近。彭贝在和一位议员说话,他们隐约在说神经类药品的价格问题,沃克听了一段,他预感这段对话接下来会持续很长时间,于是他只能站在旁边等,中途有两个人过来打招呼,但只是客套的几句话就离开了。 市长的采访打断了沃克的等待,他离开了十五分钟后,才发现彭贝已经离场了。 “见鬼,我就离开了十五分钟!”沃克愤愤然把叉子摔在盘子里。 伊莉斯低笑,“刚刚你不该错过他。他可不容易露面。” 沃克铁青着脸,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他似乎真的离彭贝很远,“我一句话都没和他说上。”他转而看向刚才和彭贝说话的那个议员,“那个人是谁?” “金?肯尼,纽约现任议员,40岁之前在医疗器械公司做高管,因为促进了药品价格听证法案当选了议员,最近在忙什么我也不知道。那家伙是个老奸巨猾的畜生……而且他……” 沃克没听完,他挑了一支装着香槟的高脚酒杯走了过去,“午安,议员。” 金?肯尼的眼神很放肆,也许是因为有些醉意,他说话也赤裸而大胆,“我还以为今天来这里的都是老头子,宝贝儿,看到你走过来我才觉得这片花园的景色没有那么单调了。” 沃克倒是很习惯别人夸赞他的容貌,“我的荣幸。” 金?肯尼笑不露齿,“不,应该是我的荣幸。您是?” 沃克伸出手,“沃克?瑞恩。纽约邮报摄影记者。” 金?肯尼露骨的神情稍微收敛了些,他敏感的神经被“记者”这个词挑了起来,话语里显然回收了方才的亲昵和善意,“您好。” 沃克有点失落,他想努力再挑起话题,但金?肯尼显示出了回避的意思,“抱歉,我还有些私事。”说完他端着酒杯离开了,将沃克留在原地。 伊莉斯叹了一口气,“亲爱的,他是个老色鬼,如果你不说你是记者,这一身细皮嫩肉被他活活生吞了也有可能。”她调侃着拍拍沃克的脸蛋,“下次记住了,别轻易和别人说你是记者,这是个不好的习惯。” 沃克咬牙,“是我失误。一定还有办法的,对吗?” 伊莉斯挑眉,“再给你个忠告,不要急功近利。” 沃克沮丧地低着头,啃咬杯子,“贵族真讨厌。” “贵族?”伊莉斯讽刺道,“他不能算是贵族,美国现在也没有什么贵族。穿着印度棉的WASP怎么能说是贵族呢?你见过贵族和黑人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喝酒的吗?哪一位王妃自己拎包?西班牙王室当年创造的灿烂文明已经没落了,美国人只要有钱就好,吃穿仪态、文化教养、和什么人混一起都不在意。美国人讨厌古板老套的繁文缛节,但是没有那一套,弄不出来什么贵族。” 第四章 离开市长的私人花园,沃克感觉到弗兰克?彭贝离他越来越远了。 弗兰克?彭贝、金?肯尼、上流社会和巨大的财富,它们是合而为一的共同体,不会单独存在只会越来越联系紧密。他们不是第五大道的霓虹灯,更像是工厂烧炉里的火焰,他们是源头和能量,美国的霓虹灯没有了这把火是不可能亮起来的。沃克隐隐明白过来,这个疯狂的金钱游戏里,真正的关键在于这把火,只有进入烧炉里才能看到终极的财富。 如果说沃克这个人身上有什么真正称得上优点的地方,除了他的相貌以外——沃克自认相貌其实不应以优缺点论,鉴于它的价值已经能够被清晰评估并且折算成现金,但凡有利可图的东西是缺点还是优点并不重要——也就只有他永不枯竭的精神和热情。不要把他和那些往家里买了一摞金融基本知识书、最后却在沙滩上和比基尼女郎共度了整个夏天的信托公司小职员相提并论,他的精神动力远比这些人更深沉。 他身上有一种使命感,这种使命感来源于还在孩童时期朦胧地对命运的认知。他认定自己并非小富小贵的平庸之辈,命中注定他是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金钱对他来说只是一种工具,他需要钱,很多钱,但是钱不是最终的目的,他要证实的是“自己命格非凡”这个命题,无论是成为华尔街的大人物还是在华盛顿有一片立足之地,都不是他最终在意的。他期盼的是更加富有传奇色彩、有个人特色的人生传记。 在沃克从前27年的人生里,这个“命格非凡”的论证只有两个人给予了他真正实际上的帮助。一个是保尔,他们是从小到大的朋友,大学的时候他帮沃克参选学生会投过票,沃克发表了他人生中第一次激动人心的演讲,他第一个带头鼓掌,并且说,“沃克是个能实现愿望的人。”;在沃克毕业之后保尔提供了一段相当长时间的经济支持。 另外一个人是沃克的房东太太玛丽安。她是个臃肿的满面发油的老女人,她的丈夫开了一家汽车修理店,总是和过街的妓女混在一起。于是这个女人的怨气和她的头发一样张牙舞爪,到后来怨气催生了一种病,在她脸上两条眉毛中间长了一颗不大不小的肉瘤,更加重了面貌上的不堪。她变得对谁都很恶劣,唯独对沃克十分友善,她经常给他做甜点,即使不能马上交上房租也不会语言刻薄。最可贵的是她这种行为并不出于任何龌蹉的想法,她也从来不指望从沃克身上得到什么,与其说是无私,不如说那是女人身上体现出来的神性。 “沃克,好孩子,过来。”房东太太站在楼下朝他招手,她说,“你向我打听的那个人,我有了点消息。你想知道吗?” 沃克尊重她,他走过去轻轻牵起她的手,“你脸色很不好,该回去休息了。” 房东太太满不在乎,“等会儿我就去睡觉。我现在只想和你说会儿话。” 沃克给她煮了一杯热姜茶,“我最近太忙了,抱歉。” “你上次向我打听的那个人,还记得吗?巴顿,我找到了他留下的一个电话,打过去问了,他似乎又辗转去别的地方了,最后一个知道他在哪儿的人说他去了新奥尔良。” 沃克想起来这件事了,他振了振精神,“对,我的确让你帮忙查过这个人。谢谢,这个消息对我很重要。怎么说,不是我想知道这个人,是一个朋友。” “能帮得上你就行。”她羞涩地笑起来,这一笑就带动那颗小肉瘤不停颤动,连同脸上深刻的老年斑堆叠在一起,十分恶心,然而如果越过这个肉瘤直视她的眼睛,可以看到一种卑微的令人怜惜的赧色。任何人如果看到这种神情恐怕都会为方才自己的厌恶感到羞耻。 沃克亲吻她的额头,“上帝会保佑你的,玛丽安。” 纽约的贵人们多忘事。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沃克不确定那位天鹅绒先生是否还对自己有印象。抱着微小的希望他还是拨通了四月酒店的电话,“您好,我想找格林?兰道尔先生。” “请稍等。马上为您转到兰道尔先生房间。” 两分钟后一个熟悉的纤细的声音从电话筒里传了出来,“您好,我是兰道尔。” 沃克说,“嘿,沃克?瑞恩,还记得我吗?” 对方竟然应诺,“瑞恩先生,我当然记得你。” “受宠若惊,没想到您真的将我这种小人物放在心上。是这样的,我这里有您那位......朋友的消息,布莱恩? 巴顿。您还记得吧?我的房东太太查到了他的去向。” 电话筒沉默片刻,语气显然是压抑过后的激动,“是,请问他现在在哪里?” “他去新奥尔良了。”沃克停顿了一下,“具体的地址恐怕很难追踪,您还有别的线索吗?” 格林的声音变得失落,“不,我也没有......我没有别的线索了。” 沃克噢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试探,“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些他的东西,如果您方便的话,我请您喝一杯,顺便将他的东西给您,我们可以聊一聊。星期六您方便吗?” 格林似乎犹豫了很久,“好吧,我愿意见你一面。” 他们约在了月光谷的咖啡厅。格林仍然穿着他上次那件蓝色的天鹅绒外套,戴一顶深色的软帽,手杖不离身。不过或许是他领略了纽约人的时尚,也大致明白自己过重的妆容不太合适,他的五官终于穿破了封印的脂粉浮现出来。他有个高挺的鼻子,眼窝深陷,两颗灰色的眼球从那黑洞洞的眼孔里凸出来,颧骨高出,显得特别瘦,脸上虽然用腮红添加了一些人工的血色上去,但弥补不了从那病态的皮肤里透露出来的死气沉沉。 沃克有点吃惊。他记得格林的风貌,即使没有纽约人的雍容姿态,也不至于不堪,仅仅是一个星期,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就算是睁眼说瞎话也不能立刻对对方的面貌进行恭维了,“说实话,您和我上次见到的时候有些差距,我差点没认出您来。” 兰道尔有些拘谨和难堪,“见笑了。”说着他掏出手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沃克为他点了一杯热饮,“您身体状况还好吗?看了医生吗?” “没有。”格林微微低着头,“不碍事。我只是不太适应纽约的天气。” “请注意身体健康。” “谢谢。” 沃克将一枚胸针放在桌子上,“这是巴顿留下来的东西,没有其他的了。我想也许会对您有帮助。” 然而这只是一枚毫无质感的铜制胸针,既没有华贵的宝石,也没有任何刻字信息。格林拿过来看了看,摇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他隐忍着嗓子的疼痛,从怀里掏出一盒药来,塞了两片进嘴巴,和着浓热的咖啡咽了下去。剧烈的咳嗽弄得他满头是汗,脸色更加透明苍白。 沃克担心他会不会突然昏厥过去,“您真的不需要见医生吗?” 格林摇摇手,他的嘴唇已经完全失去光泽,“没关系。” “哦对了,上次跟您提过的关于投资的事情,不知道您感兴趣吗?”沃克刻意压低了嗓音,“我给您特地留了切斯银行的一些产品。我知道您刚来纽约不久,也许还不是很了解现在的行情,您有任何不明白的都可以问我,这是我的荣幸。” 格林似乎撑起了一些精神,“不,我知道关于投资的事情。”他显得很坚定的样子,“我知道。别以为我是从小地方来的。股票,还有债券,纽约人现在喜欢玩这个了吗?” 沃克眼中精光一闪,有戏!他开朗道,“哈哈,我还担心您不感兴趣呢。纽约已经疯了,每天交易额都在突破记录,不过钱的事情谁不感兴趣呢?” 格林点头,他用慎重的口吻说,“纽约,的确和南方不太一样。” 沃克热切道,“我知道您还不太熟悉,这样说也很冒昧,但是我觉得您可以给我足够的信任,我以人格担保绝对不会辜负。您来这里的时间还不长,假如呆的时间再长一点,您会听到我的名字的,不论是长岛的新贵还是百老汇的老板们,我都有过交情。您可以去打听打听,到交易所附近的酒吧就知道,我的信誉,毫不夸张地说,一向都是最好的。” 格林镇定地点点头,“基于您慷慨的帮助,您个人优秀的品格,我深有体会。” 沃克笑意更深,“这是上帝的旨意罢了。我见到您的第一面就认为,这是上帝的指引,我们是有缘分的。”这样听上去盛情又真诚的话他倒背如流,随手拈来,“何其荣幸能认识您。说实在的,纽约人身上的浮躁与轻狂已经让人厌倦透了,我第一次见到您就感受到了来自于南方不同的深沉与庄重,这对于纽约来说实在很珍贵。我一直铭记我父亲的话,一定要尊重灵魂深沉的人。如果有机会我真想介绍您给那些纽约的新贵们认识,他们都只是暴发户罢了,和您这样尊贵的有仪态的人完全不能比。” 他拍起马屁来根本不需要任何腹稿,这是一项天生的本事,而且他非常克尽原则,信手摘来的话全部归于自己的父亲,绝对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名誉上的负担。 格林的脸因为他的话微微泛红,他的眼睛透出矜持的喜悦来,“谢谢,我的家教一向如此。” 沃克决定放长线钓大鱼,同时他增加了一些亲昵的肢体语言,他轻轻覆盖住格林冰凉的手掌,望向格林眼中深处,“这都是我的真心话,我这人平时满脑子都是生意和钱,但是这一次除外,我可以先带您在纽约转一转。如果您肯赏脸的话,可以在这里再多呆些时候,我带您在城里到处看看,纽约人的生活非常丰富,也有许多地道的食物和美景。” 格林被他这样握住手,脸刷的一下变得血红,他猛地将手抽了回来,眼神也变得飘忽,“谢谢。我知道你很慷慨。” 沃克只当他是矜持,可能纽约人的作风可能对于这个南方人太开放了。他清了清嗓门,佯装羞赧,“抱歉,您当我情不自禁吧。” 格林抬起眼睛来,表情十分惊诧。他深深呼吸一口气,仿佛压抑住了心中澎湃的情绪,才故作稳重道,“我......嗯我能理解......你的心意......我非常感动。” 沃克报以完美的笑容,“这就是缘分吧。” 一番对话使格林的状态已经和来时大不相同了,他重新焕发了一些气色,在咖啡厅昏黄的灯光下看起来有些暧昧绮丽。沃克窃喜,南方人果然比纽约人要单纯多了,两句话就能哄得这么开心。 他将格林吹捧地飘飘欲仙,直到两人要离开的时候,格林已经完全没有了一进门时的严肃。但他十分不善言辞,与沃克的能言善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即使他极力想从过分夸张的溢美之词中表达一下自己的谦虚,也显得很无力。 两人一直聊到咖啡馆打烊,沃克与他同乘一架出租车,先将他送回康尼街的酒店。下车时他扶了格林一把,将他送进了旅馆门口。 “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格林坚持挣脱了他的搀扶。 沃克并不勉强,与他一同进入旅馆。 格林显得有点局促,“你先回去吧,太晚了,我......我自己可以的。” 沃克行了个礼,“那么我先告辞了,晚安,先生。” 他转过身刚要走,一个高亢的声音打断了脚步—— “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让你立刻离开了吗?!” 沃克的眼皮神经质地跳了跳。那道声音直擦耳边而过。 他本能地回头,就见酒店经理一脸愤怒指着身后的格林,“服务生,去把陶德警官请来!把这个骗子抓走!” 格林满面通红,他脸上的羞耻几乎将他的五官扭曲起来。沃克皱了皱眉,出口,“发生什么事了?这是位有身份的先生,你在这里大呼小叫什么?” 酒店经理冷笑道,“他白吃白住,难道我还要顾及他的身份吗?” 沃克心一沉,他不可思议地望向格林。兰道尔先生双手死死握紧手杖,他的脸色已经不能再差了,耻辱像一把锐利的剑刺得他千疮百孔。他的身体,即使没有任何动作,肢体和皮肤都像在喷涌出洪流般的痛苦和不堪。沃克感觉到,顷刻之间他就已经溃散得只剩一副空洞的皮骨了,他的灵肉、血液和每一寸的生机里被灌注的痛苦全部倾泻了出来,只剩下一个黑黑的虚空如跗骨之蛆一般残存在他凄惨的、可怜的天鹅绒外套上。 第五章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保尔优哉游哉放下啤酒瓶,“所以这个格林?兰道尔到底是个什么人?” 沃克一脸倒霉,“一个穷光蛋!身无分文,跑到四月酒店里住了半个月,浑身上下只有两百美金。他居然还义正言辞地跟酒店经理说他认为那点钱绰绰有余能付账。他以为这里是乡下小地方吗?我还以为他是个阔绰少爷,害得我浪费那么多精力在他身上。” 保尔朗笑,“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我当时哭的心情都有了,他还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还觉得自己可怜呢。” 保尔问,“那后来怎么样了?” “酒店经理报警了,警察把人带走了,我也跟着溜了。后来警察还找我,想跟我了解情况,我说我不认识他。我这两天都在担心受怕!万一他说我是他朋友或者亲属怎么办?我还要帮他付账不成?”沃克点上了一根烟,晦气道,“真他妈的倒霉透了,差点着了一个穷光蛋的道。南方人都这么狡猾吗?” “你不是说他很单纯吗?” “看着是挺傻的,说两句好话就开心得不得了。”沃克嗤笑,“我还想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就是好糊弄。不过说起来这个人挺奇怪的。” “为什么奇怪?” 沃克仔细想了想,“他看起来的确是个有教养的人。我可以感觉得到,你不要问我为什么,纽约这种地方什么人没有?他的教养是足以令人信服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从谈吐、举止还有他说话的方式,你觉得他真的天生习惯高人一等。再说我溜须拍马也不是千篇一律的,他的确是有一些纽约人身上没有的气质。” “或许是个落魄的富商。” “嗯哼?”沃克灌了一口酒,终于将满脑子的愤懑发泄了出去,“反正能摆脱这个人就是好事。他那个性格像放在山洞里发霉了上百年的巫婆,又阴又冷,第一次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像只鬼一样,我以为我看到了僵尸还是吸血族。” 保尔换了一个话题,“彭贝呢?有进展了吗?” “没有。”沃克叹了一口气,“他的行程很神秘。我好不容易勾搭上伊莉斯?丹泽,结果他只在市长的宴会上出现了半小时,我一句话都没说上。其他人根本不愿意理我这种小人物。” “纽约,纽约!”保尔装模作样地感叹,“你往昔的荣光已经不在了!” 沃克大笑,“你要重拾对文学的创作激情了吗?” “只是想感叹一下美国梦这种虚幻的东西。” “哈哈哈哈,你从前不会真的信了吧?” 保尔随手拿起身边的报纸,标题正好是彭贝。他戳了戳,“昨天彭贝的财产公示报告出来了,你看了吗?” “看了,真他妈有钱。不过他说他在欧洲还有一支船队和两百万的黄金储备,这个真的能核实吗?” 保尔摇头,“没办法核实。查不到他还可以说船队被击沉在英吉利海峡,我估计会有人信。刚打完仗,这时候谁把黄金放那儿?我在红水公司一个朋友经手过那份报告,境外财产的核实就是发个传真过去问问银行,走个程序。这年头公示报告多半都有点水分,很正常。” “那至少他在美国还有八百多万的财产,佛罗里达还有那么多地。哦对,就是这颗钻石,”沃克把报纸抢过来,那份报纸正好是《经济学人》最新一期,头条是关于彭贝私人财产名下的一颗高价裸钻,“这玩意儿真的值三十万?” 彭贝的财产公示报告出来之后,有不少记者挖出了他隐瞒的财产。《经济学人》爆出彭贝在美国银行一颗价值三十万的裸钻照片,那颗钻石看起来有一个啤酒瓶盖儿那么大,宛如一颗璀璨的小星球。这件事引发了纽约所有女人的兴奋点。没有女人能拒绝钻石的诱惑,这大概是既基顿和娜塔莉的婚礼*之后女人们对于时尚的又一次集体性高潮。 (*基顿和娜塔莉的婚礼:1921年电影明星基顿和妻子娜塔莉的婚姻盛大非常,两夫妻花费了三分之一的财产购置服装,将婚礼演绎成了一场时装秀,成为时尚界一大新闻。) 沃克端详那张钻石照片,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旁边的酒保突然插了一句话进来,“我敢打包票这颗钻石是假的。我去过南非,那里最大的钻石也没有这么大。” “你去过南非?可照片总不能是假的吧?”沃克笑道。 酒保耸了耸肩,“或许只是一颗玻璃石头呢?只看照片怎么能证明是钻石?就是把这东西放你眼前,你也不知道怎么鉴定吧?因为大家都相信他有钱,所以理所应当认为就算他有一颗这样的钻石也不足为奇。他那些所谓的财产还不知道有多少是来路不正的呢,境外财产核实有水分,境内的就不能有水分?” ——因为大家都相信他有钱…… 沃克看着那枚钻石,心里咀嚼着这几天的事情。 可真可假的钻石、有水分的公示报告、外表看起来像有钱人的穷光蛋…… 一个奇怪的想法突然跃入了他的脑袋。 他浑身战栗,陡然放下报纸,从凳子上跳起来,“我知道了!” 保尔吓了一跳,“别一惊一乍的。” “我有个想法。”沃克按着他的肩膀,比出一根手指头,“一个想法。” 保尔站起身来,“嗯哼?你等我去下洗手间,给你几分钟组织一下语言。”他两步离开了。 沃克在原地焦急地踱步。他要想个说辞说服保尔同意自己的想法。 保尔是个可爱的男人,一向没有任何害处,他身上带着懒散的、和煦而温暖的气息,泰迪熊毛一样柔软而卷曲的头发,与本来微圆的脸型相得益彰,女人们经常误判他的年纪,以为这是个可人而无辜的高中生。 然而沃克认为保尔绝不是没有野心的人,保尔判断独到,执行力强,不仅是个可靠的朋友,而且在关键时候是能指望得上的人。与其说这是一种做人的良好品格,不吝为天生的解决问题的本事,因为当问题出现的时候,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人往往更多。所以如果能够得到保尔的帮助,必然对沃克是非常有利的事情。 几分钟后他看到兄弟回来,猛地扑上去,瞠大眼睛,“你听我说,发大财的想法!”他微微平复一下呼吸,“彭贝的股票不要了。我们自己卖股票,让人买不就有钱了吗?彭贝是WASP,我们也可以是WASP,我们甚至可以是真贵族,开公司、融资,只要让人相信我们有钱、有财产、有身份,就会来买我们的股票。” 保尔竟然也从他混乱的语句里迅速整理出了中心思想,“你要诈骗投资金?这是非法的。” 沃克指着对面美国银行的大招牌,“那你现在干的难道就是符合市场经济学理论吗?切斯的股票真的值那么多钱?你设计的那些破烂产品真的值那么多钱?你们真的等到风控算出了风险系数才卖东西?银行本来干的很多都是不合法的事情,凭什么我们不能骗点钱?”他语速又急又快,“我已经想好了,这次一定会成功的!我们有足够的资源,你来打理财务上的事情,我去找伊莉斯?丹泽,她可以负责帮我们做宣传,我去忽悠人,我们也可以开公司上市。彭贝的套路大概也就是这样吧?” 保尔沉吟片刻,不置可否。 “重点是要让人相信我们真的有钱,非常有钱而且值得人信任。至于是不是真的有钱没有关系。公示报告可以有水分,财产可以作假,我们也可以说财产在境外,或者在乡下什么地方有地,反正也不会真的去查对吧?等有人相信我们了,就能敛财了。” “……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 保尔低笑,“别闹了啊,乖。” 沃克在原地踱步,大吼,“我受够了,我不要在整天泡在那个交易所和酒吧里谈客户了。我要干点大事情!做一票大的!不是几千美金或者几万美金,我要几百万几千万!为什么人人都可以是有钱人我不能是!美国根本没有完善的金融法制,拿了钱我们就走,一起去欧洲,法国、英国、西班牙,去过真正贵族的生活!” 不知道是那句话触动了保尔,他眼神稍微动了动。 沃克恳求道,“我需要你。这个点子我没有办法单独完成的,一定要有你才行。好不好?” “那你打算找谁来扮演那个有钱人?总不能是我或者你吧?华尔街认识你的人就不少。” 沃克小心翼翼道,“你觉得……那个格林?兰道尔怎么样?他至少骗过了我。” 保尔蹙起眉头,“为什么是他?” “你想想,我们需要一个从来没有露过面的人,他是南方人,纽约根本没有人认识他,而且他不懂金融,我跟他聊过,他没有什么金融知识。又傻又好哄,听话好控制不是吗?” “他骗了你一次,你不怕他再骗你第二次?你对他了解多少?” “上次是我先凑上去的。”沃克沉吟,“我先去警察局了解了解他的情况,或者去酒店问问,核实一下个人信息,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人,首先要对他知根知底才行。而且他有把柄在我们手上,至少我们知道他是个彻底的穷光蛋,我明天就去警察局!” 保尔看了看手表,他摸了摸沃克的头发,“的确是应该回去了。我明天还要上班。” 沃克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答应了?” “我没有答应。这是违法的。”保尔沉声道,“银行可以做是因为银行不能破产,但是一旦这个事情失败了你不仅仅会破产,而且可能入狱。” “我不管!我就要赌一次!” 保尔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先回去吧。睡一觉,明天早上你再好好想想。” 沃克扁着嘴巴有点委屈,“你不相信我了。” 保尔拿起他的帽子,扶着他把他送上计程车,嘱咐司机将他送回公寓。沃克可怜兮兮地拉着他的手不放,保尔纠缠不下,无奈地笑,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好,明天我和你一起去警察局先看看情况,可以了吧?” 沃克的眼睛亮起来,“说定了!明天下午下班就去!” 晚上沃克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他还十分精神,显得特别亢奋。他到书报摊上将所有关于彭贝的消息的报纸都买了回来。整个纽约铺天盖地都是彭贝的财产公示新闻,有不少评论文章和分析报告。沃克注意到,彭贝居然在这两天之内接受了八间报社的电话采访,很多报道有他的直接引言,他态度也很开放,什么问题都不回避,花边新闻八卦情史也来者不拒,被不少记者称赞语言得体、风度怡人。 沃克打了个电话给伊莉斯?丹泽。她在内布拉斯加采访,不过话锋依旧犀利—— “记者和大众都喜欢没有禁忌话题的人,这样他们可以有足够的发挥空间天马行空地意淫巨富的故事。彭贝这一次手段很厉害,他并不介意被人意淫,他很清楚,信息越多误解越大,人们对他的认识离实际就偏差得越远,反而是好事。” 午饭后沃克去交易所溜达了一圈,然后打了个车到警察局。 保尔已经在门口等他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看报纸耽误了一点时间,抱歉。”沃克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我早上做了一点资料整理,彭贝很会利用媒体,他能火起来不意外。这家伙连自己情史都不回避,索菲?安雅和他还有过一段三个月的露水情缘。” “百老汇的女歌星?” “嗯,而且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就是他刚刚来纽约的时候。” 两人往警察局里走,保尔直接掏了五十美金出来拍在台面上,“老兄,我们想见个人。” 警察斜乜他,“谁?” “格林?兰道尔。前两天在四月酒店领走的那个。” 警察打了个电话,然后收下五十美金,“去里面六号房。” 保尔推了推眼镜,爽朗地笑笑,“谢谢啦。” 第六章 格林被一个警察带了进来。他还没有过拘留期,着装仍然维持着体面,然而他精神饱受打击惊吓,再加上一落千丈的居住环境,两天就弄得人形销骨立,颓废不振。 看到沃克的时候,他表现出来毫不掩饰的狂喜和感动,几乎丢失了矜持。 沃克冷笑着打击他,“别这么开心地看着我,我差点就让你骗了。” 格林脸色倏地沉了回去,他咬着嘴唇十分惶恐,“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沃克反问,“那要不要我告诉你半个月的酒店开销一共多少钱?两百六十美金一晚房费加每天两顿正餐,去零头,你现在还有5000美金的负债。” 格林的手指颤抖了一下,他的那根手杖不知道去哪里了,手指一直死死扒着桌面,指甲抠进沿缝里,抠的他的指节发白。 保尔坐在旁边,任由沃克发挥演技。沃克叹了一口气,突然放软了语气,“警察后来找到我,他问我你是不是个惯犯?穿着一身漂亮衣服到处招摇撞骗,然后到豪华酒店白吃白喝。” 格林瞠目,努力摇晃脑袋,“不是……我真的不是!”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 “你相信我!” 沃克苦笑,“虽然我很生气,但我还是告诉警察,至少在我的心里,你是位有教养有风度并且十分自重的先生。我不确定该不该和警察说这些,我根本不了解你,只能尽力说服自己这几天的交往里没有看错人。如果让我知道我对警察说的其实都是错的,我的良心会愧疚一辈子的。”他按着自己的胸口佯装心酸。 格林惴惴不安,不知道是愧疚还是喜悦,“谢谢……不,我很抱歉。” 沃克收线了,他一字一句认真道,“那么,能不能坦白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是真心觉得你是个值得结交的人才会来问你的,要不然我可以直接就和警察说我不认识你。” 格林颤抖的眼睫如脆弱的断线,他含泪久久凝望沃克,看得对方一身鸡皮疙瘩,终于呼出一口长气来,良久,才说,“我不应该来这里。” 声音太弱,沃克没有听清楚,只看到他嘴唇张合了几下。 格林似乎收拾了一下精神,他犹如惊弓之鸟,虽未实际失去一身洁净的羽毛,却恍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剩。他感到有火在烧着他的身体,使他浑身滚烫发热,可骨子里他又觉得冷,脑子浑浑噩噩。他本不愿去撞现实那堵墙,可那堵墙却自动来撞他。 “瑞恩先生。”他苦涩地开口。 沃克打断他,“沃克,叫我沃克。” 格林的脸又红了,“沃克。” “我没有骗你。”格林清了清嗓子,显出一些骄傲来,“这件事我必须澄清,我以我的家族和名誉来保证我没有欺瞒你或者任何人。我的家族在奥兰多,我父亲系罗斯贝利伯爵姐姐一支,这在伯爵的家族谱上可以查到,我的祖父是享有罗斯贝利伯爵二分之一合法继承权的继承人。我已经和警察说过这件事了。”他说着,掏出一封信来,“这封信可以证明,这是海恩将军亲笔签名的免税令,我在奥兰多是合法享有免税权的!” 沃克接过那封信来看,心中咋舌。这家伙真的是个贵族啊!罗斯贝利这个姓氏他知道,英国自由党议员,战争时期报纸上时常出现这个人的名字,的确是个伯爵。 保尔睨了一眼,低声道,“问问他的资产情况。” 沃克抬起头,把信还给他,“好,我相信。既然你身份贵重,不应该抵赖酒店的费用吧?” 格林说完刚刚那番话显得有气势多了,“这是敲诈!我没有任何义务付那样高昂的费用!” 保尔直接翻了个白眼,窃语,“他一直都这个态度?” 沃克闷笑,“你应该看看他第一天在我家公寓楼下那副打扮,我以为拿破仑三世被流放到纽约来了。他以为这儿是凡尔赛宫,每天还往脸上擦一磅粉画个血红的嘴巴再出门,还觉得自己那个样子多好看似的。” “我一直不理解法国人的时尚。”保尔站起来,“我出去一下。你继续。” 沃克继续说,“是不是敲诈恐怕不是你说的算,警察说了算。我知道你自恃贵胄,但美国现在是联邦制,不是君主制,贵族也没有特殊待遇。”他指了指桌面上那封信,“免税令,战后已经取消了。说实话,这封信现在已经没有法律效益了。” 格林沉默,算是承认了这个事实。 “你老实告诉我,你还有钱还债吗?” 格林咬着牙,铁青着脸色,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沃克心里舒了一口气,又开始自由发挥了,“为什么?你的家族的资产呢?” “房产被迈阿密的地产公司非法征收,我无处申述。其他的......” “你的家族呢?你是一个人来纽约的吧,亲人还在佛罗里达是吗?” “我的父亲两年前去世了,姐姐带着两个孩子在奥兰多。他们暂住在管家的家里。” “那你来纽约做什么?” “巴顿走的时候说,如果我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可以尽管找他。” “所以你是来投靠你的仆人?你没有工作吗?” “我是贵族!” 沃克差点就骂出来了。贵族就应该不工作吗?你那个正儿八经的贵族亲戚罗斯贝利,人家还从政养家呢!就是你们这帮蛀虫啃掉了美国的根! 沃克大致理出了这个故事的前因后果。这是个典型的“免税令”后半死不活的南方贵族,没有正当经济来源,还被人骗了各种财产,生活终于窘迫到过不下去了,于是派了家里唯一的男丁到纽约来找可以投靠的地方。这些人长期封闭在佛罗里达的偏僻小镇,主观排斥现实世界,既不愿意接受自己已经贫困的事实,也不愿意通过努力来改变现状,全靠沉浸在贵族头衔的幻想中支撑生活。 探视的时间很短,马上就到了。沃克揣着一肚子问题却被狱警赶了出来。临走前格林有些落寞,望眼欲穿一般,沃克装模作样地哄骗,“我会把你说的如实和警察说,过两天有机会再来看你,如果能有机会救你出来,我会尽我最大的本事。你别担心。” 格林如见了上帝的羔羊般殷切地点头,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亦步亦趋跟着警察走了。 沃克在门口找到保尔,“嘿,怎么样?” 保尔掏出烟给他,“我刚才和警察聊了一会儿。警察核实过他的身份了,的确是从佛罗里达来的,海恩给他签的免税令在州政府那里有登记,虽然已经逾时失效,但是合法的。他的拘留期还有五天。警察昨天给他找了个免费律师,结果他把人家气走了,说对方态度不诚挚,还整天挑剔饮食不好环境太差,把警察弄得哭笑不得。他们现在巴不得有人愿意交保释金让他立刻出去。” 沃克吐了一口烟,“你觉得他刚才说的可信吗?” 保尔眯着眼睛,太阳晒得他有点晕,他拨了拨刘海挡住眼睛,打了个哈欠,“还行吧。” “什么叫还行?” “不像演戏。我也是头一次见拽的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沃克趁机煽风点火,“有点心动了?依我看,这人很单纯,又好骗又好哄,纽约能找到这样的人不容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赌一把怎么样?” 保尔揉了揉眼睛,“是很好骗,就是怕不听话。固执、古板而且身上的酸腐气味太重,还缺乏正常生活的常识和技能,要调教一段时间才能拿出去卖,啧啧,麻烦。” “总是有不完美的地方嘛,要是找个有想法的,更难控制。常识和技能都是可以教的,装装样子而已,这点时间还是值得花的。” 保尔叹了口气,将烟黏灭,“你是认真的?” 沃克低头,咬牙,“嗯。认真的。” 保尔吐出嘴里最后一口烟,“那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沃克猛然抬头,“你答应了?” 保尔微笑着摸摸他的头顶,“你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 沃克扑上来抱他的腰,“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就知道你会同意的。” 保尔一僵,回揽他的腰,拍了拍,“好了好了,热。” 沃克没有打算立刻把格林从里面赎出来,保释金倒不是很难,但格林那个骄傲的脾气他十分看不惯,警察局有助于治一治这个坏毛病。所以他决定最后一天再把那位迷失自我和人生的小羊羔拯救出来。他先去勾搭了伊莉斯?丹泽。 记者小姐穿一件白色泳衣在长岛海岸晒太阳浴。她身体修长,四肢肌肉健美而漂亮,抹了油后皮肤像涂了蜜糖似的润泽发亮,沃克看得口干舌燥,满脑子都是香艳的想象。他趴在她身边,手很不规矩,伊莉斯勾着他的脖子,两人缠到了一起去,耳鬓厮磨好一会儿才满意。 “内布拉斯加漂亮吗?”沃克描绘着她耳边俏丽的发卷,柔情似水地亲吻她的耳垂。 伊莉斯轻笑,“又热又燥,全都是一望无际的农庄,嫩黄色的麦浪接着天际线,孤独的农夫把一排乌鸦从麦田里赶出来,黑鸟在天空中扑飞最终停在一颗老橡树上。” “很美。”沃克凝视她如阳光一样琥珀色的眼瞳,低叹,“你的眼睛在天边,是一轮太阳。” 伊莉斯发出温和的低吟,接着他的嘴唇,“可惜我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室内。” “阿尔瓦?金尼*长得帅吗?” (*阿尔瓦?金尼:康尼格拉食品公司创始人,1919年与合伙人从4间谷物磨坊开始经营,到2012年实现130个亿收入,是内布拉斯加州著名企业。) “长得不怎么样,但是脑子很好用。他是农民出生,家族世代都是农民。第一桶金是卖了房子赚来的。当时没有人看好他,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合伙人然后就开始卖谷物早餐。” “你觉得他有潜力吗?” “他提出的一个概念是早餐品质与家庭氛围的双向促进,我觉得这个概念很好,战争刚结束,人们最需要的是家庭和安全感这样的东西,他从一份早餐出发提出建立健康和温馨的家庭气氛,非常符合美国人的价值。就这一点我觉得他有能力把公司做大。目前他已经占领了内布拉斯加百分之四十的谷物市场,上一季度的财报表刚出来,他们准备进行第一轮投资谈判。” “多少钱?” 伊莉斯一笑,“商业机密。其他不能说了。” 沃克啄着她的嘴唇,“那我不问了。” “嗯哼?你最近干什么坏事了,彭贝呢?” 沃克讪笑,心里有点堵。他没打算这么早和伊莉斯摊牌。伊莉斯比他老道多了,他有点担心是不是能够把握得住这个女人,况且他还对这个女人有那么一点比绮念更亲密的想法。 “彭贝这件事还是算了,”他说,“他离我太远了。” 伊莉斯惊讶,“我以为你至少还会再努力几把。” “合理评估自己的能力,然后正确做出判断,可以节省不少时间和精力。” “听起来非常科学。” 沃克搂着她的腰,将她拉得更近,感受自己的欲望,“亲爱的,你觉得靠媒体宣传能不能把一个人塑造成完全不一样的另外一个人?” 伊莉斯煽情地抚摸他,一语双关,“宝贝儿,这是我的专长。” “我知道……你很厉害。”沃克仰起脖子,伊莉斯的手十分舒服,他长长喘了一口气。 很快他在伊莉斯手里发泄了出来。沃克的腰重重弹了一下,然后瘫软在沙滩椅上,太阳伞反射的黄色光晕照的他头晕,“没人看到我们吧?” “放心吧,没人。”伊莉斯擦干了手,“你要喝什么?” “柠檬苏打,谢谢。”沃克望着她的背影,满身的愉悦过后是一种奇异的空虚感,他突然觉得这个女人不是自己的是一件十分可惜的事情,他由衷地说,“你是个好女人,伊莉斯。” “谢谢你。”伊莉斯端着柠檬苏打笑,“你也是个好孩子,虽然有点小淘气。” 沃克手枕着头,突然不太想说心里那件事,他有点不愿意伊莉斯搅进这趟浑水来,伊莉斯让他心动,他就不希望自己喜欢的女人干这种事情。 “心里有事?”伊莉斯问。 沃克心虚,“没,没有。”他急匆匆站起来,“我先回去了,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 他穿好衣服拿起外套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抱歉,亲爱的,改天找你。” 他懊恼地想,让他去哪里再找一个人来代替伊莉斯的位置呢? 第七章 沃克的时间很紧凑。他在曼哈顿中心看中了一套高级公寓,足有3500sq.ft*,两层高,三厅五室和一块宽敞的阳台。装修奢华堂皇,且富有异域格调。听说上一任的房客是个日本商人,走的时候留下了不少好东西,其中客厅几件瓷器和画作十分精致。日光室里还有一架六折的金鱼屏风,张开足有一面墙那么大,上头用彩釉绘着形态各异的七十二尾金鱼,各个生动灵活,色泽鲜艳饱满。阳光照进来,琥珀色的光线淌进金鱼背上细腻的纹路,犹如纤纤流水一般粼粼发光,整扇屏风波光熠熠,室内璨然生辉。 (3500sq.ft:大约等于352平方米面积。) “太美了。” “怎么样?还可以吧?” “房租一个月多少钱?” “三百。房东算我两百七。” “这么贵,付得起吗?” “分期付嘛。房东挺好说话的。” “他起码要两个月后才能出去见人,这两个月可以先窝在你那个小地方。” “这儿有五间房呢,你也搬过来一起住算了,我们一起住。” 保尔往日光室的贵妇椅上一躺,舒服地轻轻哼了一声,他眯起眼来翻个身,蜷成舒服地姿势,用脑袋蹭了蹭柔软的圆形枕垫满足道,“成交。” 沃克指着楼下,“我看一楼那个客厅很大,适合办聚会,一次起码可以容纳四五十个人,阳台我想再弄点花花草草过去,会很漂亮。我们有足够的空间。楼上完全可以是自己掌控,不让人上来就行了。哦对了,还要请两个女佣,一个厨娘,会不会有点多了?现在女佣也不便宜。但这么大的房子总不能自己打扫吧?” 保尔撑着脑袋侧躺着,懒洋洋看了一圈,“请一个就够了。剩下的可以自己来。” “嗯,那就听你的。” 保尔若有所思看着他金色的小脑袋,“什么时候能搬进来住?” “再过两个星期,有一间卧房墙纸发霉了,我和房东谈好让他重贴,然后还要打扫一下,去去味道。你知道哪里去请女佣吗?” 保尔摇头,“不知道,一辈子也没有享受过这种生活。你不用这么着急吧?” “都是钱,当然急。房租加女佣的费用,他还要穿金戴银吃香喝辣,还要办聚会,这么多钱,不快点赚回来我不是亏大了?三个月,我的目标是三个月发展第一批客户。”他突然又问,“你说我们要不要再买辆车?总不能连车都没有吧。” “先租一辆就好了。要买就买辆好的。” 沃克凑近了些,眨巴着眼睛讨好道,“以后家里的钱你来管,我就不管了,嗯?” 保尔睁开眼睛,他的睫毛刷过沃克的眼睑,又轻轻收起,“嗯。” 沃克把留声机打开,跟着音乐哼哼,“这样道具就准备了一大半了。” 保尔伸了个懒腰坐起来,“有个问题你想过没有?” “什么?” “赚的钱你打算分他几成?如果他要求分一份的话呢?” 沃克一怔。的确是个很实际的问题。保尔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冷,“这件事你最好一开始就和他说明白,不要纠缠不清拉拉扯扯,好歹以后是要一起合作的人,还要住在一起,谁都说不好会发生什么事,一开始把话说明白了会省去以后很多麻烦。” “嗯,你说得对。”沃克点头,“我等一下就去接他,几点了?” 沃克看了看表,“十点。” “那我应该出发了。你要不要一起来?” “你去吧,我要回银行一趟,加会儿班。” “好好好。”沃克拿起钥匙,丁零当啷一大串,他分开一片给保尔,“这里的钥匙,备用的,给你一把,收拾妥当之后我会跟你说尽快搬进来,顺便帮我留一下女佣的事情。银行那么多有钱人,家里总有请佣人的吧?谢啦。” 他叫了一辆车从曼哈顿赶去警察局,结果在第五大道堵了很久。美国好像从来没有那么多车,去年全国汽车生产量超过400万辆,亨利?福特卖出了50万辆小轿车,纽约人几乎可以做到人手一车。这使纽约的交通变得非常尴尬,也是纽约人越来越期盼地铁的一个重要原因。 到警察局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他两步跑了进去,填表交钱,警察将已经绝望的格林带了出来。格林步履蹒跚,胡渣满面,双眼充血,神情十分恍惚。警察告诉他可以离开的时候,他将那句“你可以走了”当做了幻觉,于是沃克站在他面前好几分钟他愣是一点表情都没有,仿佛灵魂已经抛弃了这具肉体。 沃克带他先去吃了点东西,他才恢复一些神志。 “我找了很多人,去市政局反应,刚好我一个朋友和局长有些交情,好不容易交了保释金才同意把你放出来。我能做到的就是这样了。”沃克信口胡说。 “谢谢……我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你刚才吓到我了,我差点以为你疯了。” 格林哆哆嗦嗦,“对……对不起……我……以为我出不来了。”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我……我想回奥兰多……我一天也不想多在这里呆着了。” 沃克心生同情。这家伙的确可怜,刚来不久就差点被人劫财害命,没找到能投靠的地方还进了一趟警察局。纽约打破了格林一直以来生活的封闭环境,强势而不容拒绝地对他展现了现实的残酷,在这片丛林面前,他的脆弱、恐惧和不安对比格外鲜明。 他从出狱来就反复念叨着,“幸好遇见了你,这是我来纽约最好的一件事。幸好幸好……” 沃克还想等等看他是否会有些实际一点的“道谢”表示,结果他说完这句话就自觉地开始喝咖啡,没有任何下文了。沃克忍不住腹诽—— 这就完了?说一句谢谢就了事了?我起码花了两百美金才把你救出来吧?两百美金!你的全副身家就只有两百美金了!相当于你倾尽身家把一个人救出来,就说一句谢谢就完事了? 你还想回奥兰多?在没把我花在你身上的心思和钱翻倍赚回来之前,我要是把你放回佛罗里达我就永远从华尔街滚蛋,找个会计事务所当一辈子穷会计! “纽约……其实是个挺不错的地方。”沃克说,“不过可能你要走还不能马上走。” 格林一听不能走,又害怕了,“为什么?” “我把你保释出来是有条件的,你必须在指定的地点居住,隔一段时间要去向警察汇报你的近况,警察局有权利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传唤你,在你没有完全把酒店债务还清之前都必须这样。这是法律规定的,我也没有办法。” “但是……我……” 沃克一笑,“你不用急。只要你不违反这些规则,警察不会随便把你又抓回去。你主要要考虑怎么把债还上。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他顿了顿,摊开手,“别一副见鬼的表情,哪有那么可怕,我从小在这里长大,纽约很漂亮也很有趣,而且是个可以实现愿望的地方。它充满活力和生机,遍地都是机会,只要你肯抓牢,好好运用。这是大城市的优势,你去小地方看看,那才叫寸步之间都是死地,明白吗?” 格林沉默,他忧郁的眸子愈发深不可测。 沃克收敛了表情,认真道,“我有个能让你还清债务的方法,你要听吗?” 格林猛地抬头,恳求地看着他。 沃克得意道,“跟我来吧。” …… “你的行李就只有这么多了是吧?过两天我带你去做几套新的衣服,你需要点像样的东西。衣服鞋子首饰,我们不挑流行款式,我想好了,你不需要紧跟时尚,我们的卖点就是传统和经典,你才是正统,我们要唤起美国人的这份情结。” 出租车经过第五大道的高级时装店,沃克指着那些门牌说,“但是你要知道这些东西,那几家是目前曼哈顿最有名的时装店,记下来,我会给你买一些VOGUE,你需要补的功课还有很多。对了,说到功课,你上过大学吗?最好去过欧洲,牛津剑桥慕尼黑随便,有吗?” “没有。” 沃克叹了口气,摇头,掏出笔记本记下来,“那我还得给你制造个假的学历。不过没关系,牛津的校友名单上随便找个相似的名字就好了。要不要找个人训练一点英式口音呢?”他嘟喃道,“美国人喜欢英式口音,特别是女人,我打包票你要是加点英式口音肯定很招那些名媛贵妇的喜欢,还有你这张脸……” 沃克凑近了些看,拍拍他的脸,“头发要打理一下,太长了,不要像个二流艺术家一样,以后都别给我抹化妆品出门,我们要尽量自然的审美,懂吗?” 车子停在了沃克的公寓前。 “下车,这两天你先住在我这里,过几天咱们再搬家。新公寓还有一些东西没弄好。”沃克跳下车,却没见格林有动作,“下车啊!” 格林隐忍,咬咬牙犹豫不决。就在他终于妥协把手放在门把上的时候,沃克才想起来,无奈地替他拉开车门伸出一只手,“请,兰道尔先生。” 格林将一只手放在他手上,抬起头骄矜地下车。沃克强笑,“不错的习惯,保持,没有人给你开门之前绝对不要下车,要不然很容易露馅。” 两人上楼。沃克将他的小行李箱随意丢在了置物架上,“你先去洗个澡吧,换身衣服,好几天没洗澡了吧?沐浴露和洗发水都在架子上。晚上你睡我的床,我睡沙发。”让这位贵族先生睡沙发估计太难为他了,沃克只能屈尊将自己的床让了出来。 格林手足无措站在一方斗室中间,满脸不可思议。 “你住在……这里?” 沃克嘲讽道,“怎么?嫌小啊?” “不……不是……这地方很可爱。” 沃克懒得管他怎么想,“我不是什么有钱人,勉强养活自己。纽约的房租可不便宜,就这么个破地方每个月要50美金,你别嫌弃,你自己也住不起。” 格林进了浴室,他不会调节水龙头,“请问……” “直接打开就行了。这里夏天不供应热水,只有凉的,别想了。” 浴室里没有话了。半个小时之后,贵族先生裹着浴巾从里面走出来,他像只浑身打湿了毛的大猫。沃克莞尔,将他拉过来擦干头发,“怎么不把胡子刮一刮?” 格林支支吾吾,“我……不会……” “你不会自己刮胡子?你以前怎么刮胡子的?仆人帮你刮?” 他不答话,沃克大约也知道自己说的是对的,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像是在带孩子,“我给你刮一次,你学着点,以后自己刮,一个大男人自己连胡子都不会刮。别跟我扯你是贵族那一套,没钱就得自己干活,我不是你仆人,没义务给你刮胡子。” 他打来一盆水,坐在矮凳上一点点将肥皂打在格林脸上,然后用刮胡刀轻轻将胡渣刮掉,“自己来,试一试,我给你举着镜子。” 格林举着刮胡刀,对着自己嘴唇右侧比了比,轻轻往脸上划。 “不是这么划!”沃克一把按着他的手,直接坐到他背后,“来,看着啊,刀刃不要直立对着皮肤,你以为切肉啊?这么划你那张脸要不要了?稍微侧一点点,这样,然后斜着往下刮,不要太用力,这样,有没有感觉?” 他的手包裹着格林的手,声音贴着耳侧。格林的脸涨得通红,手抖个不停。沃克轻柔的力道将一片泡沫连着胡渣刮下来,“看到没有,来,自己再试一次。” 格林终于拿稳了刮胡刀,顺着他刚才刮过的痕迹继续往下,刀刃摩擦过皮肤,带下一小块泡沫,他看了看刀口,上面残留着一点细碎的黑毛。 沃克大喜,摸摸他的脑袋,“不错不错,很聪明嘛!奖励你一颗糖。” 他从柜子上的水果糖罐里拿出一颗糖来抛给格林。 格林慌忙伸手接下来,一颗暖黄色的闪光纸包裹的糖果躺在手心里,看得他心中也充满甜蜜与快乐。他洗好脸,满足地将脸凑到沃克旁边,“好了。” 沃克心里憋笑,“做得很好。” 格林开心地抱着糖躺上床了,这次他忘了抱怨床不够柔软、被单不够整洁干净,他将糖果压在枕头下,规矩而乖巧地缩进了被子里。 “我还有工作,要出去一会儿。你先休息。不要出门,除了房东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门知道吗?”沃克留下一点零钱放在桌上,“如果房东太太拿点心过来,你就收下,对她说谢谢,再亲一下她的脸,一定要记着。你是个贵族,不要没有礼貌。” 格林抱着枕头点点头,“你什么时候回来?” “晚餐前我会回来的,做个好梦亲爱的。” 第八章 股票点涨到了368点,继续突破记录。 在交易所门口有人撞了一下沃克。 “嘿!”沃克认出是弗兰克?彭贝,“彭贝先生?” 彭贝笑容可掬,“你好。” 沃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他的手,殷勤道,“沃克?瑞恩,也许您不记得了,我在市长的晚宴上见过您一次,和纽约邮报的记者小姐伊莉斯一起,久仰大名。” 彭贝恍然,“哦对,我有印象,伊莉斯?丹泽,红色头发那位对吗?非常迷人的小姐,请代我向她问好。” 站在他身后的男士提醒道,“先生,议员在里面等您。” “不好意思,先失陪。”彭贝欠身,绕道而过。 沃克也进去了,他见彭贝穿过大厅直接上了二楼。二楼是后台交易室,一般从业人员进不去。 在做完了几笔普通交易之后,沃克守在电梯旁,他随手掏出烟匣递给电梯旁的那位记录员,“来一根吗?刚才和彭贝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很面生,从来没在交易所里看到过他。” 记录员是个熟面孔,点头,“迈阿密地产商罗格?史密斯,这应该是他第一次来纽约交易所,上一期的财经新闻专访就是他,目前佛罗里达最富有的人。” “噢,我记得了。彭贝发家致富的第一个贵人。” “谁知道呢?”记录员开玩笑道,“说不定现在是他仰仗彭贝呢,毕竟要长时间呆在纽约,还是彭贝更加熟悉这里一点。” “你说罗格?史密斯?他要进驻纽约市场吗?” 记录员抄起旁边一份八卦小报,指了指封面,“彭贝牵线搭桥,罗格看上了德克威家的千金,说不定会成为今年又一桩轰动纽约的婚礼。” 沃克摇头轻笑,“凯西?德克威不会看上他的,全纽约都知道她那个清高的个性,她当年不是宣称自己非瑞士皇帝不嫁的?今年21岁了吧?再不嫁就要嫁不掉了。” “我承认凯西?德威克有些清高,不过谁让上帝给她貌若天仙的长相呢?一个女人长成那个样子有权利清高,我打赌她就是六十岁还会是全纽约最漂亮的淑女。我说的是真正意义上的淑女,不是那些穿比基尼跳吉特巴舞*的骚`货。” (*吉特巴舞:20世纪初一种社交舞,但舞姿过于奔放,女性动作大时很容易露出内裤。一开始在学生中风靡,被美国一些大学例如杜克大学一直严禁。) 沃克倒是觉得吉特巴舞的奔放比狐步舞的古灵精怪要更可爱些。 男人们心里是有标准的。战争结束后,女人们的裙子的确是越来越短了,但解放身体并不意味着她们从男人手里夺回了一部分权力。大部分男人慷慨接受,仅仅因为短裙满足了他们的视觉欲`望。遵守长裙规则的淑女仍处在男人心中的圣坛上。婊`子和淑女,男人们分得很清楚,他们都喜欢,也都不放在眼里。 沃克同情凯西?德威克。她的婚事已经成为全纽约人操心的一件事情了,这姑娘的心里压力该有多大,所有人都等着看一个想自主婚事的姑娘的笑话呢。 “所以你觉得罗格?史密斯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保尔问,“纽约的上门女婿不好做。在佛罗里达他可能受万人敬仰,但以他的门面,还无法和老德威克相提并论。” “他和彭贝狼狈为奸,到纽约来估计是眼馋着这里的钱呢。”沃克拿笔指了指草稿纸,“不对,这里错了。你专心一点。” 保尔叹了一口气,把目光重新放到坐在对面的格林身上,“我做家庭教师有工资吗?” “没有。”沃克立刻否决了,“今天你必须要让他搞清楚填息怎么算。” 保尔刷拉拉在纸上写好了公式和关键词,手一甩,“拿去,自己看,不懂再问。” 格林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沃克立刻在他手上放了一颗糖,“宝贝不是你的错。别理他,好好学。”他转身劝教师先生,“他现在是摇钱树,要是露馅儿了以后你也没钱赚,兄弟,如果有钱我也想专门请个老师从微积分慢慢开始教,但是我们没时间。两个月,你保证过的,两个月之后他必须能拿出去卖。要不然那间金丝笼的房租我真的付不起。” 金丝笼是沃克对曼哈顿公寓的简称。保尔无奈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过去?” “下个星期。昨天给他去做了三套衣服,我真的快没钱了。” 保尔终于坐直了身体,低头去看格林的算法,“这边,等号是两边相等,所以左边加了一个数右边也要记得加回来,不要忘了。” 沃克不打算打扰这对师徒了,“我下去给你们弄点吃的。” 门一关,保尔固态重生,又躺回了沙发上。他把刘海拨弄下来,低声说,“实在算不出来就算了,也不会真的有人让你算,记着这些名词怎么用就行。” 格林执着地拿着笔算,他对去根号的方法始终掌握不了,算来算去不是差一个根号就是多了,最后索性把笔一摔,不做了。保尔扭着眉头,“闹什么脾气。” 格林怒气冲冲瞪着他。保尔被逗笑了,“别这样看着我,我和沃克不同,他有耐心拿糖哄你我没有。你不喜欢我你就让他教你。不过他要工作、还要养你、还要教你做算术题,你也好歹替他想想,要是你失败了,他就真的完蛋了。” “如果不是为了还债,我不会答应的!” 保尔撇开了眼神,仿佛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格林见他不答话,继续拿起笔对着微积分的算式重新开始。沃克上来的时候就见到室内一片尴尬的沉默,两个人都不说话,只听到笔尖在纸上的走动声。他端着大份的意大利面和苏打水用脚把门踢上,“可怜的玛丽安,她丈夫又打她了。你们没听见她哭的声音,像野猪嚎叫一样,上帝对她太不公平了。来来来,吃晚饭了,先吃饱肚子再学。” “受伤了吗?需不需要报警?” “不用了。伤倒是没怎么伤,就是情绪不太好。等会儿我下去陪陪她。” 饭后保尔和沃克下楼陪玛丽安,回来的时候只有沃克一个人。 格林收拾好了桌上的书本和文具,他捧着最新一期的VOGUE,眼睛悄悄往沃克身上瞄,犹豫了半天,终于拿捏着开口,“是房东太太吗?” “嗯?” 格林放下书,“房东太太她还好吗?” “哦,还好。已经没事了。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大家都一样。”沃克往床上一躺,突然说,“真是舍不得这里啊。”格林坐到他身边。沃克侧过身体来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容,你还好吗?这几天适应吗?穷人的生活也不是那么糟糕吧?” 格林忍俊不禁,露出浅浅的微笑来。 “下星期我们搬家。马上可以告别这间破公寓,激动不激动?你可以睡在天鹅绒铺好的床上,浴室有个巨大的浴缸,24小时不间断的热水,有钢琴、还有个很高档的留声机,你喜欢哪位作曲家?” “拉赫玛尼诺夫和德彪西。” “拉赫最近有钢琴演出,我去查查,说不定我们可以去看。” “他来美国了?” “你不知道?他移居过来了,还买了房子,现在很有钱,斯坦威公司把他的行程安排得满满的,经常全美巡演,报纸上可以查到卖票电话。” “我喜欢他的钢琴协奏曲,我会弹。我家从前有一本他的琴谱。” “你会弹钢琴?”沃克来了精神,“你怎么不说?你还会什么?乐器、舞蹈、绘画、写作。” 格林低头掰着手指,嘟囔,“能画几笔吧。” “足够了!”沃克比了个大拇指,“懂绘画和音乐就行,古典派现代派都没关系。”他躺回床上,“真羡慕你,我小时候什么都没学过,我爸妈想让我当一个会计,那个时候纽约的股票还没这么红,他们认为会计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不仅工作稳定,收入也很可观。而且只要是公司就会需要会计,这样我不愁找工作。他们从没打算开发过我的其他兴趣爱好。” 格林结结巴巴不知道如何说他的好话,“你……你很聪明……” “我?”沃克腹诽,难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笨了?他干笑两声,“还行吧。我没有那么多机会学别的,所以心思都花在怎么赚钱上面。我上大学就自己赚钱念书了,纽约那时候还挺好混的,我们帮保险公司卖保险,还去电话诈骗公司工作过,骗到一个够吃一个月。我每次的业绩都是第一名,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我有窍门。我发现老人受骗几率很高,所以我专门走了一趟纽约附近的高级老人院和疗养院,他们每一栋楼有一部电话,我就天天打那个电话,跟他们聊天然后说服他们拿养老金和保险费来投资,我一个人的业绩足够他们好几个的。”沃克眨巴眼睛,“那间公司给我一年2000美金的收入想让我留下,我说两千美金少了,你等着,十年之后我身价一定过两百万。” 格林皱了皱眉头,对这样的赚钱方法并不赞同。 沃克了然于心,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我不是要让你做到我那个样子。你也不是个说谎的料子。你钥匙觉得不舒服或者说不出口的话我帮你说,慢慢习惯就好了。等你赚到钱了,有成就感了就能理解了。” 格林显得很沉默。直到沃克就快要睡着了,才听到他低声问,“为什么是我?” 沃克转过头来,“什么?” 格林摇头,叹了一口气,钻进了被单里。沃克心想,他是想问为什么我选中了他?还是为什么我要和他说这些?还是为什么他今天会落到这个地步? 沃克决定要给搬家举办一个小庆祝会,就在金丝笼里。 他订了月光谷的晚餐送到公寓里,新鲜的虾、牛肉、鲑鱼酱、沙拉还有整个苹果桂皮派,饭店送了一支西番莲气泡酒,沃克在厨房尝了一口,整支扔进了垃圾箱,他指定保尔带酒过来。晚上七点半,保尔带着两个行李箱和一支香槟匆忙赶到的时候,格林刚刚在隔壁剪完头发回来,他换了一个利索的三七偏分头,干净的面庞显得年轻不少。 沃克从厨房出来,“餐厅在里面,别都杵在这儿,兄弟你帮我把蜡烛点上,我怕格林把餐厅都烧了。酒放在桌子上就行了。”他看到了格林的新发型,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嘿!看看这是哪儿来的帅哥?等会儿给你照张相,剪头发多少钱,把票单给我。” “8块。”格林掏出票单,“他还送了我一罐发油。” 沃克很满意,“我说那家店很实惠吧。甜心,你帮我把橱柜里的大盘子拿出来摆上好吗?别打碎了,都是上一任房客留下来的东洋手工艺品,打了就记在你账上。我说认真的。” 兰道尔先生只得胆战心惊地把盘子们运到了餐厅并且完好无损放在妥当的位置。 一切准备就绪,沃克开了酒,“来,庆祝乔迁新禧,兄弟们干杯!” 第九章 格林喝了一点酒,变得很兴奋,面色通红发亮。 沃克嘲笑他,“喝酒上脸还这么高兴,你看你那张红成这样。好喝吗?” 格林舔了舔嘴唇,餍足地打了个小小的酒嗝,“嗯。很久没有喝了。禁酒令后很难找到酒。” “保尔有个朋友那里有走私酒,可以拿到口感和高级酒非常像的便宜货。禁酒令是个好东西,这支香槟21年之前起码卖20美金,现在只要一半的价格。我觉得我们可以批发成箱回来,以后开派对的时候用,一个晚上就能喝掉好几箱。兄弟,你负责联系。” 保尔舀了一勺裹着蛋黄酱的虾,“你要的时候跟我说。” 格林说,“小的时候,我在我祖父家里住过一段时间,在英国,他们举办派对和这里不太一样,吃的东西很少,我记忆里他们吃得最多的是芝士、鱼还有鸭腿,基本上每次都是这些菜。” “你祖父现在还在英国吗?” “他去世了,我后来就被亲戚赶回美国了。” 保尔停下咀嚼,“为了争遗产?” 格林说,“嗯。其实没有多少遗产,缴税之后大概只剩下他的庄园和里面的家具。最后给了谁我也不太清楚。我们家就是……嗝!从那个时候开始没落的……” “那时候你多大?” “八岁。大概这么大。”格林摇头,他用面包刮干净了汤碗的最后一点残渣送进嘴里,将盘子里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扯下围巾来擦了擦嘴巴。 沃克咋舌,“可怜的孩子。大家族的纷争就没有一点除了遗产和婚外情之外的话题吗?” 格林低笑,“也不是没有。我有一位堂兄,他天生是个盲人,励志做一名牧师,战争期间去了印度、中国、日本等地方传道,回国后成为英国非常有威望的一名主教。他是家族里面一个异类,很早就脱离了家族出去漂泊,我对他印象非常深刻。他喜欢读博物志和那些航海新闻,知识非常渊博,后来听说他环游了世界我还很羡慕。他大概是第一个环游世界的盲人。” “这真是奇人异事。” 保尔放下餐具,囫囵摸了摸肚子,“嘿,我有一个新的事情要说。” 餐桌上杯盘狼藉。沃克端着酒杯将窗帘拉开,夜风带着沁人心脾的花香吹入,使人神清气爽,“我们是不是喝的有点多?一吹风我就脑袋疼,怎么了?” “你别对着风口吹,远点,坐下。” “哦好。” “是这样,切斯最近正在结算,会计部的一个哥们儿昨天跟我说切斯手里现在大量的空壳公司被抵押。好像是最近纽约的一种新玩法,他们在各大会计师事务所买来现成公司,完善基本资料后用作抵押,实际上这些公司没有资产和盈利,甚至不存在业务和公司架构。银行一开始没有查得非常仔细,直到积压的数量非常大才开始清算。” 沃克听得心惊肉跳,他缓缓放下了酒杯,“然后呢?” “然后,杰弗逊(保尔的上司)把我拉到办公室里谈,让我想办法能不能把大量的这些没用的公司处理掉。我看了一下名单,这些公司很大一部分还是海外注册的,法国、印度、日本、墨西哥,这些境外公司有的完全闲置,有的是用来设计避税和销账的,还有一部分,我估计是用来干走私洗钱的。毕竟一个干洗公司每个季度有六千万的现金流转怎么看都不是合理的事情,我觉得就是宝洁的账面也做不到这么夸张。” 沃克抓到了重点,双眼发亮,“你的意思是,我们同样可以这么干?” “你不是说要开个公司?会计师事务所每个月会注册大量的空壳公司用以抛售,现在做这项业务的已经不止事务所,信托、专业银行、投资公司都有这项业务,一间空壳公司的价格大概在500美金左右,有的甚至更便宜。如果你不介意,我现在手头上有两百七十多间境外注册、账面资产超过50万美金的公司给你挑,你喜欢什么样的都可以。” 沃克跳起来,拉住保尔的手,“上帝,你简直是个天才!” 保尔把自己的公文包扒拉过来,里面拿出厚厚一沓资料,“这是整理出来的资料,我帮你还筛选了一部分,其他的你自己看,我懒得再看了。” “你这样算不算商业间谍?”沃克眨巴眼睛,顽皮道。 保尔拿着牙签剔牙,他能使椅子只有一条腿着地,其他三条腿都翘起来摇晃着当摇椅玩,他自己的腿大喇喇摆在桌子上当做平衡的杠杆。这个姿势使格林看得非常不舒服,他皱着眉头轻轻咳了两声,用眼神示意,可保尔视若无睹。格林只好开口,“保尔,你的坐姿。” 沃克一抬头,才反应过来,笑着把兄弟的腿搬下来,“桌布好贵的,收敛点。干洗一次好多钱。以后咱们进来都穿拖鞋,我去买!” 保尔翻了个白眼,“你负责给我保密,要是让这些资料泄露出去,切斯的股票会跌到底的。到时候我不仅要被炒鱿鱼还可能因为泄露商业机密被送进去坐牢。” “是是是,我绝对保密,”沃克在嘴唇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绝对比直布罗陀的岩石稳固可靠。啧啧,这么多,要怎么挑?” “第一,注册地最好在欧洲,看有没有在英国的,比较符合他的个人信息。”保尔指着如听天书的格林,“第二,账面资产越多越好,不要只有现金,如果具备各种各样的有形资产更好;第三,取决于你希望你的公司从事什么业务的,公司名字可以改,但是业务恐怕改不了,你要是下定决心了就不能变了,你想清楚,不要是笼统的投资公司或者信托,最好是做实业的,这年头,实业比任何东西都给人信心。” “我懂,”沃克一边翻着资料一边说,“银行查的时候除了查资质还查什么?” “账面的流水,信用情况。上面都有,信用情况仅供参考。” “好,我再看看。” “挑好了给我,我先上去睡觉。”保尔收回了脚,拖着身子上楼。 沃克捧着厚厚的资料,面对一脸茫然的格林微笑,“我这个兄弟虽然看起来不正经,关键时候真的非常靠得住。以后你就能明白了。你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格林点头,表示他是个好学生。沃克摸摸他的脑袋,“给你一个新的功课,帮我们的公司想一个名字,要非常醒目,让人一听就能记住的名字,知道吗?” “你想要什么样的?” “活泼一点的,甚至花哨一些都没有问题,不要类似于‘福特’、‘拜耳’或者‘雀巢’,要像可口可乐一样朗朗上口而且新颖漂亮的名字。” 格林沉吟片刻,他的目光在餐厅四周搜刮了一圈,停留在装饰柜的烛台旁边,他走过去拿起那个漂亮的圆柱形长筒,示意格林,“就叫万花筒怎么样?” “万花筒……”沃克念了一遍,点头,“就叫万花筒!很好!包揽万象!” 格林腼腆地笑起来,“我觉得你会喜欢。” “现在开始我们有公司了,就叫万花筒公司!” 虽然公司有着落了,但仍有问题没解决。买一间空壳公司要500美金,沃克已经花掉了大部分的积蓄来付房租,给格林做衣服买首饰,还要付那些高级餐厅的帐和日常的开销,他已经快没有钱了。如果再申请分期付款,那么他每个月需要付的账单就到了一个很可怕的极限。保尔在这件事上已经帮了足够的忙了,沃克不打算再求他了。可这笔钱要怎么才能弄到呢? 沃克愁得晚上睡不着觉,想找人借点钱但是翻了一圈电话本也没有什么进展。到最后他甚至考虑是不是要再找个强尼那样的傻瓜骗点快钱来填这个洞。 一晚上没睡,到凌晨他才终于整理好了资料勉强睡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了下午,醒来的时候他是被楼下宛如汽车发动机一样暴躁的轰鸣弄醒的。他勉强爬起来睡袍都来不及换,踢踏着拖鞋下来,“什么东西这么响?” 一个肥胖的头发灰白的女人转过身来,满脸歉意,“对不起……我打碎了一个玻璃杯。” 她两条眉毛之间的那颗肉瘤都因为紧张而颤抖。沃克瞠目结舌,“玛丽安?” 保尔从门后面走出来,他刚下班,“我把她带来的。” “我想帮你们收拾一下,这里太乱了。房东借给了我一个吸尘器,他说可以用来清理毛毯上的灰尘,但是这个我不太会用……我从来没有用过这个东西。它不受控制……把那个玻璃杯吹掉了……”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眼眶泛红,“很贵吧?对不起,我会赔偿的。” “上帝。”沃克一步跨过来用脚将吸尘器的开关踢掉,那个巨大的噪音终于消失了,“好了好了,没事了。一个玻璃杯而已,不用这么在意,把碎片扫掉就好了不要弄伤了脚,我还以为房子要塌了呢,吓死我了。” “我来吧。”保尔接过吸尘器,将它搬到房子客厅角落里,然后去拿扫帚,“玛丽安你去歇一会儿,去沙发上躺一会儿那里还有八卦杂志,刚到这里就干活你也太恪尽职守了。” 老妇人小心翼翼走出了厨房。然而她在客厅里赚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一块儿合适容纳她的地方。她用手轻轻抚摸沙发上厚实精致的毯子,嘟囔,“这些东西很贵吧?我坐在这里好吗?我裙子好脏的。沃克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个地方,这里简直就像皇宫,总统府也这么漂亮吗?” 沃克一哂,“亲爱的,随意坐。它就是再贵也只是一张沙发而已,沙发不用来休息难道摆着看吗?你看上去累坏了,躺下睡一会儿吧。别在意其他东西。”他安顿好战战兢兢的老妇回到厨房里,压低声音问保尔,“你怎么把她带到这里来了?” 保尔一边扫地一边斜乜他,“我正好去发电厂谈事情,经过你楼下,她丈夫喝醉了揪着她的头发在街上打,围了一圈人看着。你没看到她胳膊上一圈青的肿成那个样子?本来想抓他丈夫一起去警察局的,他们不受理,说这是家务事不可以管。我只能把她先带回来了,要不然你忍心看她继续留在那儿挨打?” 沃克叹息,“你说为什么命运这么为难她?” “命运他妈的只会糟蹋人。” 沃克说,“那让她呆在这儿吧,反正我们也不缺房间住,还可以帮忙打扫打扫做做饭。” 他们的确缺一个帮手干活的。这几个半大的小伙子平时并不疼惜自己一身娇肉,就是对家务活实在没有兴趣。沃克和保尔从前在自己的小公寓还好说,就那么点大的地方,做饭打扫缝补都还不算麻烦,一旦居住面积变大了,恨不得四肢伸直了爱怎么摆怎么摆。格林?兰道尔先生一生未接触过家务。于是庆祝宴晚上的锅碗瓢盆到现在还摆在厨房里没有人洗。 照这个趋势下去,两个月后且不论摇钱树能不能摆的出去,光是这座价值不菲的公寓就要毁在这三个大男人手上。 沃克抽了一根烟,终于恢复了点精神,撩起袖子下定决心先把碗洗了。 他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把笨重的杯盘器皿搬进了水槽里,用粗布沾着洗涤剂慢慢刷碗,一边刷一边哼歌。保尔在他身后笑,“你该围个围裙,肯定很可爱。” “我就是个苦命的仙度瑞拉。”沃克吐掉了烟屁股唉声叹气,“什么时候才有王子来接我?骑着白马穿过森林拉着镶金镀银的豪华马车,然后屈膝单腿深情款款跪在我面前,”他满脑绯色幻想,表情猥琐,“然后我一把抱起王子,把他扔到马车上大战三百回合,回到王宫,篡权夺位,让王子殿下变成我的小甜甜。” “小众艺术的典范,仙度瑞拉纽约版本,集性别权益、政治阴谋、人性黑暗于一体的新时代解读,你还可以加入打仗情节,隐射战后反思,切题又符合实事,大场面视觉效果强烈,绝对能卖个高票价。”保尔抱臂倚在门口,“不过你要是能变成女人我倒是愿意娶,外表浪荡内心贤惠,姿色也不错。我可以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相夫教子。” 沃克笑骂,“去你妈的。我要嫁也要嫁个国王贵族,才不嫁给你这种银行小职员。” “楼上有个贵族,你考虑一下?”保尔笑话他。 沃克一伸手甩了他一脸水,“他嫁给我差不多!” 第十章 保尔被弄了一脸水,一把走过去钳住他的腰按着他的头就往水龙头底下淋。池子里的水还飘着泡沫,沃克直接顶了一头泡泡和脏水。 “哇啊啊啊啊啊啊——”沃克大叫,“放开我!操!”他反身朝保尔的身下挠。 保尔嗷了一声,两人缠在一起扑倒在厨房地板上,八条肢体张牙舞爪,直到噪音把玛丽安吵了过来,“上帝,你们俩在干嘛?起来起来!” 一场痛快淋漓的打架。老妇人将这两个顽皮的大男孩赶出了厨房,抱怨道,“弄脏了又是我来打扫,赶紧出去赶紧出去,在这里重新恢复整洁之前一步都不准踏进来!” 沃克打了一个震天响的喷嚏,拨开湿漉漉的头发,瞪着保尔,“操!都是你!我要去洗澡!”玛丽安忧心忡忡地问保尔,“你们干什么打架?” 保尔笑笑,“闹着玩的。没事。” 沃克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回到房间,格林还在为他的功课努力。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灯,澄明的萤火下贵族先生站在深重的书墙前,听到脚步声他微微侧过身体,鬓角的头发稍稍扬起,一双美丽的眼睛安静地看着沃克。沃克被画面震慑了。格林与一种古雅寂灭的美感相关,他是灰色的,久怀深居简出的黯淡气质,身上一向只聚褪色的光线,虽表面流露出蒙尘后的浑浊,却又有质子般的剔透沉淀下来。 “你……很美。”沃克摊开手,解释自己方才一瞬间的沉默,“整个画面,整个气氛和场合都恰到好处。如果换一套礼服的话可以直接拍照上杂志,不,衣服都不用换,就这样刚好。你记得提醒我以后找个摄影师来给你拍宣传照,这里太适合了。一定要记得。” 格林微微偏着头,他手上拿着厚重的《金融基础知识》,如凡尔赛宫里金贵的人像雕塑一样站着。因为沃克的话他有点害羞,“我只是在找……合适的书……” “那我不打扰你了。”沃克退了一步,“你继续。” “不,你没有打扰我!”格林说,“你完全可以留下来,我有很多东西不明白,正好想找个人问问。这里……还有很多书,传记、小说……你喜欢看书吗?” “还好,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进度哈哈哈哈……” 格林让了让身体,在书桌前坐下。沃克看到书就觉得头疼,他根本不爱看书,也很久没有看过专业书了,一些原理和理论他也不记得了。本来他对格林的要求就不高。 格林倒是很勤奋,保尔不愿意花心思教他他就自己看,整天埋头在书房里。沃克觉得他这样不好,他的性格太内向了,宁愿在书房里面关起门来把自己投入到晦涩的知识里,也不愿意下楼来晒晒太阳和别人聊聊天。刚才他和保尔那么大的动静也没把这位先生吵下来看一眼。 他越过格林的肩膀去看他写字的模样。 格林的坐姿端正,背挺得笔直,握笔规矩,神色专注。他的字体圆润漂亮,优美而得体,就像打印机里打出来的一样,偶尔有写错的地方他会用细细的线段划掉重写。他的草稿纸和誊写纸一样规整干净,根本分不出来哪张是在写草稿。 沃克瞠目咋舌,“这么漂亮的字要练多久?” 格林羞涩道,“的确花了不少功夫,还挨了一些打。” 沃克笑,“光这一手字就足够人看的了,你完全不用紧张。不会真的有人让你当场算算术题的。只要别犯太简单的错误。那些达官贵人都是牛津剑桥出来的,有没有相应的素质文化人家一句话就能试探出来了。所以你放松就好,实在不懂就说不懂,或者说忘了,没关系的,大家都有不懂的东西,不会因为你不懂这点东西就觉得你低人一等的。” “好,我记住了。” 沃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格林低下头继续书写和查阅,他看书的速度并不快却十分谨慎,有时候会做一些细小的标记,或者用不同颜色的笔在空白的地方写下批注和解释,偶尔他抬起头来将目光放到沃克身上等待评价。沃克不理解为什么保尔不喜欢这位学生,格林好学而聪颖,有礼而谦虚,只要性格再开朗一些,毫无疑问他会是个非常容易讨人喜欢的对象,甚至会是一位非常好的领导者,一个像模像样的企业家形象,比起纽约那些半路出家的暴发户更得人心。 当然,前提条件是他们必须先有钱把那家企业买下来才行。沃克苦笑。 “我做错了吗?”格林问。 沃克回神,“啊,不,和你没关系。很好,你继续。” 格林稍稍停顿,“你在担心什么事情?”他把笔放下,扣好笔盖。这让沃克觉得他如果要不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就不会再打开笔来继续功课。 “没什么,公司的事情。我在想怎么筹钱把公司买下来。你知道,500美金不是一个小数目。” “你没有……我们没有钱了吗?” 沃克一撇嘴,“是啊,最近钱花的太快了,流水一样。” “500美金?” “嗯。”沃克摸摸他的脑袋,“不是你能解决的问题,你别想了,好好做功课。” 格林说,“我很抱歉。” “什么?” “你……为我花了很多钱。” 沃克习惯充当好人形象,即使这次他也没有丝毫良心不安。格林现在的确还不明白这个骗局的真正意义,他还以为沃克是为了他还债设计的。但沃克打好了算盘,以格林的聪慧恐怕不久之后会想明白这里面的关窍,但那时候他们想必也有了客户和资本,有了钱,而且还有继续赚更多钱的机会。到时候格林恐怕想要退出这个局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他也未必不愿意继续、他会习惯当一个人前尊贵的贵族,习惯奢华富足的生活,就不会舍得放弃。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谁会不乐意继续赚更多的钱呢? 这是个船到桥头自然直的过程,沃克以为自己完全没有必要担心。 这样想着,他决定继续心安理得地当好人,“算啦,我们是朋友嘛,对吧?” 然而这次格林的做法却出乎沃克的意料。 两天后当保尔在晚餐时提及买卖公司手续的时候,沃克敷衍了几句话带过去了。格林离开位置上楼,几分钟后他拿着一个信封下来,“刚好500,我数过了。” 沃克吓了一跳,打开信封里面平平整整五张100美元的钞票,“你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格林说,“是我自己的钱,你可以放心拿去用。” “你不是全身上下只有两百美金了吗?” “我另外还有一点,凑一下差不多是这么多。” 保尔插嘴进来,“你缺钱?” 沃克摸摸鼻子吐舌头,“买公司的钱,我还没凑出来……” “怎么不跟我说?” “你已经帮了很大忙了,还分担房租,我总不好再跟你要钱,而且500美金也不少。” 保尔的表情冷下来,“那他的钱你就能要?” 沃克跳起来,“不是我让他给我钱的!我发誓!” “这是我自愿给沃克的,他本来不知道。”格林说,“既然以后赚了的钱我也要拿一部分,那我现在也可以提供资金来帮助这个计划吧?这没什么,而且这笔钱是合法的。” 他说到合法这个词上,让沃克和保尔都有点心虚。但前者没有表现出来,后者神色却冷若冰霜。沃克觉得气氛有点僵,他把信封收起来塞进了保尔的怀里,转头对格林笑,“谢谢啊,还让你破费,真不好意思。本来没想着让你帮忙的。” 保尔站了起来,黑着脸对沃克说,“你来一下。” 沃克的笑容冻在了脸上,他捡起掉在地上的信封,“钱!钱!” 格林也有点吃惊,但他没想明白保尔的怒气从何而来,“他……还好吧?” 沃克去追保尔,“他肯定是昨天没睡好,今天又被老板骂了,和你没关系。宝贝谢谢你啊!我上去安慰安慰他,你别放在心上,吃饱了上去做你的功课!” “保尔,兄弟!”沃克追到了房间里,把房门锁上,将空间留给两个人,“嘿,你在不高兴什么?钱都到手了不是吗?这下不用担心公司的问题了。” 保尔脱下眼镜来,他显得有点疲倦,“为什么你不和我说这个问题?” “我刚刚说了啊,你真的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 “所以你就和他说了?” “我是无意的,真的。谁知道他有钱?他好歹是个贵族,有点积蓄或者私产也是很正常的嘛。况且他也说得没有错啊,以后赚了钱也会给他的,就当入股嘛,我光是给他买行装就花了差不多这个价钱呢。你别担心,他没什么别的意思,纯粹只是想帮忙而已。” 保尔扶额,“你真的确定他只是想帮忙?” 沃克舔舔嘴唇,坐下来,他以为保尔担心他欠沃克人情债,“你是不是怕我欠他人情?但是我们既然都住一起,而且未来还有这么长时间的合作,这肯定免不了。你不能把所有问题界限都画的那么清楚,我们只要在大方向上没有利益冲突就可以了吧。” “现在没有利益冲突,以后会不会有很难控制。他真的靠这500美金入股,你打算给他多少说话和投票权利?沃克,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如果以后他的话语权越来越大,你会控制不住他。你把他捧红了,成了纽约上流社会的新贵,他就可能一脚就把你踹了另攀高枝!” 沃克站起来,“他不会!” 保尔眯起眼来,目光一瞬间变得阴鸷而冷酷,“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他了?” 沃克毛骨悚然,他从没见过保尔这样的表情。他吓得放软了语气,讨好道,“这么长时间了总是能够了解一些的。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真的。” 保尔叹了口气,“沃克,你还不明白为什么吗?你想想这500美金是用来干什么的?” “买公司啊。” 保尔气得想抽他,“你也知道是买公司!他现在全资买下来了这间公司,按照公司法他就应该是合法的唯一公司法人!注册人的名字总要写他的吧?那到时候这间公司完完全全百分之百就是他的,就算以后上市了,股权怎么分完全可以他说了算,因为他可以说当初这间公司是他一个人全权出资的。500美金,这是注册一间公司的最低成本。你他妈这几年公司法都忘到太平洋去了吗?” 沃克一怔,心跳都慢了几拍,他的确完全忘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有钱他不早拿出来?租公寓的时候没说话,买衣服的时候要你付钱,现在买公司他倒是有钱了。你让我怎么相信他只是纯粹想帮忙?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定要让你在这个问题上宁愿找我也不要找别人?” 沃克结结巴巴说,“可是……只是一间空壳公司…..原本只是道具……” “是,但是以后我们全部要靠这间公司来走账,还要以这间公司的名义来为你以后的客户提供投资产品,你总要有账目吧?总要有结算表吧?总要有各类运作程序吧,所有的资金进出流转全部在它名下,你是要我以后每一笔账目进出还要拿给他审批吗?” 最后这句话说得的确有点重了。沃克心一沉。保尔说得是对的,但他也相信格林在这件事上并非心有城府,格林远不及保尔对金融制度和公司法的了解深厚,他连根号都解不好,至少目前他不明白自己出钱买下这间公司的意义。但未雨绸缪也没错,格林迟早会明白的,那么当初这用来买公司的500美金很可能就会变成沃克和保尔的软肋。势态也完全可能演变成格林一脚踢开他们然后自立门面。 只要想到这里,沃克就一把冷汗。他明白了为什么保尔要单独把他叫出来谈,“你说得对,我们要想个办法才行。” 保尔与他对视一眼,“你心里知道该怎么做吧?” 沃克点头,“你放心,我会有分寸的。” 保尔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下来,“万事俱备,你准备什么时候带他出去接客?” 沃克莞尔,“你觉得他现在怎么样?” “客观来说,他的礼仪谈吐包括教养都是没有问题的,知识面这些东西是可补上来的。但是我现在担心他是不是能架得住场面。”保尔点了一根烟,“他的性格你也看得出来,不是那种能侃侃而谈,站到人群里面立刻能让人觉得有存在感的。他社交的技巧太差了,而且缺乏自信,这个是不能在家里面对着镜子能练出来的。你要让他真的能做到游刃有余才行。” “对,这也是我现在最担心的问题。我们不能让他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至少短时间内做不到。我最担心的问题是,他自己可能被人骗了还帮人家数钱。” 保尔笑了,“那倒是不用担心,他已经是这样了。” 沃克无奈道,“纽约那些人精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倒是觉得他的路线可以换一换,不要走彭贝那种亲民形象的,纽约人世面见得太多了,彭贝那种固然符合美国精神,但是很容易泛滥,也抓不着特色。他既然不是外向的人,那就让他走点标新立异的路,个性一点,没有问题,不怕别人接受不了,就怕他不够新颖。” “这倒是,。” “伊莉斯丹泽呢?她对怎么塑造人物形象肯定很明白吧?找她问问。” 沃克叹了一口气,终于想起这件事来了,“有点麻烦,她……大概不能加入我们了。” 第十一章 一个月后。 “甜心!再不出发就要迟到了!”沃克看了看表,出租车司机又按了按喇叭。 终于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从拐角处走下来一位绅士。他穿一双黑色的经典布洛克皮鞋,三件式的西装,黑巧克力色夹克搭配米白色的外套,领口用浅色的阿斯科特领带装饰,时髦又内敛,让人眼前一亮。 沃克吹了一声口哨,“宝贝你真是秀色可餐。” 格林有点紧张。沃克绅士地伸出手,牵他走下楼梯,请上车。 “谢谢。”格林抬着下巴点了点头。 沃克比出大拇指,“完美。”他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你的手杖呢?宝贝,最重要的道具!” 格林说,“坏了,我拿去修了,暂时就不带了吧?” “坏了?什么时候坏的?怎么没跟我说?” “就是……就是前两天坏的。不太稳了,所以我拿去修了。” 沃克狐疑,“什么时候能取回来?” “过几天吧。” 司机不耐烦道,“先生们,可以出发了吗?” “走走走!要迟到了!” 天气预报说今天晴朗。贝尔蒙特公园*绿草茵茵,蓝天如洗。 正是赛马季,“三皇冠”已进入最后的角逐。这是全美最传统、级别最高的赛马奖项,由三个比赛项目组成,分别在每年五月到六月的肯塔基、马里兰和纽约进行,参赛者(必须是三岁纯种赛马)赢得三项比赛的冠军则成为“三皇冠”马。1875年以来荣登宝座的灵驹暂且只有一位*。 (*贝尔蒙特公园:位于长岛,1905年开园,用于各项比赛盛事,曾经举办过著名的1910年美国航空展、世界第一架单翼飞机首秀,现已成为“三皇冠”比赛的御用赛马场。 *第一匹“三皇冠”马:1910年一匹叫“Sir Barton”的加拿大马和它的骑手Jonny Loftus成为了立赛以来第一匹“三皇冠”马。第二匹要到1930年才出现。) 两人到的时候赛马已经准备进入跑道。 沃克走在格林身后,向男侍出示了一等包厢的票根,“格林?兰道尔伯爵先生。” 男侍斜瞥格林,恭恭敬敬做出请的动作。 这是一个大包厢,填满了人。沃克一眼看到了苏珊?德纳浮,高尔夫球星巴顿?德纳浮的遗孀,35岁,已实现贵妇人生三大梦想:高嫁、生子、死丈夫。 一开始这是个经典的麻雀变凤凰的故事。苏珊是个脱衣舞娘,她嫁给巴顿?德纳浮的时候巴顿已经是全纽约身价最高的高尔夫球星。两人在地下酒馆认识,闪电结婚,但在生下一个男孩儿后,命运的走向就变得奇怪。五年后巴顿到欧洲比赛感染了瘟疫,死在西班牙一间医院里。苏珊?德纳浮及其未成年的儿子按照遗嘱继承巴顿百分之七十五的遗产,包括皇后区两间公寓、巴顿所在高尔夫球俱乐部百分之十的股份,以及各项不具名投资约合美金七百万。 为了得到这笔遗产,苏珊不择手段斗赢了德纳浮的那帮穷亲戚。她证明自己绝不是个空有姿色的花瓶,相反很有头脑。现在她为全纽约的体育明星当皮条客,介绍高级应招女和交际花。《名利场》曾经判断这个女人如今掌管着纽约色情行业的半壁江山。 “午安,德纳浮太太。”沃克牵起她的手亲吻。 苏珊正和几位贵妇聊天,她看到沃克眼睛发亮,“嘿!我的小宝贝,你这段时间去哪了?” 沃克亲昵地挽着她,“忙着认识一些新朋友,纽约日新月异,几天不出门就不认识人了。只有您一直保持如此美丽。” 苏珊放荡地大笑,“你这机灵鬼一定又巴结上什么新贵了?” “这可不是巴结。我今天是来工作的,正经事。好了,我不能跟您聊了,我不能得罪了今天这位大人物,要不然我下个月的房租就要不保了。” 苏珊隔着衣服拧了拧他的细腰,挑逗道,“何必工作呢,只要你愿意,我是很高兴为你付房租的。” 沃克还没有做入幕之宾的意思,“今天真的是非常重要的工作。我们下回聊,亲爱的德纳浮太太。”他说着转身,诚惶诚恐将格林带入旁边的座位,并且呵斥男侍过来服侍。 格林小声道,“你在和他们说什么?” “没说什么,我在放鱼饵。在这里等会儿,那几个骚货自己就会过来了。” 格林皱了皱眉,“注意你的措辞,沃克。” “遵命甜心,放松,别紧张,你会做的很好的。记得冷淡一些,保持吊人胃口。”沃克压低声音,“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就转移话题。” 格林做了一个艰难的吞咽动作,“我会尽力的。” 话音刚落,只听跑道外一声枪响—— “哔——”的哨音落下。比赛开始了。 十五位骑士驾马跃过第一道栅栏,霎时间场外爆发出激烈的呐喊助威声。 格林的注意力顺利被转移到了赛场上,他拿起眺望镜,正见跑在最前面的那匹黑色大马如一道飓风刮过,它那浅色玻璃一般的眼瞳一闪而逝,快得令人咋舌。格林瞠目,他回忆起一些旧事来。 小时候英国的祖父也养马,是一匹全身乌黑的荷兰马——英国人喜欢荷兰马,那里是训练纯血种赛马的原生地——小格林叫它“乌云”。乌云陪伴了他六年时间,没有赢得过一次比赛。祖父后来决定把这匹马卖了,小格林哭得撕心裂肺,最终只能看着爱马被马贩子牵走了。后来那匹马怎么样了呢?会不会已经长大成为这样俊美如风的赛马了? “也许被杀了也不一定。”他喃喃道。 这一分神间,马蹄声和欢呼已如满弓之弦,黑色大马完成了最后一圈猛地撞开终点线,喝彩声陡然走高直逼云霄—— “赢了——噢耶——” “您喜欢黑色的马吗?”有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格林神经质地猛地转头,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 苏珊?德纳浮美艳的面孔落在他眼前,他的瞳孔一时间失去了焦准,几乎大叫出声。还好沃克先一步站起来,行了个礼,“德纳浮太太。” 苏珊捂着嘴,眼睛瞄向了格林,“没有把您吓到吧?从来没有在这里见过您呢。” 格林匆忙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以低沉悦耳的声音说,“贵安,亲爱的女士。” 苏珊抖开蕾丝扇子,半遮着脸,也掩盖不住她精明贪婪的眼神,“贵安,先生。” “我来介绍一下吧,”沃克大方站到了中间,“这位是苏珊?德纳浮太太,享誉纽约的高尔夫球星德纳浮先生的遗孀。这位是格林?兰道尔伯爵先生,兰道尔先生初来乍到,对纽约的赛马表示很感兴趣,所以今天我陪先生过来看看比赛。” 苏珊扭扭捏捏作了个半吊子的屈腿礼,“伯爵先生不是纽约人嘛?” 格林微微扬着下巴,不说话。沃克刻意等了一会儿,才赶紧接过来,“是的,他从南方来,是佛罗里达人。您知道的,许多建国时期的贵族家庭都南迁了。” “哦,佛罗里达人。那您一定认识罗格?史密斯吧?您和他一起来纽约的吗?没想到佛罗里达还有这么多有才华的尊贵人士。” 沃克知道她已经收到了罗格?史密斯来纽约的消息。他正要搭话,格林的脸色却变得有点难看,并且抢下了话题,“罗格?史密斯,你是说史密斯地产公司的那位罗格?史密斯?” 苏珊讶异,“您难道不认识他吗?” 沃克见状不好,“罗格来纽约了吗?什么时候来的?” 苏珊狐疑的眼光在格林身上逡巡,犹豫道,“上个星期才来的。” 格林的脸色更不好了。苏珊抓住了他没放,“我还以为两位会有些交情,看来是我不了解佛罗里达的人情了。也许先生与他不是同行吧?” “哈哈哈哈,的确不是同行。”沃克说道,“谁不知道佛罗里达的地是炒起来的,都是虚高罢了,说白了也就是投机,兰道尔先生可是一位传统的实业家。” 格林表情很高傲,不太客气地说,“我的确不太认识这位史密斯先生……说实话,大概也是近几年迈阿密一带才比较熟悉他吧。” 苏珊被他的口气震慑了。不过他说得也是事实,罗格?史密斯属于新贵,还处在暴发户级别,南方那些树大根深的贵族系统当然看不上。这一点纽约也有相似之处——西海岸的贵族不愿意结交东海岸的新贵,别说结交了,深怕和自己扯上一点关系以影响了自己的身份。这些人打心眼儿里害怕别人也把自己和暴发户归为一类。 苏珊讪笑,“那是我妄议了,我倒是听说佛罗里达许多人不太喜欢他呢。” “或许吧。”格林敷衍了过去。 沃克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有些后悔把这个女人当做沃克的第一个练习对象。他向格林打了个眼神,示意离开。格林行了个礼,“失陪。” 两人在苏珊奇怪的目光中离开了包厢。 “你怎么回事宝贝?”沃克一出来就憋不住了,“苏珊?德纳浮不是上流社会的人,没有那么苛刻的眼光。我特地给你挑了个不那么难对付的女人。结果呢?刚刚差点就搞砸了。你怎么能不认识罗格?史密斯呢?他是全佛罗里达最出名的人物,我给你看的那些经济学人都看到哪里去了?” 格林咬着嘴唇十分委屈,倔强地就是不出声。 沃克拿他没办法,“你说说,那个罗格?史密斯你到底认识不认识?” 格林好半天轻轻嗯了一声,“认识。” “认识你怎么还那么大反应?你吓死我了知道吗?” “我不知道他来纽约了……” “人家来纽约关你什么事啊,你脸色差成那样?” “他……他可能认识我……” 沃克一怔,“打住,你说他可能认识你?为什么?” 格林青着脸,“我们家的房产就是被史密斯公司非法征收的。他公司的人骗了我姐姐和姐夫,我姐夫一开始不同意他们就趁他晚上出门散步把他绑到麻袋里打,打得腿折了。我姐姐害怕才签了那张卖地合同。史密斯说地征收了之后会根据实际价格的百分比赔付偿还款。之前谈妥了的市价结果签完合同就降了一半,我姐姐找他们要说法,他们说市价是浮动的,按当天的来算。我们家一共只拿到了300美金的补偿款,那块地是在涨价的时候卖的,现在算起来至少也有7000美金的价格。” 沃克沉默地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格林撇开脸,“我曾经想找罗格?史密斯要说法,并且向州政府写信,他们派人来威胁我们说如果再写信给州政府,就要打死我姐姐的孩子。罗格和州长关系很好,根本没有人管。整个佛罗里达被这样非法征收土地的何止成百上千!” 他顿了顿,声音变小了,“罗格可能认识我,如果我让人知道我认识罗格,或许会有人在他面前提起我来,这样我们就会露馅了。” 沃克把他揽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抱歉,是我事先不知情。” 第十二章 “抱歉,是我事先不知情。” 格林一僵,想要抬起手来回抱,沃克已经放开了他。 他只能说,“对不起,我把事情搞砸了。” “还没到弄砸的地步。下次再有人问你同样的问题,你就记着看情况回答。特别是你还没搞清楚人家和罗格的关系之前,不要断然表明姿态,万一人家和罗格有交情呢?” “那我怎么知道……” “问嘛。社交就是打仗,攻击也是防守一种方式,你想想苏珊怎么问你问题的?” 格林懵懂地点头,“好。” 沃克重展笑颜,“自信一点,刚刚和苏珊那种气势就很好,保持!加油!” 两人沿着长廊往回走,迎面走来一个红发白裙的女郎,头戴明黄色阔叶绣球花的宽头巾,斜跨一架相机,如一道夏日的阳光照过来。走近了看,正是美女记者伊莉斯?丹泽。 “这个地方也能遇到你。”沃克亲了亲她的脸颊,“华盛顿邮报经济版专栏记者,伊莉斯?丹泽。这位是格林?兰道尔伯爵先生。” 伊莉斯伸手过来,“很荣幸。” 格林握过她的手,“贵安。” 伊莉斯说,“我正好要去采访几位骑手,你们有兴趣吗?楼下在开小派对,骑手、教练、马还有他们的赞助商、头号席上的那些人都在。说不定有你们感兴趣的人。” “额……”沃克犹豫格林是否能应付得来,“兰道尔先生,您有兴趣吗?” 格林正了正衣领,决定扳回方才那一局,“烦请丹泽小姐带路。” 伊莉斯开心地挽着沃克的手,小声道,“你认识的新贵?” “嗯。”沃克尴尬地笑,“南方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多照顾一下。” 伊莉斯怪笑,“长得不错,你不会换胃口了吧?” 沃克当她开玩笑。两句话的功夫他们下楼来到花园门口。 远远就看到骏马们慵懒自由的逡巡,灌木与夏花间是穿着夏制骑装的选手们,他们胸前佩戴奖章,靴筒各个笔直,鞋面用油擦得发亮,皮革强烈的线条与味道使庭院溢满了浓厚的雄性荷尔蒙。格林的目光不自觉地被紧身裤、靴子和马鞭吸引了,他心思躁动,仿佛嗅到空气中充满动物欲望的、原始的气息。 “去见见我们的第一名先生吧。”伊莉斯举起了相机。 黑马的主人是个矮小的男人,甚至还没有伊莉斯的个头,他操着浓重的墨西哥口音,语速还很快,忙于应付的样子,“我刚刚已经谈了四位老板,他们条件很优越,我现在最苦恼的事情大概就是计算在哪个赞助商那里赚的钱会更多。” 伊莉斯:“要能训练出来这么好的马也很花钱吧?” “当然,每年我花在它身上超过一万美金,专人清洗护理,定期身体检查,饲料都是顶级的,搭配科学的训练方式才能有今天。说实话在我没出名之前让我在一匹马身上花一万块简直就是扯淡的事情,我一年都赚不了一万块。” “刚刚几位老板,有比较谈得来的吗?” “噢,其实他们人都挺大方的,而且对这一行很懂,看了很多比赛,我很开心。有几位简直就是个马痴,我这匹马要准备陆续退役了,它就快超龄了。我现在希望能找到个老板答应为我挑一匹好马,最好从头开始养,对马和我都是好事。明年我打算休息一年……” 格林低头看着这位骑士方才递过来的名片,剩下的话他没有听到耳朵里,因为他的余光漏向了六点钟方向正对他们走过来的一个男人—— “嘿!史密斯!”伊莉斯跳起来叫道。 骑手闻言,兴奋起来,“噢,是罗格!你们认识他吗?我正想去和他谈谈。” 男人走了过来,他戴一顶白色的软帽,穿着橘红色的运动装,富有弹性的衣料将他身上喷张的肌肉抓起,扯出紧绷的线条来,即使没有脱衣服也可以想象他健硕魁梧的身躯。 “丹泽小姐。”罗格?史密斯放下啤酒,亲吻她的手背,他的声音很粗,是个大男人的声音,“你们不去骑一圈试试吗?这里的马不错,我刚刚新买了一匹马驹,颜色特别漂亮。” 骑手和他握手,“非常荣幸,史密斯先生。是莲花吧?” “别提了。这个名字太他妈的娘了,我让他们立刻改掉!”他说一不二。不仅是对马,他一向主张男人必须强调权威,掌控全局。史密斯公司的一楼接待大堂里至今仍高悬他的标志性话语——“人生就是掌握与控制!” 伊莉斯介绍,“沃克?瑞恩,格林?兰道尔。” 格林冒了一身的冷汗,低头接过罗格递上来的手,握了两下,“久仰大名。” 罗格没放在心上,转头向骑手说,“我正想找你谈谈……” 格林正好退了两步,说,“告辞。” 罗格摆摆手,没回话。格林一转身快步就往花园门口走。 沃克紧跟其后,两人狼狈不堪落荒而逃。 “我打包票他们肯定会失败。”保尔躺在沙发上看最新一期的花花公子,“一开始我就不太看好他,不过可能沃克找不到更好的人了。” 玛丽安一边拖地一边担忧,“沃克这样太冒险了,如果撞到认识的人怎么办?他在华尔街也混了那么久了,总有一些熟面孔或者知根知底的人。” “他滑溜得要命,没事的。” “今天晚上你们想吃什么?家里还有芦笋和牛肉,我想去买点蘑菇做个汤。” 保尔腆着肚子说,“玛丽安,你干脆别回家了,吃惯了你做的东西要是换了别人我大概不会喜欢了。这里住的也更舒服,你那个混账丈夫也不会找到这儿来。” 玛丽安放下拖把,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掰着指头说,“我在考虑,要不要离婚。” 保尔放下杂志,非常认真道,“你现在才开始考虑吗?” 玛丽安莞尔,“孩子,婚姻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说真的我懒得管别人的闲事,但是亲爱的,你是女人不代表你就应该被打。你看看住我们这条街上的女人,哪个不是自在逍遥过得像神仙一样?你该学学。” 老妇人撇撇嘴,“她们漂亮、年轻还有钱,怎么能这么比呢?” “漂亮是可以打扮出来的;年轻这种玩意儿不是重点,莎拉?伯恩哈特*临走前多美,简直就是女神。法国人失去了他们的灵魂,这世上再找不到一个那样的女人。” (*莎拉?伯恩哈特:19世纪末法国最著名的女演员及歌剧演唱家,被称为继圣女贞德之后最了不起的法国女人。1923年去世。) “她有才华……” “每个人都有才华。存在既有理。”保尔垫着胳膊,“况且钱这种东西迟早都会有的。一个人总不能穷一辈子,总会有时来运转的时候。你以为住在隔壁的那个婊子每天开派对的钱是她的吗?现代交际花的最大优势在于金融体系为她们提供了更多生财渠道。以前客户只能是储蓄账户,利息微薄而且随时可能破产。现在的客户是信用账户,不仅能透支借贷,而且附带投资功能和多种衍生产品,亲爱的,存钱是永远不能成为有钱人的。” “我不懂那些东西。”老妇人垂头丧气道,“如果我离婚了,我会无处可去,房子都是他的。我这个年纪如果没了家庭又没有孩子……唉……我不想去领政府救济金,虽然国家的经济好像还不错不缺钱,但是我不想成为国家的负担。” 保尔为老一辈的勤恳踏实感叹,“那至少在你考虑清楚之前就继续留在这里吧。” 他刚说完。外头的门就打开了。 沃克如丧家之犬神色呆滞空洞,一进门他就大叫,“操!真是倒霉透了!” 保尔低笑,看向玛丽安,“我就是喜欢他这种精神劲头。” “你们肯定猜不着今天碰到了谁。”沃克跳上沙发,指使格林,“甜心你去给我倒点苹果汁过来。”然后继续,“大坏蛋,头号投机倒把者!丧尽天良的吸血鬼!” “摩根、洛布、洛克菲勒、芝加哥、梅隆、杜邦、波士顿和克利夫兰*,还是八个你都遇上了?那真的算是倒大霉了。” (*美国八大财团: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二战前形成了美国八大财团垄断的经济局面,其中摩根和洛克菲勒掌握了美国全部国民财富1200亿美元的1/3左右。) “都不是,如果是他们也就算了。我碰到了罗格?史密斯。”沃克简单陈诉了原委,“这就是上帝的旨意,命运的安排。我他妈的在伊莉斯?丹泽面前丢尽脸了。不辞而别!一点礼貌都没有。让别人怎么相信我!” 保尔仰望着他,坏笑,“所以你最在意的其实是以后你没办法在和她约会了是吧?” “去你妈的。”沃克跳下来拍他的脑袋。 格林把苹果汁端过来给他。沃克一口闷掉,大马金刀往沙发上踩上一只脚,举杯振臂,“先生们,‘人生之光荣,不在永不失败,而在能屡败屡战!’*向着光明前进吧!” (*“人生之光荣……”:摘自拿破仑语录) 玛丽安把那只水杯夺了下来,“别再把杯子打了!” “哈哈哈哈,”保尔笑翻在沙发上。 连格林也卸下了方才疲惫失落的表情,神色轻松了不少。 晚饭后,几人重新整理思路,在阳台上开了一场总结点评会议。 “对于第一次战绩来说已经很不错了。”保尔做总结。 “是我的问题,”沃克检讨,“我在战略制定上的层次感不够,目标规划缺乏实际。该选择更加低一点的目标,慢慢递进。我们的方向可以是高端市场,客户层次也可以瞄准顶层走,但他现在这个状况肯定是不适应这么高的层次的。” “说到这个战略制定的问题,我想提个建议。”保尔举手,“我知道我们要面向的是高端市场,但是实际上按照现在的路线走,其实是中低层的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更加容易成为受众。查尔斯?庞兹*涉案金额高达1500万,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你有没有考虑过改变目标受众?” (*查尔斯?庞兹:庞氏骗局的创始人,通过邮政诈骗获得非法集资1500万美金。) “没有。”沃克摇头,“要骗钱很容易,如果只是要骗几个穷会计、打字员、销售经理或者老人的钱,我当年就应该在电话信贷公司干了。现在一年也有2000美金的收入呢。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名声、地位、尊重,我们是要干一件能载入史册的大事!” 保尔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那好。那我们按照你的思路继续走下去。苏珊?德纳浮这个人选本来是很不错的,她是个边缘人物,既不被真正承认,却又在圈子里面。但是她也有不好,她的社交脉络比很多纽约新贵都要大,而且她这个职业我不太信任。” “你说那个女人不会多嘴吧?” 保尔抱臂,“那说不好,我一直认为高级老鸨和专业间谍本质上是相通的。不过你不用担心,只是见了一面而已,又没什么实质性的交集,说不定人家转头就忘了,也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好!”沃克捋起袖子,“我决定了,重新制定战略!我们好好研究一下。” 此时客厅尖锐的电话铃如一道惊雷劈下,吓得他眉毛跳了两下。 玛丽安拿起电话来接,喊道,“兰道尔先生!德纳浮公馆的电话。” 沃克心忖,大概是苏珊来拉皮条了,他向格林点点头,“去接,看看她要干什么。” 格林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接起电话来,“格林?兰道尔,请讲。” 第十三章 片刻格林放下电话:“是苏珊?德纳浮。她说明天晚上在皇后区黛拉花园有个派对,欢迎我去。是具有纽约特色的派对。什么是纽约特色?” “哦,”沃克耸耸肩膀,“就是大麻、水烟、妓女和改编版吉特巴舞。这不是纽约特色,只是德纳浮特色。巴顿很幸运,没看到这一切,他的姓氏在纽约已经臭了。” 格林缩了缩脖子,“那可以不去吗?” “你不想去?” 格林把头摇的飞快,“我……不需要妓女。” 沃克笑得恶意满满,“甜心,招妓可能对你来说比较……不上层次。但既来之则安之,到了纽约要换纽约的玩法。夏天就是开派对的季节,不纵情声色难道去加拿大钓鱼吗?你相信我,去一次你就会喜欢了!” 保尔也发现了有趣的事情,“妓女也是靠劳动吃饭,不要歧视妓女。” “我不感兴趣。” 沃克缠上了格林,声音越发甜腻,“别害羞,女人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格林呼吸都急促起来了,睫毛都不敢挣动一下。沃克手指头轻轻点在他的胸口,他大退一步差点跌倒。保尔朗笑,“贵族先生,你不会还是处吧?” “我……”贵族先生的脸色乍黑乍红乍白,他有点生气了,“这是我的私人生活,请尊重我!难道你们都是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人的吗?” 保尔摆摆手,“你别激动,我没有羞辱你,只是问问你是不是处而已。” 格林斥道,“我没有义务跟你们说这些!这是对我个人的侮辱!我决不允许妓女、毒品这些堕落肮脏的下流东西成为我生活中的附属品。” 他太过激动,以至于碰倒了东西。哐当一声花瓶倒在桌子上,水流了出来。 玛丽安抢先一步扶正了瓶子,“你们这些男人,吵架就吵架,不要碰别的东西!” 格林愤而转身,走出了客厅。 沃克含嗔带怨看着保尔,“下次别说这么露骨的话。” “如果他要在纽约混,总会遇到比这还要放荡的场合。” 沃克准备追上去,又停下,“你觉得应不应该让他去?” 保尔一针见血,“你18岁的时候3P都玩过,他已经28岁了亲爱的。男人应该学会从失去童贞开始长大。对性的过度避讳只能造成愚昧。” 沃克耸耸肩,“他或许只是……婚前性行为的反对者。” 保尔摊开手,“我们可以走正统路线,把他打造成一个健康的、传统的、宜家的经典贵族形象,但不可能永远保护他。他现在完全就像个被宠坏的男孩儿。如果他将来有一天一头热地陷入某个女人的胸怀里,就会被牵着鼻子走。像你16岁的时候为了那个雀斑女和橄榄球队的后卫决斗,他揍得你差点骨折,现在想想都觉得傻。但16岁你可以干傻事,28岁你还打算做出这种让人笑掉大牙的壮举吗?” 沃克丧气道,“‘过度的爱情追求,必然会降低人本身的价值。’” “‘而伟大的事业抑制了这种软弱的感情。’*” 沃克叹息,“我承认你是有道理的。可我觉得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底线,他需要锻炼,但没有你说得那么差。他只是……对自己要求高一些而已。” “那就不要玩这个游戏,否则迟早会吃亏。你太宠他了,他不是你的孩子。” 沃克无奈道,“我宠他,谁来宠我?我整天周旋在你们俩之间,真是够了。我要出去找点乐子,才不要老是围着你们转。” (*‘过度的爱情追求…’及‘伟大的事业…’两句摘自《爱情论》by弗朗西斯?培根) 他所谓的乐子就是去动物园。 布朗克斯动物园还沿袭着19世纪末期的风格,如老人历经风霜而不改温柔。沃克是在那深铜色雕花门牌的注视下长大的。他喜欢这里,亲近动物,也亲近一花一草。 动物园会向每位游客免费赠送一个气球。沃克小时候母亲第一次带他来玩,检票员给了他一个红色的气球,上面写着“你最棒!”后来无论年纪多大,每次来仍然会得到一个气球,上面还印着“你最棒!”用沃克的话说,这是他“成年之后不用付钱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 他在冰淇淋车上买了一个薄荷巧克力冰淇淋,牵着气球快活地跑向园区。他喜欢大象、牦牛这样看起来非常有力量,但是外表温和的动物,坐在大象园旁边可以坐一下午,一边吃冰淇淋一边捡树叶子喂大象。 饲养员托尼认识他,“嘿,好久不见,进来吧,给你看看小卡莉。” “卡莉生了!”沃克熟练翻过栅栏,顺便向经过的大象打招呼,“嘿,陶德,最近还好吗?” 托尼带着他进入饲养员的小木屋,里面是一间饲养室。 婴儿小象浑身抖着粉嫩的鲜肉,短促浅白色稀疏的毛发都立起来,四脚朝天地躺在一方淡紫色的襁褓里,张嘴发出轻轻的哼声。沃克的心脏被这可爱的小家伙击中了,他小心翼翼用手指撩开襁褓的一角,小象正抬起一只蹄子与他的手指拍在一起,那柔软脆弱的触感使沃克抖了抖,仿佛一把小刷子挠着他的心脏,微微的瘙痒与心动涟漪般扩散开来。 “上帝,我愿意永远呆在它身边。”沃克捧着胸口,“它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托尼拿过奶瓶,抱起小象,“别看它现在这么小,两三个月它就能长得和你差不多高了。” “它长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它眼睛不好。”托尼用棉布擦擦小象的左眼,“医生看过了,左眼的视力可能会随着长大渐渐消失,这是天生的视弱,没有办法。” 沃克探着头目不转睛盯着小家伙,“它母亲知道吗?” “知子莫若母,你说呢?” “这不公平。”沃克一边逗弄小象的耳朵,“小蛋筒,你会长成一个非常可爱健康的宝宝,别听医生胡说。它还没有名字吧?我决定它就叫蛋筒了!” “正好我们缺一个名字。”托尼开心道,“蛋筒是个好名字。” “卡莉是个好母亲,这孩子以后会照顾好它的母亲的。” 托尼微微挤开小象的嘴巴,把奶瓶口伸进小象的嘴里,“要不要试试?它很能吃,一会儿就能吃完。现在还不是很重,你可以抱抱它。” 沃克惊喜地接过来,他一手扶着奶瓶一手颠动小蛋筒。他做得很好,小象吮吸完了一瓶奶,打了一个小小的饱嗝,嘴巴里吐出连串的奶泡,漏了一嘴巴的白色奶渍。沃克将奶瓶放下,用棉布给他擦嘴,顺便偷了一个香吻,“啧啧啧,好吃吗?吃饱了吗?擦干净了哦。” 托尼对失去初吻的小象表示遗憾,“这是猥亵未成年。” “这是爱!”沃克义正言辞。 托尼把小蛋筒抱出去给他母亲卡莉。 卡莉是动物园年纪最大的一头母象,她的年纪其实已经不适合再怀孕,为了给小蛋筒生命卡莉消耗很大。生育过后她的精神明显已经没有以前好了,只爱坐在橡树下面乘凉避暑。水鸟在她身上停憩,不时啄去她坚硬老化的皮肤里的寄生虫。 “卡莉,嘿,我的好女孩儿。”沃克从书包里掏出了花生米,摇晃摇晃。 卡莉温柔地抬起鼻子,发出轻轻的叫声。她用鼻子卷起花生米放到嘴巴里嚼的津津有味。托尼把她的孩子抱近了,这位母亲蹭了蹭她的孩子。沃克在卡莉颈窝处坐下,靠在母象背上,将那只啄虫的水鸟惊飞了。 树荫凉风扑面。蝉噪。 “真想睡一觉。” 托尼打扫着落叶,“上个月他们引进了墨西哥的鹦鹉,在隔壁园子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鹦鹉啊。”沃克拍开耳边的蚊子,“漂亮吗?” “雪白色的,挺漂亮的。” “喜欢颜色鲜艳的鹦鹉,要那种绿毛红嘴的,或者孔雀蓝色和橙黄色的,特别亮眼特别丰满的那种。”沃克比划了一下,“蓬勃炽烈,燃烧着的颜色。” “那些鹦鹉特别聪明,会说话,请了一个语言学家专门教他们说话。” “鹦鹉会说话?说英语吗?”沃克来了点兴趣。 “是啊,可以说完整的一句话。我昨天经过的时候他们在教它说,‘最近还好吗?’” 沃克一跃而起,“这个有趣!我去看看!” 他把剩下的花生全部倒出来,亲了亲卡莉的鼻子,“好女孩儿我下次再来看你!” 然后他奔向了鹦鹉园。那里正在准备鹦鹉演出。 沃克推开木门走进训练场,向训练师打招呼,“午安。托尼说你这里有新来的小朋友。” 一只浑身红羽,渐变色翅膀的鹦鹉正从他头上掠过,停在手边的平衡杆上,发出一声短促的“HI”。沃克眼睛一亮,见它白色的鸟喙光泽洁净,他随手从平衡杆上的铁罐里掏出鸟食来放在手心里,却被尖锐的鸟喙差点啄出一个血窟窿—— “疼!”沃克甩开手,跳脚,“操!怎么这么尖!” 训练师朗笑,伸手过来,“班纳,鹦鹉训练师。我去给你找个止血的纱布来。” “沃克?瑞恩,投资顾问。你好。” 班纳用小块的长方形纱布包好了他手掌心被啄破的地方,“鹦鹉是不能这么喂的,他们的鸟喙能在木头上啄出洞来。食物只能放在铁罐里让他们自己啄。” 沃克已经忘了疼,忍不住去摸火红的鸟羽,“真漂亮,你怎么教他们说话?” “跟他们不断说话,重复相同的词语和短句,利用一些卡片木块、会发光的小亮片之类的辅助道具,他们会记住的。” “如果我问你好吗?它们能回答吗?” “可以训练他们回答。” “这真是神奇。”沃克试着让鸟站在他手上,“他能听懂我们说什么吗?” “目前的研究看来,鸟类没有发达的大脑皮层,鸣叫的中枢位于比较低级的纹状体组织。所以他们的反应大部分不是因为真正能理解人类语言的意义,也可能只是像婴儿一样的本能模仿反应。我们目前还没有科学论证他们的智慧程度和发声系统是否能够在与人类匹配。” 班纳对着红鹦鹉说,“你好吗?” 红鹦鹉没有理他。班纳继续重复,直到红鹦鹉模模糊糊的“唔、唔”声。班纳说,“说清楚,你好吗?甜心,你好吗?”红鹦鹉终于完整快速说了一句,“你好吗?” 沃克兴奋了,“它说了它说了它说了!上帝,我第一次听到鸟会说英语!还有口音!” 班纳莞尔,“你也可以教他,不过需要耐心一些,它可能要花一个星期的时间才能顺利说出来。这个过程必须一直坚持,不停地对它说。” 沃克放下鹦鹉,好奇道,“鸟类,或者说动物的社交能力是怎么培养成的?” “鸟类不仅有语言体系,而且有独特的肢体动作,类似人类的肢体语言。在进行群体生活的时候,肢体动作有时候是比语言更加有用,”班纳指着不远处正在互相蹭对方脖子的一对绿鹦鹉,“比如交流感情、求偶、教育子女,当然团队合作、群族迁徙、危机应对的时候肢体动作也更加频繁。事实证明它们是非常有效率而且务实的种族。” “那会不会发生错误?比如说像人类一样说错话,发错指令,或者出现理解错误?” “会。这也体现了肢体语言的重要性。肢体语言发生错误的几率就少。当然有时候错误可能是动物故意的。我读到过一篇论文,”班纳说,“作者认为,动物可能有两套语言系统,他们的鸣叫可能是一种误导,或者直接是一种欺骗。尤其在自然生存环境中,为了防止天敌的捕捉,动物不仅可能利用自身颜色、形体等方法进行隐蔽躲藏,还可能采用声音误导的策略。” “为了保护自己,所以故意发出错误的声音?” “是的。” 沃克点头,“太厉害了。简直就和人类一样。” “不要小看它们。”班纳托起鹦鹉,“能够生存下来的物种都是不可思议的。” 第十四章 “所以我有了灵感。”沃克抱着土豆泥,用勺子敲了敲碗,“人也是动物,既然鸟可以相互蹭脖子。我们也可以。你,过去抱抱他,你们就算和好了。” 格林与保尔对立,面面相觑,气氛尴尬。 沃克趴在沙发上,双手捧脸,眼冒精光,“大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过去抱一下,兄弟之间吵架归吵架,大家的目标还是一致的,见解不同而已,不要伤害了感情。” 保尔翻了个白眼,“你去玩了一天就只看了鹦鹉蹭脖子?” 沃克嘿嘿一笑,表情猥琐,“当然不是,别废话,抱完我就说我接下来的想法。” 格林不知道被他洗脑了什么,竟然真的伸开双手僵硬地把保尔抱到胸口,拍了两下背。保尔坏笑一声,偏着脑袋蹭了蹭他的脖子。格林瞬间将他推开,瞠目结舌地缩进了最远处的沙发。他那样子活像个被占了便宜的女孩子一样。 “哈哈哈哈。”沃克咬着勺子,直指青天白日,声音郎朗,“纪念这个难忘的日子!这是美国历史上继实现联邦制后最伟大的复合!” 保尔笑骂:“去你妈的。有话快说。” “我们是团队。先生们,团队合作是一切成功的基础。”沃克跳上沙发,敲着勺子,“人们从美国历史得到的最大经验是什么?团结!一定要团结!只有团结才能走向联邦制!” 保尔掏了掏耳朵,“好。我知道了。下一个话题。” 沃克立刻收起勺子,“下一个话题。等会儿有人来接兰道尔先生去黛拉花园。我也一起去。这一点我和伯爵的先生已经达成了共识,但是我们需要一些紧急策略,”他指着保尔,“亲爱的给他准备几个黄色笑话背熟,做一些表情和仪态训练,我们临时补补功课。” 保尔一脸麻木,站起来,“我上去睡觉了。先生们玩得开心。” “你敢!”沃克拉着他的衣服,“回来回来,这一点你在行,我不行。” 在他央求的眼神下,保尔投降,“我还有多长时间?” “二十分钟。”格林将他拉到一边,“你听我说,就和鹦鹉一样。如果他不能理解,那就放弃让他理解,学会让他做出本能反应,面对不同的人、不同的事情、看到一些手势、听到一些话就知道该怎么应对,怎么回答。要一遍遍不断地灌输、填鸭、洗脑,久而久之他就自然而然能做出反应。他不需要理解,不用给他解释为什么是这样的。” 格林惴惴不安。保尔蛇一样诡诈的眼神落在这只可怜的羊羔上,黑光一闪,“交给我。二十分钟后保证给你一个如假包换的花花公子。” 黛拉花园本来是巴顿?德纳浮送给苏珊的新婚礼物。 皇后区那时候的地价已经不低,德纳浮散尽千金为搏美人一笑,成为一段纽约佳话。 但黛拉花园的价值不在价格上,而在其中的奇花异草和古董。它从前的主人黛拉夫人是名副其实的贵妇,热爱园艺与古董,珍藏了世界各地的名品放在园中。这其中有一间兰室专门培植中国的兰花,花房里用来滤水的一排铜斗则是1860年从圆明园流落出来的东西。水从斗中滤过,晶莹剔透,清冽馥郁。黛拉夫人于是请工程师过来拆了一只,想要研究仿制,用于整个园区的灌溉系统,但因为铜斗内结构精巧,拆了后装不回去了,最终一无所获。 “漂亮吧?这可是从中国来的古董呢,少说有五六十年的历史了。” 苏珊?德纳浮将兰室扩大,搬进贵妇椅台球桌、水烟大麻,并用大量的高级鲜花填满剩余空间。兰室焕发,改头换面成为了皇后区最高级的销魂窝。在这里,苏珊将她的客户系统从体育运动员,扩展到了娱乐圈老板、黑社会、电影明星、新晋小开……每个月的月初,苏珊定期在这里举办迎新会,为一批从没来过黛拉花园的新人们展开纽约夜生活最经典的一课。 小姐们穿着拖长的绸缎礼服,胸口微低,含羞带怯各坐花间,纽约最近流行浓妆,她们的上下眼线用银灰色的笔描得又粗又深,这样不仅使眼睛看起来格外迷人突出,也将女性更加强势冷傲的一面展现出来。她们在夜色下显得神秘而孤独,引人采颉。 格林神色一动,向钢琴走去,将挡住乐谱的花枝温柔地拨开,替弹奏的小姐翻页。 “舒伯特A大调奏鸣曲第二章。您的指法很美。” 小姐回眸一笑,“您是第一位准确说出来的先生。” “我也会一点钢琴。” 小姐挪了挪位置,“请。” 格林坐下来,只放左手,“我为您辅调。” 苏珊站在后头,举着酒杯,“这位先生倒是很会调情。” 沃克抿着嘴只笑不语。苏珊用指甲轻轻在他手掌里画圈,“宝贝,今晚在这里睡吧,我会给兰道尔先生安排个舒服的房间的。” 沃克不讨厌苏珊,他只是对人妻不感兴趣,“我也想,只可惜要守着伯爵先生。” “说什么笑话。”苏珊点了根烟,抱臂,“你就算不相信他,也该相信我的姑娘。” 沃克摇头,“你知道,有钱人不喜欢在外面过夜。玩得再晚肯定要回去住。你以为我赚点钱容易?我得等着他随时叫我回去。” “这还不容易?”苏珊娇笑,“你早说,我让人在酒里面下点药,一晚上就睡过去了。” 沃克怕的就是这个,也是一定要跟着格林来的原因,“算了。他刚来纽约没多久,要知道我把他带到这里被人下药,我生意就完蛋了。” “我看他也的确不像是习惯来这种地方的人。” “脾气怪的很,可难哄了。” 格林陪着女孩弹完了一曲。那女孩将他引到花后的沙发上,为他倒了一杯酒,“我刚来这里不久,还不太熟悉。您身上倒是有十分令人熟稔的南方气息。” 格林抿着酒,想起保尔说这时候可以松松领带,于是他松了松领结,小心翼翼解开第一颗纽扣。女孩神色放光,取了扇子替他扇风,“您觉得热么?” “啊……嗯……”格林僵硬地操纵脸部肌肉,眼睛瞄到女孩深深的乳沟,佯装熟练地开口,“南方的女孩儿可没有你这么好的身材。” 说完这句话他猛地喝了一口酒。 女孩将柔软的乳房靠近他的手臂,“是么?南方也没有像您这样绅士的先生。” “我……”格林瞥见沃克与苏珊勾勾搭搭,显然已经不适合向他求救,他硬着头皮敲了敲坐在旁边的一位年轻男人,“嘿,哥们儿有烟吗?” 他的“哥们儿”这个词发的有点奇怪。对方掏出烟匣子给他,“自己拿。” 格林抽了一根,女孩儿为他点上。那烟的味道并不纯,大约掺了其他东西,格林皱了皱眉,“这里面还有什么?” 哥们儿凑过来,“怎么样,味道好吧?墨西哥的新产品。” 格林大约明白了,“大麻?” “算你识货。”哥们儿抽得情绪有些亢奋,“给我再来一杯酒!老兄你要酒吗?” 格林点头,“马天尼,这里面太潮湿了。” “整个纽约的天气我都不喜欢,”哥们儿聊起来,“你去过墨西哥吗?那才是适合男人呆的地方,种植地上总是烈日炎炎红土辽阔,整一片大麻园,壮观无比。” “我没去过。不过英国也有大麻种植地,非常精致。” 哥们儿拿来了酒,和他碰了碰杯子,“你去过英国?” “我从小在那里长大。” 哥们儿吹了声口哨,呼朋唤友,“嘿!兄弟们这里有个英国人!”他玩味儿道,“你们英国人真的有恋足癖?你喜欢舔女人的脚吗?” 他这一声呼唤,屋子里不少人聚拢了过来,好奇地围观这个‘英国人’。 格林无奈道,“这是偏见。恋足癖在哪个地方都有,我向女王保证大部分英国人是正常的。” “说不定亲王就喜欢女王的脚,哈哈哈哈哈。” …… 于是沃克和苏珊回来之后发现,兰道尔先生已经愉快地融入了兰室的集体,他显得有些醉态,满面红光,甚至从另外一个男人的嘴巴里接过了一只烟,猛地吸了一口,而外套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衬衫的扣子开了一半,大腿上坐着一个风骚的脱衣舞娘,他还笑得如沐春风手舞足蹈,举着瓶子道,“陶德!这姑娘给你!我可受不了!” 他这一声引来对面牌桌的哄笑,男人推开那个姑娘,“你可以走了,英国先生不爱这一套。” 沃克很满意,“看来你这儿的确是个好地方。” 苏珊说,“你放心,来我这里玩的没有不满意的。”他叫了一个看起来文静的雀斑女生,“看起来够英式吧?我特意为你那个宝贝伯爵先生准备的。去吧,把伯爵先生带到二楼去。明天早上之前不要让他出来,你要是能把他口袋掏空了,算你的本事。” 沃克冷笑,心想,他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全在我这里。 楼下的派对已经告一段落。目送格林被那女孩儿送上楼,沃克守在楼下睡了一会儿。 他觉得自己像是睡了很久,从一段长长的黑暗中醒来,然而窗外的天空还是沉郁而黯淡的,星云远在宇宙,缥缈冷清,花香则在近处,若隐若现。 “还是英国的大麻闻起来更好。”有人轻轻地说。 沃克坐起来。他看见格林单薄的身影在月光下只勾出一层浅浅的亮光,格林吐了一口烟,显得有点狼狈,“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在那个女孩子身上了。抱歉。” 沃克摇头,“不,你比上一次有进步了。为什么不再房间里多睡一会儿?” 格林沉默。沃克以为他还没醒酒,“还好吗?苏珊给你挑的那个姑娘应该很温柔。” “的确。”格林说,“她很温柔,我能回味起那个感觉。女人的身体,就像他们说的那样,又湿又软,像一片泥地,陷在里面的时候让人浑身哆嗦……” “哈哈哈哈,那不是挺好的吗……” 格林拿起外套来,头也不回,“我想走了。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好。” 他走起路来还有些不稳,头疼地要命,走下楼梯的时候差点一脚踏空。沃克扶了他一把,抱怨道,“不能喝就别喝那么多,慢点。” 格林疏忽抽回了手,表情有点奇怪,“没事,我可以自己来。” 沃克怔在原地,只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上了车格林靠着车窗养神,沃克觉得气氛尴尬,问道,“你的手杖还没有修好吗?” 格林叹了一口气,“当了。” “当了?” “换了五百美金。”格林的声音有点哑,“以后赚了钱再赎回来吧。” 沃克哑口无言,“你不需要这样……” 格林的目光已经抛向了远方,“没关系。” 沃克竟然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他们就这样沉默着回到了公寓。格林似乎心不在焉,连晚安都没有说就把门砰一声关了起来。沃克有些失落,他挖空心思也没有想到今天晚上的哪个细节不对。他融入了人群,和那帮富贵公子哥打成一片,也得到了苏珊的信任。这说明他开始适应这种交际了,这是好事情不是吗?有什么值得不开心的呢?沃克没有想明白。 第二天格林似乎又变回了往日的模样,他仍旧呆在书房看书,只有吃饭的时候下来。 但保尔比其他人要敏感,“他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们昨天不是进行得还可以嘛。” “大概是失处过后的抑郁期。你懂的,女孩子们总有这么一个过程。”沃克调侃。 保尔一边剔牙一边看报纸,“他不是自愿去的嘛,回来又一张苦脸。昨天晚上不顺利吗?” “还行。互换了一些名片,认识了一个从墨西哥走私烟草的小开,苏珊结识的人很窄,多半都是些新贵,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那接下来呢?” 沃克数着手上的邀请函,吹了一声口哨:“狂欢!” 第十五章 对于格林来说,1925年的夏天这个时候才刚刚开始。 其实已经八月了。门外的橡树叶悄然转黄,纷纷的落叶与邀请函落在兰道尔公馆的门口。 他们又去了两次黛拉花园,格林陆续收到一些新人们的派对邀请函。于是他换上晚装,投入社交季的狂欢里。保尔的“鹦鹉训练”也终于开始生效,社交这件事像是走上了正轨。 其中那位从事墨西哥大麻走私生意的小哥与格林走得越来越近。他姓莱利,这个姓氏在新墨西哥州有些来历。他的祖父曾经是有名的牛仔,还成立了牛仔政治联盟,共和党的忠实拥趸。老莱利一生经历林肯、约翰逊、格兰特……六任共和党总统,克利夫兰(民主党)上台后,他愤然叫嚣要去华盛顿抗议,并辞去联盟主席的位置。麦金利*遇刺身亡后两个月他心怀着天下离开了人世。为了纪念这位令人尊敬的老先生,至今仍然有一间联盟成员经常去的酒馆叫“莱利”。这个姓氏在新墨西哥州也保留下来了深远的政治影响力。 莱利比格林小两岁,性格像他祖父奔放豪爽,一身江湖气。他坦然表现出对格林的喜欢,甚至几次邀请格林出席家宴。于是沃克有了一点突破。他盯上了莱利的母亲——温斯特?莱利夫人。 (*麦金利遇刺:1901年09月总统威廉?麦金利遇刺身亡。) 莱利夫人是个典型的马蒂尔德(莫泊桑)。这个女人喜欢光鲜亮丽的打扮,整日里像只雉鸡一样招摇,总穿一条孔雀蓝色的亮片裙子,颈部和手臂上挂着大串珠宝。她的头发像狮鬃一样卷曲,用红色的发带打一个硕大的蝴蝶结绑起来,开散在脑袋周围一圈,大俗大雅。 沃克乍见她,便如见到了莱利家族这颗鸡蛋上面一条清晰可见的缝。他想破开鸡蛋,攫取里头新鲜美味的蛋液,就要先从这条缝上下嘴。 莱利夫人喜欢格林,她站在他面前,用沃克的话说,就像一头河马与一只小鹿相对而立。 “格林是那只鹿。请不要误会。”沃克说。 沃克的本意是希望格林能够勾`引莱利夫人,从她那里下手,往深处掏。可当他看到莱利夫人用那油腻臃肿的手臂搂向格林时,也不禁做了一个艰难的吞咽动作,在心里打消了这个想法。 “后来苏珊?德纳浮告诉我,现在巴顿的亲戚还求着她给生活费,理由是巴顿的儿子是德纳浮家族的人。以后这个孩子可能继承德纳浮家族,所以现在苏珊必须也肩负起打理家族的责任。”她舀了一大口樱桃奶油塞进嘴里,肥厚的舌头卷着新鲜的乳浆吞没在这血盆大口处,看得格林心惊肉跳。 她继续说,“上帝!这简直就是歪理!我从没有见过这样厚颜无耻的人。如果莱利的那些穷亲戚找上门来,我会让莱利把黑社会都叫来,打跑了为止。一分钱也别想得到!” 格林展现出完美的笑容,这是“鹦鹉训练”最成功的一项,“您的魄力令我心悦诚服。” 莱利夫人近乎羞涩地笑起来,“伯爵先生,我怎么能配得上您的赞赏呢。” 沃克了无生趣地用勺子把所有的奶油搅合成了奶昔。他向格林使了个眼色。 格林擦了擦嘴,机械地开始背台词,“所有人都以为钱能够从天上掉下来。然而并不是这样的。那些好吃懒做者永远认为有钱人的钱都应该是他们的。”他反射性地皱眉,并用手指用力敲打桌面,这个动作被用来展示一个男人体现自己的权威,“我们的钱也不是从加利福尼亚河里捞出来的。我来纽约已经接触了无数老板和投资项目,所有人都跟我说一本万利,我说这不可能!世界上的钱哪里是这么容易来的。” 莱利夫人十分认同,“我就知道您会体会到这份辛苦。我丈夫在墨西哥边境出生入死,而这些人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莫比(莱利的名字)这几年才学会投资,并且劝我到纽约来,他成绩虽不显著,但这份进取的心意却很好。说真的,我们冒了不少风险,这是我们应得的。” “莫比和我十分投的来。我们交换了不少经验。”格林笑道。 莱利夫人扇着扇子,一边审视来往宾客一边说:“他是个好孩子,只不过还缺乏经验。有您这样尊贵的先生与他做朋友,是他的荣幸。我听他说您从小生长在英国,难怪您的礼仪如此令人折服。这是我见过最标准的绅士。” 格林牵起她的手亲吻,“您谬赞了。我来纽约并不长时间,沃克是个很好的投资顾问,帮我解决了不少问题和麻烦。如果不是他,或许我会吃更多的亏。” 沃克终于振了振精神,向莱利夫人伸手,“您好,沃克?瑞恩。很荣幸。” 莱利夫人十分满意,“您的朋友也是如此霁月风光,一表人才。” 格林挽着她的手,“沃克帮了我不少忙,我的公司正在准备上市,一直也是他在帮我打理和组织团队。项目进行得很顺利,我才有时间出来与您一起聚会吃晚餐。要不然我总要忙得昏天地暗的。” “您打算上市?” 格林清咳一声,接下来这段台词有点长,他心里微微忐忑起来,“是的。我刚继承了我祖父在英国的一间造船公司。本来我并不指望它吃饭,可您知道这段时间海运没法不赚钱。战争一结束,所有航道又重新开放,英吉利海峡每天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订单像雪花似的。我时常大半夜被吵醒来,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过几天我还要回英国一趟办些手续。我打算把公司移到美国来,方便管理。沃克劝我上市,当然这还在准备,财报表和资产核算就够伤脑筋的了。” 莱利夫人眼睛微微生光,“我不知道您居然还有如此庞大的资产。” “我倒宁愿不要这点钱。”格林嘲讽道,“在佛罗里达炒地可比这要轻松多了。” 莱利夫人轻哼一声,摇了摇脑袋,十分不赞同似的,“和您这样兢兢业业的实业家相比,那些投机倒把的暴发户怎么能相提并论。他们只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沃克在身后向格林比了个大拇指。这句炒地不是台词里的。 “可现在的时代不由得人们不低头。做实业的也需要开始学习投资了。我想我大概也需要跟上时代的步伐吧。” “这是您来纽约的原因吧?” “是的。” 舞曲响起来,难得是舒缓的狐步曲。格林微微屈身,“夫人,不知道有没有荣幸?” 莱利夫人轻轻将手搭在他的手掌中。两人滑入舞池。 “我想,或许这是个不情之请。”莱利夫人雄壮的胸脯搭在格林的胸口,“我丈夫过一段时间会从墨西哥回来。我想办一次家宴,专门为您举办的。这段时间莫比和我都多受您照顾,虽然知道您非常忙碌,不知道可不可以拨冗赏脸?” 格林说,“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莱利夫人满意道,“如果有可能的话,或许您可以带着莫比四处看看。那孩子还生嫩的很,像沃克先生那样专业的经理人也许能为他上两课。我现在可没什么好操心的,就只有这个孩子了。纽约这个地方可不比南方,我实在是怕他吃亏。” “莱利有非常好的生意头脑,您大可放心。” “他才刚刚开始学习,脑袋里又总想着玩。纽约的声色犬马对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太吸引了。我们在新墨西哥的时候哪里有这么多娱乐,他最近流连长岛,整天就和比基尼女郎混在一起。他父亲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打他的。” …… “你今天状态很好。莱利上钩的可能性多大?”沃克问。 格林怔怔出神,被他喊了很多次才反应过来,“她……她希望你能教教莫比怎么炒股。” “让我教莫比?莱利炒股?她怎么想的。” 格林犹豫片刻,“我有个想法,只是我个人的想法。” “嗯哼?” “我想也许应该先让他们尝到一点甜头……嗯……有点像那天我们在牌桌上看到的。如果最先两局赢了钱,那么后面输了一点也会不断地加注筹码想要赢回来。先让他们赚一点钱,莱利还没有尝过股票、金融产品的好处,如果有了好处他们就会愿意掏钱出来。” “不错,这个想法非常好!” 格林得了夸奖高兴起来,低着头微笑。 沃克揉揉他的脑袋,关切道,“你还好吗?我怕你酒喝多了。” 格林摇头,“嗯,还好。” 沃克以为他是累了,将他的脑袋放到自己肩膀上,“累了就睡一会儿吧。这几天你辛苦了,到家了我叫你。” 格林温顺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发出轻轻的鼾声来。 沃克带着莫比?莱利去了证券交易所。 一个下午后出来,莫比变得异常兴奋,“这简直就像赌博!” “您别沉迷进去了。就像您说的,这是赌博,有赢就有输。”他指着交易所的顶楼,“这儿每天都有人跳楼。作为实业家最重要的就是懂得把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里面。请您一定要记住,谨慎选择。” 两人往切斯银行走去,沃克说,“我在银行有一些朋友。如果您有兴趣,他可以为您详细讲解不同产品的玩法,普及一下现在纽约人都玩什么,怎么玩。有一些小伎俩也是可以避免很多程序上和法律上的麻烦的,这些事情还是专业人士来做比较好。” 莱利摆摆手,对他眨巴眼睛,压低声音,“我懂我懂。谢谢你。我正缺这一块儿的知识。走私这种事情吧,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有些事情还是不能明面上做,你明白吧?” 沃克笑道,“当然,正是出于您从事的行业我才会有这样的考虑。” 然后保尔接手了莫比?莱利,他花了一顿晚餐的时间将这位少爷说得满脑金星,云里雾里,却莫名对保尔产生了巨大而可怕的个人崇拜。保尔此人虽然看上去懒散,一旦开口却很容易发散出强烈带有个人特色的气场,他将领带斜戴,戴一副金边眼镜,刘海上梳,露出五官来。他的面容与沃克小甜饼式的可爱相反,是一种成人的迷离而纯情的气质,谁也不知道一个普通教师家庭出身的银行职员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仪度。 莫比?莱利坐在他面前,才像是个小心翼翼的客户经理,而保尔是那个口袋里有钱的客户。一个优哉游哉,一个满心满意,实在别开生面。 “他很可爱。”保尔擦了擦嘴,趁着莱利去洗手间的时间满意地评价,“傻得刚刚好。” 莱利从洗手间出来,却带回来一束鲜花,他显得有些拘谨,“保尔先生,您能收下吗?” “谢谢你。”保尔收下那束粉红色的洋桔梗,“真漂亮。” 莱利掰着手指头,“你喜欢就好。我才要谢谢你,你下了班还要为我讲解这些知识。希望我没有让你觉得愚笨就好。” 保尔折下一只含苞待放露珠垂挂的花枝,突然俯身将花插在他胸口口袋上,“鲜花配佳人,这样更好看。” 莱利的脸刷一下就红了。沃克暗地里吹了一声口哨。 晚餐愉快地结束了,莱利抄下了电话号码塞给保尔,上了粗租车还不忘扒着车窗拼命招手说,“请一定记得打电话给我!我随时恭候!” 沃克歪嘴,“鲜花配佳人?你这样会带坏小朋友的。” 保尔随手把那束花塞给他,摘下眼镜来打了个哈欠,“下次别拉我出来卖笑,这是你那位伯爵先生应该做的事情。摆平了他母亲就好了,这个傻孩子我也不忍心祸害。” “你放心,这母子俩现在都在我们手里捏着了。霍顿?莱利(莫比?莱利的父亲)不应该在墨西哥呆太长时间的。纽约是虎穴龙潭,这母子俩进来了别想要这么容易出去。” …… 第十六章 “等赚到莱利的钱,我们就把手杖赎回来。你觉得我们第一次要多少比较好?” “嗯……不要太多吧……或许五万美金……” “唔,五万应该算是比较合理的。” “五万少了。银行的大额贷款最低限度大概也就是这个数字,至少翻倍。” “太多了吧?” “也不是没有道理,有利于带动效益,温斯顿?莱利投了五万美金的公司怎么样也值得关注吧?这种想法是很容易在人们心中扩散的。” 周日是休息日。这一天格林没有应酬。 伯爵团队带着玛丽安去月光谷吃饭,庆祝她的六十二岁生日。 保尔知道一间非常地道的意大利菜,在一个小阁楼上面,是一对去过意大利旅游的夫妇开的饭馆。虽然价钱偏贵,但这样的“阁楼餐厅”现在是纽约人的又一个新鲜玩意儿,他们似乎突然地厌倦了富丽堂皇的大饭店和星级餐厅,移情到了一些清醒可爱的小地方。 沃克猜测也许是因为大派对上的娱乐项目和吉巴特女郎已经够多了,而小型聚会吸引人的地方在于人们之间的秘密更少,谁不喜欢打听些八卦消息和花边新闻呢? 玛丽安有些不安。她得到了一条新裙子,是沃克送她的生日礼物,一条宝石蓝色的蚕丝混棉料裙子,上面还有彩色的中国刺绣,是美兰服装店最新到的料子。这条裙子花了150美金,是她三个月的房租价格。玛丽安特地去染了头发,栗子色的头发让她看上去精神多了。但她总在意自己脸上的那颗肉瘤,时不时总是去拨弄它,坐立不安。 “亲爱的,没有人会注意这颗小肉包的。”沃克安慰她,“它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别在意。笑一笑,你今晚很好看。请伯爵先生带你去跳个舞吧。” 格林十分乐意,他从座位上走到玛丽安身边,行了个绅士礼,“女士,不知有没有荣幸?” 玛丽安涨红了脸,“我不太会跳舞……我上次跳舞还是出嫁时候的事情了。” 沃克向格林递了个眼神。格林直接拉起了她的手,“这是生日,怎么能没有舞蹈呢?” 他们跳了一段轻快的小圆舞曲。玛丽安的舞步很糟糕,连舞步都算不上,可能只能称得上是凌乱的踩踏。格林托着她的腰,耐心地数拍子,并提醒她目光专注,“您可以看着我。” 玛丽安依言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 下一步她就撞了身后的一个女孩儿,“抱歉!” 女孩儿本来脸上的怒气看到格林后褪去了,“伯爵先生!” 格林不记得他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孩儿,“晚上好。” “您不记得我了?在黛拉花园,我们还一起跳过舞。” 格林亲吻她的手,“当然记得。您的美貌不太容易让人忘记。” 女孩子开心了,“这位是……” 玛丽安有些尴尬。格林将她拉到身后,“这是我的家人。今天为了庆祝她的生日。”说罢他欠身,“打扰了。失陪。”他带着玛丽安回到了餐桌上。 沃克还在剥虾子,“这么快就回来了?” “碰到了苏珊的一个应召女。”格林说。 保尔笑道,“苏珊?德纳浮最近日子可不好过。新市长竞选承诺要好好管管皇后区和曼哈顿的几个淫窝,我猜这次威廉救不了她。” “威廉经历了三任纽约市长了,依然屹立不倒。他这个警察局长做得相当有魄力。”沃克摇头,“要我说是政治竞选的手段错了。经济这么好,娱乐项目当然不能少。整治淫窝是与民心相悖的,这么搞下去肯定不会成功。” “莱利不是去参加了那个竞选晚宴吗?没听说什么?” “莫顿?莱利的高明之处在此。”沃克擦了擦嘴巴,解释道,“可能就是一家之主已经吸取了全家人的智慧,所以他夫人和儿子才像傻瓜一样。莫顿?莱利为这次竞选出了大部分的资金,他很看好现在压的这个宝,如果以后成功了,他在纽约的背景可就大了。” 保尔说,“这个人不好应付。” “嗯,所以苏珊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黛拉花园树大招风,杀了她这只鸡才能儆猴。” 保尔白了他一眼,“看杀鸡不嫌热闹还嫌血腥呢。” 沃克坏笑起来,“谁说要看了?困难的时候朋友就应该伸出援手不是吗?伯爵先生,你该英雄救美了。” 苏珊?德纳浮最近的日子的确已经可以用“困难”来形容了。街上到处都是在抓交际花和流莺的警察,她手下的姑娘三四个被抓进去了。虽然最后利用和警察局长的关系交了保释金出来,可这对她的生意影响非常不好。有人还举报了她的黛拉花园里面长期牵涉卖淫和吸毒活动,导致警察拿了搜查令进屋搜查,她事先得到了通风报信,驱散了人群,但是第二天报纸还是夸大其实洋洋洒洒地把这件事拿出来嘲弄了一番,话说的十分难听,甚至说她侮辱了黛拉夫人的清誉。 “我简直快要疯了,先生们。”苏珊咬牙切齿道。她扭着屁股穿过长廊,撞开书房的门,“上帝,你们看看,拿走了多少东西!他们说这是为了调查!难道我还能比德皇或者沙皇更可怕吗?我只是个女人!他们居然要这样对我。” 她的书房倒是很像战场过后,女佣们还在收拾。 苏珊现在只能用旁边的会客室来谈事情,“稍等,还有一位没有到。等他到了我们再谈。” 一共有七个人。沃克坐在兰道尔身后,小声解释,“苏珊左手边坐着的那个,是巴顿高尔夫球俱乐部的股东。右边两个蓝色夹克衫是俱乐部的高级客户经理;三点钟方向两个是投资银行的分析师,九点钟方向是苏珊的个人财务顾问;甜心,别记错人了。” 格林的脑子反应不过来,“卖股权需要这么多人?” “她是巴顿高尔夫球俱乐部的第三大股东,手里持股超过百分之十,价值数十万。她突然要卖一大部分出去能不惊动董事会吗?你学着点。” “巴顿死了还不到两年,这样做会被人诟病吧?” “人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方什么方法都有。” “那还有一个人是谁?” “夫人,史密斯先生到了。”女佣进来通报。 苏珊松了一口气,“先生们,我们的贵客到了。” 罗格?史密斯带着秘书进来了,“抱歉,我的车在路上被人撞了,临时换了出租车过来的。”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快坐。”苏珊笑道,“我们开始谈正事吧。先生们,我打算卖掉一部分俱乐部的股权,这是我请各位来的目的。我和史密斯先生、兰道尔先生谈了这件事情,两位都表示很有兴趣,我想应该让两位具体了解一下情况,史密斯,我来介绍一下……” 格林回头继续和沃克说话,“为什么罗格会在这里?” 沃克嗤骂,“我和她说你对俱乐部的股票有兴趣,但我以为她只跟我谈了这件事。这女人心思太机灵了。巴顿死后俱乐部的股票一落千丈,现在价格很低,她怕吃亏所以给你找了个竞争对手来。如果越多人想要买,就越会显得她的这些股权抢手,好让她哄抬价格。” “那我们真的要买这些股票吗?” 沃克没来得及回答他。苏珊正说道,“我已经请人估了价,两位可以看看。如果不是现在我手头上的确有些困难,也不会这么急着把股权卖出去。” 罗格显然也很不满,“苏珊,我以为我跟你已经谈好了。” 苏珊装起可怜来,“史密斯,这件事不是我能完全做主的。股东大会的人对于卖股权也是有知情权的。你也知道现在俱乐部的情况并不太好,这是股东大会的意思。” “如果你们在价格上不太满意,我们可以私下里谈。”罗格敲了敲桌面,显然不太看得起坐在旁边的格林,“我相信我已经表现出来很大的诚意了。我把你当朋友,显然你没有以同样的情意回馈我。” 苏珊很尴尬。室内的其他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沃克也装模作样地站了起来,佯怒道,“德纳浮太太,我代表兰道尔先生说几句,这件事我们事先也是不知情的,兰道尔先生对您也一直秉承着信任的态度。” “沃克,”苏珊走过来低声安抚,“伯爵先生。请听我解释,巴顿的股权归属关系到董事会的格局,他们给我的压力很大,请想想,谁也不希望一个不知根知底的人突然变成给第三大股东。不论是在价格上还是在人选上我都不可能真正做主。我觉得我要是真的随便把股权卖了明天他们会派人来暗杀我的。” 格林望了望罗格,他在这番话中的确听出了一些诚意,“我可以理解您的苦衷。” 苏珊这才笑起来,“您真的太好了。”她说着,“我真的得很高兴两位对俱乐部都很感兴趣,这几年的经营情况虽然有些差强人意,但是俱乐部仍然是有潜力的。在纽约,至少还没有能够和我们匹敌的竞争对手。既然都是对这一行业感兴趣的,两位正好坐下来谈谈,也可以省去不少麻烦不是吗?” 格林拿起资料来姑且装了装样子,他很好奇罗格接下来会怎么做,没想到一抬头,正撞上罗格投来的眼神,格林只能报以微笑,“久仰。” 罗格向他递过来一个烟匣,“要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是,贝尔蒙特公园。”格林接过来一支烟,“谢谢。您也许不记得我了。” “不不不,我记得。你和伊莉斯?丹泽在一起,那个记者,对吗?” “您的记忆里很好。” 罗格显然想不起他是谁,翘着二郎腿,“苏珊说你是佛罗里达人?” “我的确在佛罗里达居住过一段时间,不过这些年因为生意,在英国的时间比较多。” “难怪。我听出来一些英式口音。海运嗯?这几年生意应该不错。” “再多的钱也比不上佛罗里达的地升值升的快。我五年前离开佛罗里达,迈阿密的地价现在已经涨了三倍不止,早知道地价升的这么快,谁还会去造船航海呢?船要是沉了一点本都捞不回来还要赔钱。您做的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罗格大笑,“老兄你要是对地产感兴趣,我很乐意提供帮助。” 从会客室出来,格林捏了一手的冷汗。 沃克给他拿了一杯热巧克力,“奖励你一杯巧克力。” “为什么要苏珊的股权?”格林抛出最后一个问题。 沃克只能坦白,“这是个不用花钱就能出名的方法,你懂吗?苏珊卖掉丈夫的股权这件事一定会登报,和她谈这件事的人也必然会曝光在大众眼中。你就会顺利出名。我本来是这样想的,谈判期间我们找人炒大这件事情,让你先进入公众的视线。至于最后能不能谈得成功不重要,卖不了给你,她还能找到其他人接手,你明白吗?” “为什么要出名?在莱利身上步步为营也很好不是吗?” “只把宝压在莱利身上,万一要是有意外呢?万一要是不成功那又得重新来过。不能总是我们去找别人,又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还可能浪费钱。要让别人来找我们才是主动的局面。” 格林深吸一口气,“那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弃权了?” “后续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来就好。苏珊这个人很精明,她自然会放大这件事的。德纳浮遗孀卖先夫股权,地产大亨与英国贵族成为竞争对手。报社记者根本连题目都不用想,这篇报道太好写了。罗格?史密斯本来就高调,现在显得你更神秘了。” 格林顿了顿,突然问,“我们到底要多少钱?” 沃克一怔,“怎么了?” “我以为我们只是把还债的钱要回来……”格林疑惑,“我们到底需要多少钱才够?” 沃克笑,“你不想多赚点钱吗?钱难道还嫌多吗?现在你能住这么漂亮的房子,你想吃什么都可以,以后赚了更多的钱说不定还能把罗格骗去的那块地买回来呢?” “这个……我没有想过。” “甜心,你要把心放大一点。你在做大事,怎么只想着区区两千美金呢?两千美金需要我们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吗?那我干什么不去骗两个穷会计算了?一个月就能到手,可快了。” 格林有些心慌,这种心慌并非毫无缘由,而是来自于他和罗格?史密斯的接触。罗格狂妄自大人尽皆知,但是格林认为这仅仅只是表面。一个人如果足够成功当然很容易自我膨胀,可支撑成功的背后是罗格多疑反复的性格。格林觉得他应该离罗格远一点,太过接近并且熟悉他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尤其是现在他和罗格还出现了表面上的利益冲突。 三天后,苏珊要变卖股权的消息果然成为了财经报的头条。当天兰道尔公馆的电话就一直没有停过。沃克授意玛丽安拒绝了大部分的记者,最后挑了一个小报为格林在书房里拍了巨幅的宣传照片,并且以相当实惠的价格将采访新闻推到了头版。 第十七章 “菲茨威廉?达西式的正统教养与美貌,糅合美国新生代进取突破的个性,格林?兰道尔先生毫无疑问是当下美国社会最需要的楷模人物。”保尔对着报纸念,“这个记者是谁?该给他点小费。我都编不出来这么夸张的句子。” 沃克笑跌在沙发下,“照片照片,照片才是正题!我让报馆洗了一张大的出来,画框明天就能去拿,我们要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你知道那个记者怎么夸这张照片吗?20世纪骑士精神的光荣复兴!让他看到了美国民族历史里的辉煌岁月。”他感叹道,“我觉得我们以后可以往这方面宣传,下一期做个专题,就叫骑士精神的代表。” 保尔讪讪然看着格林:“就他?他在大太阳下站多两分钟都会晕。” 但沃克仍在涛涛不绝,“我们应该请时尚杂志来,走古典路线,用嘉德骑士袍和白色紧身裤,配大羽毛帽子和高跟鞋,明天就把纽约时尚带回中世纪风格。” “算了吧,刚脱了女人的长裙你还想着让她们再穿回去不成?” “那不一样,谁还不想过一把做达西夫人的瘾?麻雀变凤凰、智慧与美貌的结合。” 格林像猫一样缩在沙发的一角,怀里抱着一个抱枕,嘟囔,“达西只是女人们心里的白马王子,男人不应该更喜欢亚瑟王或者亚历山大大帝?” “那你还是做达西先生吧,甜心。”保尔拍拍身上的鸡皮疙瘩,“美貌才是你的最大资本。” 沃克跳起来抱住达西先生,“别这么说我的甜心,你要从他傲慢的外表下看到温柔的内在。” 保尔再也受不了了,扔掉报纸,“演够了再叫我。” “还是要去认识一个记者才行。” “从前有一个好人选,可惜你不要。” “你放心我会找到另外的合适的人。” …… 然而不只是伯爵团队对格林的曝光感到兴奋。第二天莱利公馆的电话就打到了家里来。 莱利夫人表示她在非常认真考虑投资船运公司的事情。沃克告诉她,格林的公司市价估值可能超过百万美金,而且国外注册的公司有利于避税和获得政策优惠,所以收益会很高。他找人制作了假的照片和资料,在保尔的帮助下凭空策划出了一个代理船厂项目,并说服温斯特?莱利给这个项目进行投资。 “我们不做任何花哨的东西,夫人,上市是以后的事情。目前我们仍然还是把重点放在怎么踏踏实实经营好本职业务上。考虑到美国的海关政策和目前航运的整体成本问题,兰道尔先生一早向我提及过新的航运管理模式。我们打算放弃造船业务,将重点放在物流上。您知道,这年头一个木匠也能造船,而随着英国战后人力成本的不断提升,他们最近又在修改最低工资法。这里面的利润被压得足够低了。这是统计报表,您可以看看。” 成堆的文件放在了莱利夫人面前。 沃克继续无中生有,“对造船的周期与利润兰道尔先生进行了非常仔细和严正的审核考量。这之后他向我提出通过代理船厂的方式来做这部分业务。我们的技术仍旧是我们的技术,但是我们把造船的实际工作给代理船厂,给他们一部分代理费,以省去了原来的劳工费用。我们的重点则更多投放在物流上,开辟新的航道和路线,保证服务和速度。” 莱利拍手,“真是非常明智的抉择!” “不得不说,兰道尔先生是十分有远见的企业家。”格林由衷称赞,“这是上个月我和兰道尔先生去英国考察到的的船厂实地照片,我们对制造工人、机械设备以及厂区环境都进行了实地拍摄,你们可以放心,照片总不能骗人的是吧?兰道尔先生的意思本来是先做一期代理试试看,如果船造出来质量过关再进行大批量地制造。不过目前很多人对这个项目感兴趣,所以现在伯爵先生正拿不定主意。” “这肯定是赚钱的事情啊!”莱利夫人说,“他在犹豫什么呢?如果担心质量不过关,可以送技术顾问去船厂不是吗?我丈夫他们就是这么做的。莫比,对吧?” 莱利点头,“在墨西哥,我们雇佣的大部分生产工人都是墨西哥本地人,那里的劳工成本非常低。但是为了保证产品的质量,我们会送美国这边的技术人员过去做监督指导。墨西哥本地人很笨,他们只会机械地进行手工劳动。如果不送顾问过去,质量肯定是参差不齐的。” 沃克恍然大悟,“这真是个很好的办法。” 莱利夫人拍拍格林,“这个项目我投!我以为你会拉我集资上市呢?” 格林谦谨道,“股票只是纸罢了,有涨有跌,不能当真金白银。第一次合作,我也想谨慎一点,您一定会感到我的诚意的。” 他们最终谈下来莱利夫人将入注五万美金进入项目,作为扩大生产的投资。沃克承诺按年进行利润结算,并季度性将报表送给莱利夫人审核。沃克夸下海口,承诺莱利夫人明年她的这五万美金能变成十万。 “明年去哪里找五万美金给她呢?”格林愁眉不展。 “你别担心那五万,到时候我们手上的钱就不止几十万了,那是几百万几千万的问题。随便抽个五万出来给她还不是小事。”沃克满不在乎。 格林总觉得钱来得太不可思议,“她真的打算凭空给五万美金给我们?” “甜心,你知道五万美金对她来说是什么吗?莫顿?莱利的大麻工厂一个月上百万利润,五万美金对那个女人来说只是一个月的私房零花钱罢了。她才不在乎呢,就算赔了钱进去,只要你对她笑一笑,哄两句,送个小礼物她就会消气的。” 签合同的日期定在了一个星期之后。那是莫顿?莱利回国的日子,温斯特?莱利要为格林办一场家宴,只邀请伯爵团队的人来参加,也当做是合作的庆祝派对。 沃克则在筹划着曼哈顿公寓的第一场对外派对。报纸的销量很好,对外宣传的效果达到了,沃克认为这个时候有必要办一场对外的宴会,广邀想要结交伯爵先生的朋友们参加。这个派对必须足够盛大,作为沃克策划的第二波宣传期的开端点。 首先,他们要去采购。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请广场饭店的厨师过来,让他们承包原料和菜单?”保尔皱着五官,一脸没睡醒的表情。他十分不甘愿在周末一大早被叫起来购物。 沃克没办法把他从车子里拽出来,只能叉着腰威胁道,“宝宝,你如果不愿意和妈妈去挑你喜欢的棒棒糖,那么我就随便给你买了。结果你不喜欢我给你买的,我也没办法。妈妈还有很多家务要做,你要做个乖孩子。” 司机惊诧地看着团在座位上穿着睡衣的“超生长儿童”保尔。保尔抱腿坐着,显得十分乖巧,他甜甜地说,“妈妈我不要棒棒糖,你可以给我买个肛塞吗?” 沃克俯身亲吻他的额头,“当然可以。妈妈会满足你的。那么你在这里乖乖听司机叔叔的话,妈妈买完东西就回来找你。” 然后他拉着目瞪口呆的伯爵先生走向了集市。 格林仍旧担心着保尔,“他真的可以呆在车里吗?” 沃克笑,“他只是没睡醒而已。他要是没睡醒什么都不愿意干。哪怕他的老板让他干活都不行。对保尔来说,睡觉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绝对不会有任何事情能超越这个。” “饭店的厨师很贵吗?我们是不是要请厨师?” “是的。”沃克说,“甜心,鉴于我们的账房先生罢工了,现在你必须开始帮我记账。广场饭店的厨师我们肯定请不起,如果整个厨房的队伍请过来的话估计要五六千美金一个晚上。我打算找个阁楼餐馆的厨师过来就好。开派对没有人会在意吃什么的,只要酒好喝就够了。另外我们可能需要八个到十个男仆、一个表演团队……” 格林把他说的都写在本子上,“好的。” “我的总体预算在三千美金以内。除去这些费用之外,才是我们今天采购的钱。”沃克转过身来,拿出购物单,对半撕开,“甜心,我一半你一半,买到这张单子里写的东西,然后到现在我们站着的这里等我。如果你速度比我快,我奖励你一根棒棒糖。” 格林点头,挎起篮子慌慌张张去找牛肉和龙虾。 然而伯爵先生根本没有做过采购这项工作,在威武血腥的屠户前面他显得可怜兮兮的。那屠夫见他一身漂亮的衣料,就知道是个人傻钱多的少爷,“您需要什么?今天的肉很好。” 伯爵先生指着单子哆哆嗦嗦道,“我需要十磅牛肉。” “十磅牛肉当然有!”屠户抄起砍刀,从头上张开的弯铁爪上取下一整块褐红色的肉,哐当一声摔在厚厚的砧板上,只见刀光闪烁,寒芒四下炸开,炸的伯爵先生心惊肉跳头皮开裂,流着鲜血的整齐的肉块砸在了他眼前,“怎么样!绝对新鲜!你闻闻?” 格林吓得连连眨眼,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一个比他壮两倍的妇人猛地撞了他一下,他差点扑到地上去。屠户眼明手快去扶他,那只血淋淋的手在他的外套上抓了一个硕大的印子,十分恐怖。格林颤颤巍巍差点晕过去,“请……请帮我包起来。多少钱?” 屠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40,祝您周末愉快!” 格林揣着肉快步离开了,一边走一边抱怨,“为什么我要来这里买东西?” 还好卖水果的姑娘是个腼腆羞涩的女孩子,她温柔地想用劣质手绢帮格林擦擦那个血印子,结果血迹化开来越擦越脏了。最后她只能含情脉脉地多送了格林一磅苹果。格林不好意思要,推拒了半天,终于被沃克赶来救下,拿着苹果就走。 “我以为是你被那个屠户砍了一刀而不是肉。”沃克看着他袖子上的血迹,“玛丽安病了,衣服你自己送去洗衣店洗,不要想让病人给你洗衣服。”他抓起一个苹果,在袖子上蹭了蹭然后猛地咬了一口,“不错,挺甜的。要不要尝尝?”他把苹果转了一边放到格林嘴边。 格林的耳朵尖悄悄红了起来,他垂下眼睫,在苹果上咬了小小一口,丰满的水果汁液沾着嘴唇,香甜可口。沃克毫不介意,对着他要的地方继续啃,两三下把那个苹果吃完了。他吃完了才发现格林绯红的耳尖,忍不住调侃,“苹果好吃吗?” 格林的脸更红了,“嗯……好吃。” “甜心,你还是太害羞了。”沃克无奈道,“你怎么能这么害羞呢?妈妈真的很担心你啊。” 对于他这种随随便便就当母亲的态度,格林也很无奈,“我不是小孩子了。” “好吧,那你来算算,我们已经花了多少钱了?” “牛肉40块,龙虾……我还没有找到……” “牛肉40块?” “嗯……” 沃克拿着那包牛肉颠了颠,“你疯了?40块够付一个月房租了,你就只买了几块牛肉?你以为是女王吃的牛肉吗?又不是什么高级货,哪个混账敲诈你的?” 格林指着远处的屠夫,“我不记得问多少钱一磅了……” “你是不是买东西从来不问价格的?”沃克扶额,龇着一口牙恶狠狠道,“以后用钱都必须经过我同意!把钱还给我!这都是血汗钱,每一分都得来不易的,像你这样挥霍就是再多钱也富裕不起来。”他把手一摊,格林只能老老实实从口袋里把钱掏出来放在他手掌中。 “以后,你的钱都归我管。听到了吗?” 格林走在他身后,怯懦地点头,“好。” 他们在出租车上却没有找到保尔。沃克在周围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他累的气喘吁吁满头是汗,终于看到保尔穿着他鹅黄色的睡衣拿着报纸出现在街口。 沃克故意掏出一个形状优美的桃子,挥舞着大喊,“嘿!宝宝!快看妈妈给你买的粉红色肛塞!我特意挑了一个桃心形状的!” 第十八章 保尔黑着脸走过来,“妈妈,肛塞是不能吃的。” 沃克大惊小怪,“不是让你呆在车里吗?我找了你好久。” 保尔将手里的报纸塞给他,“你先看看这个,然后再说吧。” 沃克满头雾水。他乍一眼看到格林那张骑士精神的照片被改得面目全非,礼服涂鸦成了囚服,手里的书本变成了一张写着欠条的白纸。一行大标题落在正下方:英国贵族酒店赊账,曾为警局囚犯。 “这是什么意思?” 保尔钻进车里,“意思就是他如你所愿地出名了,报纸开始挖掘他,不管好的方面还是坏的。他在四月酒店白吃白住、被警察拘留、现在仍处在保释期,这些消息不难查。你要么赶紧填上酒店的嘴巴,然后想想警局那里怎么办,要不然就现在把他扔下车,老死不相往来。” 沃克心头一沉,仔仔细细开始看那篇报道。 车内的气氛一下变得沉重起来。 格林被那件囚服唤起了心中潜藏的恐惧。他咬牙在报道中找到了酒店经理的证词和警察的回应,不由得浑身战栗。保尔此时正用一种厌恶的、拷问的目光看着他,如同镜子将他的自卑赤`裸裸照了出来。格林几乎要打回原形,他两片嘴巴打架,哆哆嗦嗦,在这一两分钟的时间里,他感到了干渴的、自焚般的绝望与孤独。 终于沃克收起了报纸,这才注意到他的表情,又看看保尔,“干嘛?又不是他的错。”他拍拍格林的脑袋,“别急,甜心,我们想办法,总会解决问题的。出名肯定会有负面报道,这是正常的。” 保尔说,“所以我刚刚去找了间书报摊翻了翻今天的报纸,暂且还没看见其他的负面新闻。我有点怀疑有可能是酒店看到照片认出了他,主动提供消息。明天还会不会有更多报纸报道这个消息很难说。” 沃克抱臂,“现在去还钱还来得及吗?” “钱肯定要还,重点是要保证酒店和警察不再乱说话。” “是我疏忽了这一点。”沃克懊恼道,“坏消息总是好新闻。希望现在补救为时未晚吧。” 出租车回到了公寓。 玛丽安慌慌张张迎接了出来,“沃克,电话!电话!” 沃克暗地叫糟,疯狂刺耳的电话铃已经传到了耳边。他跑进屋子拔起电话来,“您好。” 一个迫切的声音直插入耳,“兰道尔公馆吗?请问酒店费用事件是真的吗?另外,保释期是不允许从事金融活动的,请问俱乐部股权事件伯爵先生是否也涉嫌违法?” 沃克啪一声把电话挂了,怒气冲冲,“什么态度!他好歹是个贵族!” 保尔根在后面,“就因为他是贵族,哪有比上等人出丑更好的新闻?” 格林拎着大包小包艰难地终于走了进来。沃克看他笨拙的样子,叹了一口气,“算了,我先去借点钱把酒店的欠款还上,然后和酒店那边谈谈吧。上帝,这个时候让我去找谁借钱呢?” 保尔取了钱包,“拿我的先用着吧,我跟你一起去酒店。” 沃克对格林说,“你呆在家里,不要出门,不要乱接电话。告诉玛丽安,只要是记者打来的,全部挂掉。如果莱利一家来问,就说伯爵先生现在不在家,晚一点我会回电话回去。” 格林尴尬地站在原地,“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你什么都不要做就够了。” 然而他们没来得及出门,就有客人到访了。 玛丽安没能拦下来这个目中无人的记者。他自称是八卦报上那篇报道的原作者,一把推开老妇人,进了客厅就大声嚷嚷,“伯爵先生!” 沃克在楼上就听到了,极气败坏下楼来,“您这是非法入侵私人领地,先生,我们法庭见吧。” 记者得意洋洋地道,“这是租的公寓吧?严格按照法律来说,还不是伯爵先生的私人领地,是房东的。我相信房东夫人要是看了我那篇报道也会同意让我进来问个明白的不是吗?” 保尔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沃克按捺着将人揍一顿的冲动,冷冷道,“你想做什么?” 记者甩出一沓照片来,讪笑,“这是伯爵先生在警局拍摄的拘留照片。我手上还有酒店经理非常详细的描述,足够明天再做一篇深度报道了。今天报社接到了很多反馈,主编觉得这个题目很喜迎人,打算明天把头版让出来给我呢。您觉得怎么样?” 他站起来走向面色惨白的格林,“伯爵先生,您知道保释期期间是不能从事任何商业和金融活动的吧?招摇过市地去和苏珊?德那浮谈生意,还发大肆宣传发稿,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胆子这么大的保释犯人。” 沃克站前一步,将这个人甩开,“请您直接说您的要求。” 记者露出胜利的表情,“没什么要求。报社是有业绩指标的,我这个月的大新闻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不过赞助还欠缺一点。伯爵先生既然能住得起两百美金一个月的豪华公寓,应该不介意破费些许投资投资新闻行业吧?” 这样直白痛快的勒索倒是符合传媒行业如今的流氓风格。 沃克的表情变得阴沉,“你要多少钱?” 记者伸出五根手指头,“五千美金。我就撤下明天的版面,然后把我手上的照片都给你们。不过,其他报社如果对这件事有陆续报道,我可就不负责任了。” “太多了。”沃克摇头,“华盛顿邮报头版也就是三千美金左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行情。” “但现在不是我有求于人。”记者看了看表,恶劣地说,“我说多少就是多少。我们报社规模小生存不易,您体谅体谅吧。现在是十一点,晚上六点钟社截稿拿去印刷厂,在这之前你们可以好好考虑。” 保尔拧着眉头,“欺人太甚。” “别和记者过不去,兄弟,一定要好好记住。”记者拍拍他的肩膀。 沃克沉默了,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被人威胁勒索,一下子脑袋里面是乱哄哄的。他把眼神投向了保尔,保尔的神色并不赞同,但沃克看得出他显然也在犹豫。他附耳过去,小声道,"切斯一般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你们有没有过这种情况?" 保尔垂下眼睫,目光显得十分幽深,"切斯有公关部门,专门和媒体打交道的。我不清楚具体运营,但是仅从财务上看,每年用来和媒体应酬的费用也相当高。银行不愿意得罪媒体,不仅关系股票的涨跌,而且大量内部的交易活动都是不能够曝光的。" "那这次我们就要认倒霉了?" 保尔给不出一个答案,"你就算答应了他,这么短时间内去哪里找五千美金给他?把你卖去加利福尼亚淘金都不值那么多钱。" 对方见这两人窃窃私语,十分不耐烦,"不就是一点小钱嘛,这么斤斤计较干什么?难道伯爵先生还缺这一点钱吗?我……" 他话没说完,一把扫帚突然打在了头上。玛丽安怒发冲冠地挥舞着手里的武器,暴喝:“谁赚钱容易?没有钱!你一分钱都别想拿到!伯爵先生就是再有钱也不会给你这种小人的!滚!” 记者被暴戾恣睢的老妇吓得从沙发上跌下来,忙用手挡着头,“别打!别打!” 玛丽安一脚踢在他背上,“给我从这里滚出去!没有人欢迎你!尽管去印你那些见不得人的报纸好了,婊`子养大的杂碎,永远登不了大雅之堂的下流东西!” 在场三个大男人都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吓了一跳。沃克刚想阻止,被保尔无声拦了下来。那记者连滚带爬狼狈逃到了门口,还不忘叫嚣:“老东西我记住你了!我现在就回报社!你们给我等好,我一定好好写这篇文章,明天整个纽约都不会有你们容身的地方!” 玛丽安一把扫帚砸在他的脸上,泼妇骂街的声音比这小记者要尖锐敞亮多了,“滚——” 记者立刻缩回了声音,两下闪没了影子。玛丽安砰一声把门摔得震响,客厅里的男人们跟着那声摔门都轻轻地抖了一下。老妇人扛着扫帚叹息,见着几个孩子仍旧乖巧地站在原地,像做了坏事等着挨骂似的,她皱了皱眉,“这样的人不应该给他可趁之机。这次要了钱下一次还会来要。以前我租的房子也有很多这样的无赖流氓,我见多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抓住打一顿,立刻就会乖乖的交房租了。” 她的目光触及不安的格林,似乎感觉自己有些粗暴,才讷讷地解释,“反正我的长相可怕……所以他们只会当我是泼妇……” 沃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父亲一直说,和老人一起住对年轻人总有莫大的好处。这句话我从来奉为圭臬。现在我们这些年轻人可没有您这样的魄力啦。” 玛丽安把扫帚放下来,显得有点难为情。保尔莞尔,“算了,赶都赶走了。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我和沃克先去酒店交涉,家里的事情就要拜托您了。” 玛丽安点点头,双手叉腰,“放心,我会保护好伯爵先生的!” 有她在家,沃克和保尔都非常放心。 保尔取了自己的积蓄先还上酒店欠款,多花了五百美金初步和酒店经理达成了封口协议。警察局那边暂时没有任何能够说得上话的地方。沃克翻了一圈电话本也没有找到任何能认识警察的人。第二天不出玛丽安意料,所谓的头版报道没有出现,后续报道仍然在内页,篇幅也没有那么大了。大概是缺乏更多可考证的证据,文章洋洋洒洒都是些天马行空的东西。 然而比较糟糕的是,陆续开始有其他报纸援引八卦报上的新闻,并对格林的来历和身份进行了质疑。事情处在不温不火的阶段,公馆里仍然每天都有不断地电话骚扰。保尔干脆拔了电话线,要人来换电话号码。 最要命的倒不是负面报道。莱利夫人因为看到了报纸对格林产生了疑问,并且决定暂缓投资计划。而伯爵团队的负债逐渐累高,还有很多等着花钱的地方,沃克还要在莱利夫人面前佯装大度理解,他内心焦急,大受打击,好几天显得没有什么斗志。 格林端了下午茶到客厅来,看见他就穿着睡衣坐在地毯上,周围散落着乱七八糟的纸张,手上抓着电话就没有停过,嘴巴已经说得口干唇裂。旁边茶杯倒扣着,桌布也被茶水的污渍弄脏了。他放下点心,从沃克手里夺过电话来,“你该休息一会儿。” 沃克怒目相对,跳起来去捞电话,“还给我!还给我!” 格林惊讶于他的焦躁,也捕捉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脆弱,他把电话扔的远远的,大着胆子按住沃克的肩膀,“你已经大半天没有吃东西了!” “让我打完那个电话就吃!我刚刚才找到一个人!” “找人做什么?” 沃克烦躁道,“以前的客户,我再不赚点钱拿什么给你每天买龙虾吃?” 格林的脸色顿时黯淡下来,几乎满脸羞愧。沃克知道话说错了,停了下来,他跌坐回原地,显得徒劳而疲倦,“甜心,你上去看书吧,别管我。我现在烦得很。” 格林默默低头替他把周围的纸张整理好,小心翼翼地看着脸色,“玛丽安……很担心你,她做了一点东西给你吃。你还是先吃了东西再工作吧。” 沃克将脸埋在双手里,叹了一口气,摇头。良久,他低声说,“我没有胃口……” 格林在他身边坐下,学着他曾经的样子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然后一下下轻轻拍抚他的背,“那你靠着我休息一下吧。” 沃克蹭了蹭他的肩膀,闭上眼睛来养了一会儿神。玛丽安悄悄进来,格林无声地摇摇头,于是老妇人为他拉上窗帘,安静离开。 四周一下子昏昧起来,窗帘上深色的菱格花纹投射在地毯与墙壁上,使得空间里爬满了黑色的幽影,仿佛人被禁锢在了由菱格花纹雕刻而成的笼壁之中。在这样幽深而厚重的光线下,人的皮肤就成了最亮的地方,透出月光一样的皎洁来。格林细细数着沃克的眼睫,心里想,皮肤本身是不会发光的,然而当周围的光线变得浑浊,连空气中飞扬的细小尘埃都依稀可见的时候,人的皮肤反倒折射出美丽而幽静的光泽来,这种温柔的美,如果不是处在黑暗的环境下是无法察觉的。 他们现在的处境,正恰如这样暧昧不明的昏暗,四周也许暗潮涌动危机四伏,可沃克这样的人,并非因为拥有太阳一样永不熄灭的热情而令人惊叹,反而是如同月亮在黑暗中也能折射光芒的特质,使他注定与众不同。 这样想着,格林方才心中的烦闷就一扫而光了。 他将头轻轻搭在沃克的头上,闭上眼来,心里却获得了光明。 第十九章 保尔下班回家时,沃克正准备出门。 “去哪?” 沃克扣上西装外套,“工作。格林还在休息,你别打扰他了。” 保尔转身说,“你到现在还是不后悔吗?” 沃克刚要迈出的步子略迟疑,最后还是踏了出去,“不后悔。” 街上被灯光照的雪白,通透的一条大道永远是向前的。 沃克回到了“百万富翁”。许多人长久时间没见到他,对这个漂亮的金发男人十分想念。 “上次强尼的事情有几个信托公司想找你继续干。现在这样的工作很多,你接不接?” 沃克揣着啤酒瓶,“接,怎么不接?我最近缺钱。你说吧。” “你是不是换地方住了?我给你打电话房东说没有这个人了。” “别提了,房东整天吵吵嚷嚷的,就换了一个地方住。” “这是电话,你有空打过去。就说是我介绍来的。” 沃克和皮条客碰了碰瓶子,一口闷掉了所有的酒,“谢啦。今晚算我请你。” 皮条客走了,沃克显得没什么精神,坐在沙发里玩酒瓶子。 酒保突然叫他,“沃克!你的电话!” 沃克醉意微醺,电话拿到耳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宝贝,现在从酒吧出来,走到马路对面的面包店来,我在窗户边上的桌子旁等你。”说完她隔着电话线抛出一个吻。 沃克眼睛一亮,挂了电话推门而出,从马路上跑过去。他隔着透明的窗户看到一抹亮眼的红发。沃克推开门来,走到桌子前给伊莉斯一个吻。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我打电话去了兰道尔公馆,一个叫保尔的家伙说你可能在这儿。”伊莉斯用小勺子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咖啡杯上有一份报纸,她递了过来,“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沃克看封面就知道是让他头疼的那份八卦报纸。他做出个求饶的姿势,“上帝,连你也来看我的笑话了。” 伊莉斯?丹泽狡猾地笑,“原来真的和你有关系。” 沃克立刻知道自己被套话了,“我现在不想提这件事。” “苏珊的股权收购新闻里只有格林?兰道尔这个名字,所以我没在意。但骑士精神的那篇专访里面提到了你,虽然只有一次。我猜你是这位佛罗里达新贵的团队成员,不过看来你们最近有点麻烦。需要帮忙吗?” 沃克叫了一杯水果茶,“的确有点麻烦,不过这是不可避免的。负面报道谁都有。” “上来就是经济犯罪这么大的新闻?” 沃克狐疑道,“你来找我只是为了帮忙?” 伊莉斯掏出镜子来补口红,“我还知道你们现在是莱利一家的座上宾。正好这段时间我对姓莱利的也有兴趣。莫顿?莱利的烟草公司是新墨西哥州的经济骨干成员企业,他代表的走私行业所赚取的利润目前占了整个州政府收入的大部分比重,这里面有多少偷税漏税和官商勾结的的事情值得深挖。新墨西哥州的经济模式转变、牛仔之路的没落与黑社会的崛起,我想写一篇这样的深度报道。” 她啪一声将小镜子扣上,“但是莫顿这个老狐狸很少接受采访。我一直找不到机会和他见面。你要是能让我去见莫顿?莱利,我可以帮你摆平这些负面新闻。” 沃克好笑道,“你不要命了,这种报道写出来他可能会杀了你。” “你放心,我有分寸。” 沃克摇头,“我很想帮你,亲爱的。但是不行,莱利是我的朋友。我没有道理出卖朋友。” 伊莉斯垂下头来,她将头上的软帽扣得很低,用耳语的声音说道,“听着,我也是替人办事。有人想要莫顿?莱利的把柄,只要让我和他说说话,我会有办法要到我想要的东西。” 沃克从她的话里嗅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把柄?你到底在做什么?” “你最好不要知道,对你来说没有好处。” 沃克有点担心,“你会有危险吗?” 伊莉斯说,“别担心我。我能应付得来。” 沃克解释道,“亲爱的,莱利现在是我的救世主。格林和温斯特谈下了一笔漂亮的生意,就等着对方的钱了。出了这样的坏消息我已经应付不暇,我不想再节外生枝。希望你能理解我。如果你想见到莫顿,或许我可以帮你问问,但是能不能见你我说得不算。” 伊莉斯显然不满意,她冷下脸来,“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警察局那条线我跑得太多了,他们通讯办公室的主任和我很熟。他只是私下帮我查了查档案,告诉我这位伯爵先生进警察局的时候浑身上下只有不到两百美金。拘留期间他不仅态度恶劣,而且对白吃白住这件事表现得理所当然。我只要发一份电报给佛罗里达州政府问问,一个星期之内就能搞清楚他的底细。” 沃克对她的咄咄逼人感到心惊,“他还只是个小人物,不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地去调查底细。” “他现在完全可以构成经济犯罪,保释期间从事大额度的商业交易可以被判经济诈骗,警察随时能拘捕他。”伊莉斯毫不胆怯迎上他的目光,用危险的声音说道,“沃克,这是犯法的!” 沃克眯起眼来,“你是在威胁我吗?” “我相信你比我明白真正的威胁是什么。八卦报纸的记者去找过你们吧?他要多少钱?我比你了解这个行业,小报为了生存专门挖人痛脚,然后将负面报道和照片一起邮寄到受害人那里勒索封口费。这种风气早就开始流行了。大一点的企业每年专门有一笔开支是做新闻公关用的,不信你去问问。如果我要威胁你,我可以查清楚了这位伯爵先生然后拿着资料直接去和莫顿?莱利交易,这样你会一分钱都拿不到。” 沃克狠狠盯着她,“我只是做点小生意,没想到要碍着谁。” 两人僵持不下。 伊莉斯叹息,“我实在是有言不由衷的理由。莫顿?莱利是市长竞选团队里的人,但他这个人高深莫测,市长喜欢他却并不放心,需要有把柄在手里。” “我对政治没有兴趣。”沃克坐下来,抱臂,“你也是竞选团队里面的人吗?” “是。我承认这次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政治竞选是个烂透了的游戏。” 沃克莞尔,“我的事情可以慢慢和你说。但兰道尔现在是我手上非常重要的一枚棋子,如果他垮了,我不仅债台高筑声名狼藉而且很可能会入狱。” 伊莉斯还是那句话,“我帮你把八卦杂志摆平,你带我去见莫顿?莱利。” 沃克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我带你去见莱利,你加入我们的团队。” “我?你需要我做什么?” “你到时候就会知道了。” 一个星期后。 “我们还有多少钱?”沃克问。 保尔将最后一笔金额填进表格,取下眼镜把账本递给他,“五万一千六百二十八块又三十美分。亲爱的。一个小时前我们刚收到了温斯特?莱利的钱。这是第一笔正式的收入。” 沃克从沙发上跳起来,“哈利路亚!漂亮的翻身仗!” 保尔扣上钢笔盖子,拍了拍格林的肩膀,“恭喜你伯爵先生,终于沉冤得雪了。” 电话响起来。格林:“格林?兰道尔。” 莫比?莱利:“嘿,老兄,我母亲让我打电话过来问候一声,是否已经收到款项了。” 格林摆出腔调来,“抱歉,我正在和公司的管理层开会,我会请会计去核实一下款项的好吗?” “哦抱歉,打扰你工作。我只是来问问,母亲很关心你,她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八卦新闻而差点影响了合作的事情一直很内疚,一定要我打个电话过来问候。她总是担心会不会使你不开心了。这绝不是她希望看到的事情。” 格林说,“不,怎么会,这是人之常情。请代为转达夫人,我一向很好,并且非常高兴夫人能够重新考虑合作的事宜。报纸的事情只是误会,我可以理解。” “对对对,误会!的确是很大的误会。老兄,如果在新墨西哥,没有哪一家媒体敢这样胆大妄为地进行不实报道。这在我们莱利家的眼皮底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还好警察局及时发布了澄清公告,不然可能会造成更大的误会。” 格林附和道,“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的团队没有在第一时间对于这些消息进行处理和回应,我也不想责怪他们,毕竟他们习惯了媒体的巴结和讨好。我本来想要择日登门拜访,向夫人亲口说明情况,并且为我的失职道歉,可最近实在抽不开身。” “不不不,您没有必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完全不是您的过失。媒体应该全权负责!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告他们诽谤的。不过我母亲认为,也许是有人故意陷害也不一定,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线索?如果有任何我们可以帮忙的地方请随时告诉我们。” “谢谢。我的确在考虑运用法律途径来解决这件事。” “那就好。”莫比试探性地说,“只要误会解开了就好,大家还是朋友。你说是吧?我想,您也仍然愿意光临家宴的是吗?” “当然。我随时应召。” “太感激您了。那么,请您核实了款项之后,无论如何知会我们一声好吗?” “好的。我会立刻让会计核实的。” “母亲正在筹备家宴,邀请函会递交到贵府的。” “这是我的荣幸。” 他挂了电话叹息,“说实话,我对他们家的宴会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们家的人太市侩了。” “欢迎来到大人的世界,甜心。”格林亲亲他的额头,他走到格林身后,把脑袋搁在他的脖子上,摸摸他的发顶,“你装模作样的样子真好看,伯爵先生。”说着他掏出一枚棒棒糖放进伯爵先生的手心里,“奖励你获得阶段性的胜利。” 格林高兴了,拆了棒棒糖喂到沃克嘴里,“甜吗?” “我喜欢这个牌子的棒棒糖。”沃克伸出舌头来舔了舔鲜红的糖块,然后含了进去,吮吸得啧啧有声,他殷红的嘴唇上沾上了糖果的香气和甜馥,像朵饱含蜜汁的花开在格林的耳边,连吐息都带着甜风。格林觉得他就像个可爱的糖人儿趴在自己的肩膀上。沃克说,“我还很小的时候就非常喜欢吃糖果,父母总是把糖罐子放在很高的地方让我找不到。后来有一次我母亲买回了一块特别漂亮的香皂,红色的,闻起来甜甜的。我没见过,就拿着它吃。等我母亲发现的时候我已经吞下去了。” 格林好笑,“那后来呢?” “她带我去医院,医生让我吐了出来。但是我后来还是发高烧了,胃很难受,特别不舒服,打了很多针才好起来。我母亲说我差点死过去。” 保尔凉凉地补了一句,“就是这样他仍然还是爱吃糖。只要糖果公司出了新的式样和口味他都会第一时间去试吃的。他曾经说过他最大的梦想是去糖果公司上班。” “这是个不错的想法。”格林举着手有点酸,把糖果递给沃克,“或许以后我们可以开糖果公司,这样你就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好啊好啊,我们攒点底子自己留着,不用开很大的公司,就要一个小作坊就好。”沃克满心欢喜,“我可以去学学怎么做糖果,肯定很好玩吧?” 保尔挑了挑眉,“如果你只要一个小作坊,五万美金就已经足够了。你们还可以回佛罗里达买一栋别墅,养点猪和牛,肯定饿不死。” “嗯哼?” 保尔把话题带了回来,“你觉得伊莉斯?丹泽可靠吗?” 第二十章 “你觉得伊莉斯?丹泽可靠吗?” “至少警察局那里她帮了不少忙。” 保尔拿起身边的华盛顿邮报,“警察局愿意发通稿澄清的确省了不少麻烦。” “我觉得这样最好。”沃克说,“要澄清舆论不能做得太刻意,夸张地煽情和申述反倒是显得很没有格调。不如借警方这样一篇清清淡淡的通稿正好,只要警方证明他是无罪的,那么剩下的都是小意思,大家都会明白他是无辜的。这时候刻意保持一点低调,反而能博得好感。” “这是那个女人的意思?” 沃克耸耸肩膀,“我觉得她说得没错。而且这件事她处理的尺度刚刚好,既没有违背做记者的职业操守,也展现了她的职业素养。华盛顿邮报是正规的大发行量的报纸,总体来说还是有底线的。他们定期会在警察局那里拿通稿,这样一篇文章非常普通罢了。” 格林问,“但我不是还在保释期吗?” 沃克莞尔,“你的债务已经还完了。只要交点钱警察局那边不会刻意为难你的。” 格林松了一口气,没来由心里一阵遗落。债务这座大山从他心头突然被挪走,反而让他恍恍惚惚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沃克没太在意他,站起来拍拍手。“我今天也邀请了伊莉斯过来。她下午就会先过来和大家见见面,我们准备迎接新成员吧。好了好了,收拾收拾干活了!今晚是我们第一次在家接客,一定要尽善尽美才好!” 刚好这时候保尔认识的饮料商到了,他们从车上卸下来成箱成箱的酒、果汁、苏打水往里面搬。保尔预定了六种不同的酒,还买了一个非常大的自助咖啡机,可以把煮好的咖啡倒在里面,男仆只需要打开底部的龙头就能有咖啡流出来。厨房此时堆着大量新鲜的食材和香料,主厨正在把火腿、蘑菇、浓奶油和牡蛎扔进一口犹如铁桶一样的大锅里面熬汤,香味从厨房里面飘出来,把格林吸引了过去,可当他看到砧板上那只血淋淋的火腿,吓得又退了出来。 玛丽安在整理阳台上的花草,她昨天已经把院子里的草坪修理过一遍了。这时候她一边修剪紫阳花的叶子一边和主厨反复讨论菜单。格林查看会客厅里的布置、核对男仆的名单和整个宴会流程。保尔在给格林整理修改讲话稿件,核对宾客的名单并且想方设法让伯爵先生记下全部宾客的名字,晚宴的时候他会站在伯爵先生身后提醒他,以免他叫错人的名字。 “我很荣幸各位能光临鄙舍,今晚的聚会是我到纽约来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招待各位朋友,如有不周,请多包涵。承蒙各位对我的诸多照顾,我想以感激的名义来敬第一杯酒,感谢大家对我的理解与帮助。希望各位有个美好的夜晚。” 格林举杯,轻轻抿了一口。 沃克在角落对他比了个大拇指,做出“加油”的口型。 格林微微挺直背,“……另外我想宣布一个好消息,这也是我今天开这个聚会的一个原因。我本人在英国设立的第一个代理船厂项目已经正式进入设计环节,公司目前完成了所有的法律交接手续,预计明年初正式投产。随着公司经营领域的不断拓展以及资产的逐步积累,我也感觉到运营上的一些吃力,但幸好有我非常亲密的朋友——莱利女士的支持,我成功寻觅到了拥有行业经验与敬业精神的商业伙伴。尽管这个过程中有一些摩擦和挫折,但秉承着良好的职业态度我们双方能够互相理解,不断探索以寻求到最终的合作契机,是十分不容易的事情。我代表我个人与公司管理团队向莱利女士表达敬意,希望接下来的合作一切顺利。” 掌声再次爆发出来,莫比?莱利欢呼着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叫到,“伯爵先生万岁!” 格林向他回以微笑,并轻轻托起温斯特?莱利的手,亲吻她的手背,“女士,不知是否有荣幸请您跳第一支舞?” 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年轻英俊、美名广传的男人示好,莱利夫任的虚荣心得到了最大的满足。她今天看起来格外的容光焕发,妆容的颜色选得十分讨巧,在这样深秋的天气里她却摒弃了纽约时下流行的冷色调,用春天的粉红色系装点自己的面庞,使这已为人母的贵妇绽放出了姹紫嫣红的少女气息。 格林领着她跳起第一支舞来,她深红色的裙摆在光滑的水纹白石上滑过,如花朵一般旋开来—— “咔嚓——” “你放心,明天经济版第二版的半个版面我已经给你留出来了。这张照片正好。”伊莉斯放下相机,重新端起笔记本,用笔尖敲了敲站在身边的沃克,“去让保尔把他刚才的讲话稿给我一份,我现在就可以开始写,写完了让他再看一遍,十点截稿之前肯定能出来,快快快!” 沃克跑起来,穿过人群向保尔拿到了讲话稿,伊莉斯把相机扔给他,提起长裙就往楼上跑,沃克跟在她身后,就见她两脚把高跟鞋一登,赤着脚三步并两步跑上楼梯,拐进房间一屁股坐在桌子前面抄起笔就在本子上飞快地写起来。沃克走进被准备好用来晒照片的洗舆室,“你上次教我洗照片的时候还记得吗?我洗坏了你好几张胶卷。把你气坏了。” 伊莉斯一边写一边笑,“我没有办法,胶卷太贵了。我每按一次快门都是真金白银。” “得了吧,都是报社的钱罢了。又不用你花钱。” “宝贝,这是艺术。艺术是无价的。你把门关紧一点!曝光失败就麻烦了!” 沃克一脚把门踢上了,声音却还是能隔着门传出来,“谢谢你今天能来。” “我们互利互惠,不是说好的吗?” “莱利的那篇稿子你写好了吗?” “写好了。我和他聊得还挺愉快的。他是个很了不起的男人。” 沃克又忍不住挪揄她,“你喜欢他?” “谁?莫顿?莱利吗?不,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他年纪有点大,我不是说年纪大不好,年纪大的男人有独特的可爱之处,他们执着于孩童一样的梦想的样子,会让女人欲罢不能。” “对男人来说,梦想和女人是同样重要的。” 伊莉斯撕下一张纸来,继续写,“这倒是个千古的难题。” …… “写好了,你拿下去给保尔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我打出来让人送回报社。” 沃克拿着纸往下走。保尔和莫比?莱利在喝酒,沃克把稿纸塞了过去。 “失陪一下。”保尔说。他匆匆阅读完了稿件,“没什么大问题,照片洗出来了吗?” “还在厕所里面,洗出来要一段时间。伊莉斯说要赶上今晚的截稿时间应该没问题。” 两人结束了短暂的交谈。格林正和一位议员交换名片,沃克见他游刃有余的样子放下心来,他更惦记楼上的美女记者,于是匆匆交代了保尔几句话就上楼了。 伊莉斯站在窗前,她穿一条露背的黑色缎面长裙,细细的肩带在她背部划出一个大大的X形状,她的背光滑而宽阔,笔直的脊椎在灯光下形成一条性`感的阴影。沃克看得心动,他从后面抱住她,在她洁白的背上烙下一串吻,“保尔说稿子可以了。” 伊莉斯转过身来和他拥吻,她想要去拿他手上的稿纸,沃克却吊着她玩追逐游戏,最终他们摔在柔软的床垫上,沃克搂着她的腰肢,轻轻抚摸她发亮的红色头发,“抓到你了。” “让我去把稿子打出来……”伊莉斯被他弄得气喘吁吁,“要不然赶不上截稿时间了,乖。” “再亲我一下,我就给你。” 伊莉斯甜笑着在他的嘴唇上吮`吸,在他耳边悄悄说,“一会儿陪你玩刺激的。” 沃克心满意足,把手上的纸张给了她。伊莉斯亲吻他的额头,跳下床,手指在打字机上飞舞。沃克的头发和衣服都在追逐游戏里被弄乱了,他坐起来整理自己的仪容,眼睛却离不开她工作时候美丽的侧影,“我去看看照片。” 窗外传来激昂的音乐,与打字机的嗒嗒声合成一股,竟然听着十分活泼俏皮。 伊莉斯问:“你不需要下去控制一下场面吗?小心你的伯爵先生喝多了说漏了嘴巴。” “有保尔在,没关系,他今晚会看着格林的。” “他和我第一次见的时候的确有些区别了。你怎么做到的?” “他需要钱,这就是源动力。没有什么比钱更能驱动人努力的了。” 伊莉斯笑:“你是个小恶魔,他知道你是在利用他吗?” “他会明白的。但是我需要担心什么呢?那时候他已经身价倍增,有钱有名声,有他想要的一切可以得到的东西。他就算知道了我利用他,也不舍得放弃这一切了。没有我,他什么都得不到,他会明白自己应该怎么选择的。我不是恶魔,只要是人,都无可避免贪婪的原罪。他要责怪只能责怪自己贪婪,不能怪到我头上。” 伊莉斯停下了打字,将完整的稿纸扯下来,重新阅读检查了一遍,“好了,完成了。照片没那么快晒出来,可能还需要半个小时。” 沃克一把揽住她的臀`部将她整个人包起来,“半个小时足够了。” 伊莉斯惊呼一声,用拳头打他,发出愉悦的娇笑,“快放我下来,你这个坏蛋。” 两人纠缠到床上,互解衣裳,吻的喘息不已。 沃克这段时间太忙了,许久没有性生活他几乎不需要撩拨就激动起来。伊莉斯匀称有力的小腿夹着他,她的臀`部紧致挺翘,他狠狠捏了一把,使她发出一声娇啼。快速而深重的撞击弄得床都震动起来。伊莉斯放`浪地呻吟叫喊,沃克才发现他们连窗户都没有关,外面的音乐一直没有停下来,人群的欢呼和嬉闹声十分应景,那让他体会到刺激而快乐。汗液顺着他的两鬓流淌下来,他舒服地叹息,随着一记深深的插入,他射在了女人温暖而潮湿的身体里面。 伊莉斯长长地嘤嗯一声,几乎与他同时达到高潮。她餍足地将他抱进怀里,让他趴在自己的胸膛上,恋爱地抚摸他的头发,叹息道,“你这个可爱的小坏蛋。” 沃克闭起眼睛来,他喜欢伊莉斯这时候的爱`抚,他蜷缩着在她的胸口蹭了蹭,鼻尖是她身体上曼妙的乳香,“我承认,我是个坏蛋。但是对你,我从来没有使过坏。” 伊莉斯亲吻他的发顶,看着窗外,“你不下去一下真的没关系吗?” 沃克抬起头来俘获她的唇舌,“这里才是我的庆祝派对。伯爵先生……” 他还没有说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来。 “沃克,你在里面吗?”格林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来。 伊莉斯懒洋洋地露出一个笑容,“看来你的伯爵先生非常需要你。” 敲门声更加急促了。沃克叹了一声,抱怨道,“这个没有断奶的宝宝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妈妈的怀抱独当一面啊。我也该有点自己的私生活。”他从床上爬起来,一边回应道,“来了,等一下,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怀特议员想要谈谈投资的事情,他想见见你。我到处找你都没有看到。” 沃克把裤子套上,衬衫的扣子没来得及扣,打开了门,“你和他说今天是派对,要谈生意另外找个时间我们单独谈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急于今晚呢?” 格林本来想要回答,然而当他的目光碰到沃克裸露的胸膛和凌乱的头发仿佛被烫着了似的,愣了一下。他下意识探头往里面看,瞥见了伊莉斯模糊的身影,她正下床穿衣服。房间里一股湿热而暧昧的气味传来,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沃克却完全没有感到尴尬,甚至还笑了笑,“抱歉,我和伊莉斯刚刚结束……额,你知道照片洗出来还要一点时间,所以……”他自认为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保尔和他大学的时候,时常相互替对方把风做这种事情。学生时代的男生友谊也是在勾栏院里建立起来的。 然而格林却露出震惊的表情来,而后他的目光里流露出愤怒、失望、痛苦最后变得十分冷漠,几乎面色发青,咬牙切齿,“你怎么可以……” 沃克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生气,他转而想到伊莉斯还在房间里面,这时候他想在女人面前表现出一些男人气概来,他低声说,“嘿,这是我的私事,别让我在女孩子面前丢脸好吗?” 第二十一章 “嘿,这是我的私事,别让我在女孩子面前丢脸好吗?” 格林原本压抑的怒火飙了上来,“楼下还有那么多人,你就只顾在这里和女人玩吗?” 沃克的确有点理亏,“保尔还在下面呢。我就离开了这么一会儿,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 “那也许我需要你呢?” 沃克冲他笑,“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的。还是你在生气我偷偷玩没叫上你?好吧,我允许你今晚带一个女孩儿回房间。” 格林在他身上闻到了若隐若现的女人的香水味,他冷冷地甩开了沃克,“我没有这么想!” 沃克耐下心来:“我也是人,这段时间那么忙好不容易能放松放松,跟喜欢的女人享受二人世界,你就理解我一下吧。” “那为什么是她?”格林指着伊莉斯的背影,“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和她有这种关系。”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 “但是你把她带到这个团队里面来了!”格林两瓣嘴唇发抖,“我应该……应该有权利知道这件事,你们……你们这个样子……不知羞耻!” 沃克神色一暗,“你没有权利评价我们之间的关系。” “难道不是吗?随便和男人开着窗户做这种事情……这样放荡……下贱的女人!”格林红了眼眶,“她和苏珊那些高级妓女有什么区别?” “注意你的措辞,伯爵先生。她是个值得人尊敬的记者。”沃克有些生气,冷冷地说,“再说你也去过黛拉花园,她的那些高级妓女你不是一样玩得很开心吗?” 格林只觉得血气上涌,“啪”地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他目眦尽裂,哀嚎,“我没有!是你让我去我才愿意去的!” 格林惊讶地看着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 伊莉斯在里面听到了声音,走了出来,“怎么了?” 沃克狼狈不堪地将她推开,“抱歉,亲爱的。你能自己把照片拿下去给报社吗?” 伊莉斯斜乜格林,她大大方方在沃克嘴唇上吻了一下,微笑着离开了。 格林双眼充满血丝,“你喜欢她是吗?” “是,我很喜欢她。” 格林做了两个深呼吸,突然流下两道眼泪来,“我知道了。”他嘴巴里反复嘟囔着这句话,像块抽掉了发条的表盘似的,机械地重复同一秒钟的运动。 沃克看到他哭就烦,“莫名其妙。现在你满意了?人都走了,还不高兴?” 格林瞪着泪眼,“她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沃克彻底火了,“你还有理了是不是?就非要我时时刻刻跟着你才行吗?如果没有伊莉斯,谁帮你洗脱拘留的污点?谁帮你赚钱还债?她就是个妓女也比你有本事多了,至少人家靠自己吃饭!你有什么资格哭,我他妈的为了你费尽心思还要被你打骂羞辱!行行行,你是贵族,你尊贵,你爱打人就打人!我就是他妈的犯贱的命!” 格林颤颤巍巍站在原地,他的脸被泪水打湿了,表情惊恐。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告诉你,我爱跟谁在一起碍不着你什么事!我就喜欢开着窗户怎么了?我开的窗!我放荡下贱!可以了吧?没人让你喜欢,你不喜欢可以从这里滚出去!” 玛丽安此时从楼下上来,她被这个场面吓坏了,“上帝,发生什么事情了?还有许多贵重的宾客需要招待,保尔让我叫你们下去呢。” 沃克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了,我现在就下去。” 他撞开格林的肩膀。格林踉跄着退后了一步,惊得伸手去抓他“沃克!” 沃克停了停。他哆嗦着嘴巴,“对……对不起……对不起……” 沃克不为所动,“把你那张脸擦干净了赶紧下来。” 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格林颓然跌坐在地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玛丽安惊慌地扶他,“你还好吧?” 格林抓着她的手,急切地说,“我让他生气了,玛丽安,他生气了。我该怎么办……” 他一哽咽,口水呛到了嗓子眼里,换来一阵剧烈的咳嗽,眼泪从眼眶里不住地涌出来。 老妇人不明就里,拍抚他的背部,“无论如何,请暂时收敛悲伤吧,先生。您还有重要的工作没有完成,请您按照沃克的话先完成工作吧。” 格林胡乱地点头,他擦了擦脸就想站起来,跌跌撞撞就往楼下跑,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 玛丽安扶着他下楼,连莱利夫人都被他苍白的脸色惊呆了,“亲爱的,发生了什么事?” 格林强行压抑了满心的惶恐,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说,“让您见笑了,或许是酒精的缘故,有些胃疼。不要紧的,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我去叫厨师煮些热茶来。”玛丽安顺势离开。 莱利接过格林,让他靠在自己健壮的肩膀上,用羽毛扇子为他扇风,“您这个样子真是让人心疼。您的胃是老毛病么?” “是的,我不宜多喝酒。” “我丈夫也是这样。”莱利笑起来,“莫顿从前就不能喝酒,刚刚到墨西哥的时候,他时常被当地人欺负。那些混蛋故意刁难他,喝起酒来把人往死里灌,他好几次喝晕过去,醒来的时候还趴在小酒馆的地板上,满身污秽。他就向酒保要一碗热汤,喝下去又继续工作,后来他和我说,他总担心有一天喝晕了再也醒不过来了。” 格林在她柔和的声音中镇定下来,“您的丈夫是一位值得敬佩的人。” “人生总有艰难的时候。您感觉好受一些了吗?” “谢谢,好一些了。”格林抬起头来,“失礼了。” 莱利夫人放肆地大声笑道,“能和您亲近是我的荣幸呢。” 格林回过头来在场内搜索沃克的身影,沃克正在和议员对话,此时向他递来眼神。格林心跳加快,他定了定神,“抱歉,失陪一下。议员先生恐怕还在等我。” 沃克脸上明显还有淡淡的印子,他衣衫不整仪容凌乱照样在一个议员面前侃侃而谈。格林走向他,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恭恭敬敬把格林拥到前面来,甚至对他的脸色开了个玩笑。两人将议员带到了日光室,三人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愉快的聊天。出来后议员先生一脸愉悦被送上了回程的出租车。 派对总算在和睦的气氛下结束,送走所有客人后已经是凌晨两点钟。客厅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食物的残渣和酒渍。莫比?莱利喝得醉醺醺的,缠在保尔身上不愿意离开。莱利夫人十分尴尬,保尔只能将他留在楼上的房间里,第二天早上再伺候少爷起床,将他送回府邸。 “我母亲想要为我主张婚礼。”莫比一脸怨气,“本来说好了今天去见那个女孩儿的,所以我才故意耍酒疯赖在你这里,也许可以拖延一些时间。我实在不想去。” 保尔为他整理领带:“你可以直接和你母亲沟通,表达你的想法。” “我说过!她不同意。那些小姐都很让人讨厌,只要你对她稍微透露出一些亲近的意思,她就会自以为是起来,平时又装模作样,可一旦喝完酒比妓女还要风骚。” 保尔莞尔,“风骚难道不好么?” 莫比搓了搓鼻子,“我讨厌装模作样的女人。” “可比起乡野村妇来说,小姐们要使人愉快多了。” “那都是俗物。我向往的是旷世的爱情,要荡气回肠百转千折。”莫比天真地说道,“只有奥杰塔(天鹅公主)那样童话般的女人才配得上我。” 保尔敷衍地点点头,将他送上出租车,“请一定早点回家,你的母亲会担心你的。” 莫比拉着他的手,泪眼婆娑道,“我母亲不会放弃的,过几天请一定陪我去一趟。拜托你。” 保尔无奈:“好吧,我会和伯爵先生一起去的。” 送走了莫比,保尔顺便取回早上的报纸。华盛顿邮报的内页登出了格林与莱利合作的新闻,他草草看完回到客厅,发现沃克窝在脏兮兮的沙发上面,蹬着两个黑黑的眼眶。 保尔环视悲惨的客厅,“我们需要清洗地毯、沙发、窗帘还有更换西墙的墙纸,亨特先生吐在那上面了,好大一块污渍根本没办法擦掉,另外格蕾丝小姐的裙子扯破了你最好买一条新的寄过去;昨晚所有的出租车费用也是我们出的,林林总总加起来可能要花掉三四百美金。” 沃克用一块靠垫垫在自己额头上,双目无神对着天花板,“没关系,我们有五万呢。” “照你这样花,五万没两天就花完了。”保尔说,“从今天开始,我们要控制开支,从管理成本开始,打车、买菜、家具护理、日常开销所有票单都要报到我这里来。” 他低头翻看报纸,发现沃克半天没有回应他,终于觉察出奇怪来,“不舒服吗?宿醉?” 沃克如丧考妣,指了指天花板,摇头,“孩子太难带。” “又怎么了?” 沃克简单陈诉了一下事实,“我承认我的确有私心,当初我没想把伊莉斯带进来就是怕自己对她有点感情会影响工作。那他也不用这么大脾气吧?我又不是上了他母亲,我们当年在学校里交换女生玩也不是没有,他是不是正常男人啊?” 保尔忍俊不禁,“你也是,猴急那一会儿干什么?等晚上结束了带回自己房间要怎么玩不行?” “哎你知道,情绪一上来嘛,控制不住。” “你真喜欢她?” 沃克犹豫了一下,“算是有点喜欢,她身上有种气质,让人着迷。” 保尔睨他一眼,“我看你很危险。” “我?你怕我栽在伊莉斯上吗?不可能,那女人太厉害了,我可不敢真的和她有什么。” “我是说你的宝贝伯爵先生,他这是雏鸟情节。男人这种情绪严重起来是会杀人的。希腊神话,俄狄浦斯弑父恋母,嫉妒一切接近自己母亲的异性,雄性的占有欲和领地思想与生俱来,他现在就是那个害怕失去母亲的王子,你小心他激动起来把伊莉斯?丹泽杀了。” 沃克吓得差点从沙发上跌下来,“开什么玩笑,我以为他是看上了伊莉斯。” “他看上了伊莉斯会把她和高级妓女相提并论吗?” “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想。”沃克虚弱地抹了一把额头,“我真的给他母亲的感觉了吗?我可以理解他可能有点依赖我,但是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保尔翻了一个白眼,“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太宠着他。你不信,宠坏了吧?” “我什么时候宠他了?”他挠挠头发,烦躁地踢腿,“他现在债务也还完了,他要是看我不顺眼,一激动不想干了,找别人合作怎么办?你说我昨天说的那些话会不会有点重了?他这种人自尊心很强,那样说好像是不太好吧?” 他这样嘟囔着,越发不知所措起来,“操,我他妈的从没有这么伺候过一个人。现在几点了?他怎么还没起床?不会又哭了吧?还是离家出走了吧?不行我上去看看。”说完他从沙发上蹦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就往楼上跑。 保尔嗤笑着望着他的背影,眼神变得有些阴暗。 沃克时常对自己的付出不自知,这是他的优点。他对人的亲近与友善如溪水一样细腻滋润,既使人充分感受到好意,却又不至于成为一种“需要偿还”的人情负担。但并非所有人都把他当做一回事,尤其是像莱利一家那样自诩富贵的人士,习惯了周围的讨好和巴结,所以只会把沃克当做趋炎附势的小角色。 保尔一直以为格林身为贵族的骄傲不许被诋毁,对沃克的态度也如莱利一样,所以他时常担心沃克会不会太过一厢情愿,反被格林利用。 可现在看来,这位伯爵先生的态度有些过于暧昧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呢。 第二十二章 沃克敲了敲门,但是没有人应答。他推开门来,“你醒了吗甜心?” 屋子里开着一盏壁灯,只照出一块巴掌大的墙纸图案来。床帏半遮着个脆弱的人形轮廓,那是格林垂头坐在床沿。他听到脚步声回头,“抱歉,我正要下楼。” 他的声音十分嘶哑,沃克打开灯来,显出他红肿的眼眶和狼狈的胡渣。 沃克懊恼道,“你还好吧?” 格林有点吃力,“嗯……我很好。谢谢……昨天的事情我很抱歉。” 沃克从身后拿出一杆东西来递给他,“本来想要昨天给你的,但是后来忘了。我赎了回来,幸好他们还没卖出去。下次不要再把它当了。” 银色的豹头和红宝石的眼睛散发着昔日的光辉。他的主人接下来,由衷道,“谢谢。” 气氛很尴尬。沃克想解释解释,“嘿,听着,也许我昨天说的话很不好听,你别放在心上,好吗?我不是故意想要让你伤心的,我可能喝了点酒然后太过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格林打断了他,“不,是我的态度非常失礼,对丹泽小姐很不尊重。我很抱歉。”他顿了一下,“我的确没有权利干涉你们之间的事情,我还打了你,这不是我的本意。” 沃克坐到他身边,格林对他有点疏离,因为当他坐下来的时候,格林明显往旁边挪了挪。沃克竟然不知道怎么反应。 格林快速站起来,他的脚麻了,站不稳,“我想……我想去吃点东西了……” 沃克试探性地扶他的手臂,“我和你一起……” 格林如惊弓之鸟甩开了他的手,一边嘟囔着对不起,一边逃跑似的下楼去了。 沃克抬起的手还僵在半空中,只能收回来抹了一把脸,长叹—— 这个和好实在是太糟糕了。 然而钱仍然在源源不断地进来。 格林和怀特议员谈下了一笔生意。怀特议员打算促成关税法案的修改,为鼓励进出口贸易,在返税政策上对贸易公司提供优惠政策以及一部分技术补贴。他还通过英国行业商会得到了灵感,想在航运业内实践成立一个商会,加入的成员能够得到特殊待遇。两人谈成结果是如果格林宣布万花筒公司正式加入这个组织,公司每月能得到一笔七千美金的技术补贴,享受比普通公司高百分之二十的贸易返税额以及其他优惠政策。商会董事局则以十三万美金的注资格林,成为万花筒公司的第五大股东。 “我以为商会和工会的性质是差不多的。”格林念着手上的资料,“但是资料上看好像不大一样,这上面写组织宗旨是为成员企业提供研发与技术创新支持、投资……” 保尔毫不客气地下了结论,“不用看了,百分之八十都是假的,都是为了骗取国家的技术补贴资金的都是幌子罢了。” “难怪,当时他说关税的时候我就觉得挺奇怪,《关税法》*才签了两年,我估计调整的幅度不会很大。”沃克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他还说能拿到百分之二十的返税额,也不怕查他不正当竞争。真材实料就是每个月七千块的技术补贴和十三万投资金。不过十三万也不少呢。这个表还列了十二家公司,每一家都花十三万的话,那就是一百五十六万……” 保尔嗤笑道,“去年财政收入将近39个亿,只要申请通过,商会董事局每年能得到州政府上千万的财政支持,一百多万算什么?况且大部分最后估计都进了怀特的口袋。” 沃克撇撇嘴巴,“我当初怎么没有去从政呢,这才是真正的致富之路。” (*这里的关税法具体指的是《福德尼麦坎伯关税法》:1922年,美国国会通过了这一关税法案。这个法案主要的进步在于针对不正当竞争进行了关税上的严格规定。此法案成为了后来美国对付不正当竞争,特别是打击进口贸易中的专利侵权行为的主要手段。) 格林听得懵懵懂懂,问道,“这么说那七千块和十三万都算是白送给我们的吗?” “是政府拨发的补贴。”保尔耐心解释,“商会跟州政府说我需要一笔钱用于技术支持和研发。然后州政府给了它钱,要求它每年提供报告,商会就招募了我们还有其他几家公司,注入一些资金,就当做是他已经做了‘技术投入’了。然后你每年把盈利报表给他,他再往上报,他就可以跟州政府说,我的投入都是有回报的,政府的钱我没有白花。” 格林点头,“所以他才只需要我们提供年报。” “是的。他给你十三万说得好听是投资,说白了无非就是买你的年报罢了。只要你的公司符合新兴产业,他就可以跟政府说,你看,我们在创新技术。他也不会严格审批我们的技术资质和企业运营,只要账面上好看就行,这样他等于零投资风险,哪怕我们公司实际上不盈利他也不会亏,因为他本来就不看重你这一点分红。” 格林看着沃克,“那公司公司不能自己去申请研发经费和补贴呢?省得捡商会剥削剩下的吃。” 沃克笑起来,“甜心,研发经费是州政府严格审核的。你不仅要有一定规模的研发团队和完整的项目陈述,而且需要有各种研发技术经验和资质,所以现在很多公司为了能够获得技术补贴,就通过能拿到资质的机构来申请。商会扮演的就是这样一个机构。” 保尔继续说,“这等于给了官员另外一个贪腐的途径。怀特在议会里为商会推动返税和技术补贴的政策,商会拿到钱再分给他。最后就是纳税人的钱洗了一圈回到了官员兜里。” 格林涨了见识,“这就等于商会和怀特连同我们一起诈骗国家的钱。” “是的,这是最高明的诈骗。” 沃克站起来,勾住格林的背,“我下个星期去和他们签合同,到时候会有其他公司的代表也过来。我们一定要粉墨登场,说不定能认识更多的新朋友!” 格林不动声色往旁边退了一步,微笑,“好。” 沃克被他这一退差点重心偏了差点摔跤,扁扁嘴巴,“甜心,你都不让我抱你了。” 格林转移话题,“下个月要到圣诞节的假期了,莱利一家可能回新墨西哥过节,莫比问我今年回不回佛罗里达,如果顺路的话可以一起回去。我想等议员这笔钱拿到手,回佛罗里达看看姐姐一家。我在纽约呆的时间太长了,他们会很担心。” 沃克一怔,“要回去多久?你一个人可以吗?” “没关系。我也是一个人来纽约的。你们圣诞节不回家过节吗?” “我都快忘了这件事了。”沃克耸耸肩膀,“我们俩很少回家,看情况吧。” 保尔问,“你回去的事情别让别人知道就好了。也早点回来。” 格林点头,“好。我只是回去看看情况。” 莱利夫人仍旧不肯放弃对儿子的婚姻控制,她甚至下定决心在圣诞节之前一定要为莫比找个姑娘带回新墨西哥。莫比央求多次保尔终于答应陪他一起去,还拉上了格林陪着莱利夫人。 “她看上的是哪位小姐?”格林问。 保尔指着一个深蓝色裙子的女孩子,“哈里斯家的长女。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她在劳工部妇女局工作,积极推行了前年的‘妇女权利大会’召开,明确把男女同权写进了法案。莱利夫人居然要给儿子找一个这么能干的女人,难怪莫比会害怕。” 格林的目光落在了哈里斯的女伴身上。那是个看起来犹如白色象牙一样的女人,风度温和典雅。在满室短发女性中间,她深金色的长发格外突出,如春天里蓬勃开散的枝叶将她小巧而浑圆的脸蛋簇拥在中间。格林感受到她身上强烈的束缚感和天然的牺牲气质,用菲茨杰拉尔德的话说,“令人匪夷所思却又心驰神往”。 女人似乎感受到他的注视,将脸转了过来。她微微一笑,使眉眼之间的阴翳一扫而光。过了一会儿,她朝着格林走过来行礼,“您好。” 格林牵起她的手亲吻,“贵安。” “我听说了您的名讳,兰道尔先生。”她说话带着骄傲,“您与我的想象恰如其分,一点也没有差别。” 格林微微惊讶,“您认识我?” “我的未婚夫提及过你。”她抖开蕾丝扇子,轻轻煽动衣襟上的香气,“他叫史密斯,你应该知道。这是他送给我的戒指,好看吗?” 她伸出左手,中指戴着一枚钻石戒指。格林只觉得这枚钻石十分眼熟,却一时记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了。它的切割工艺十分精巧,手指转动间可见细碎的流光在石头里淌过,爱情的璀璨光辉透过切面折射而出,格林却觉得这光芒过于冰冷而清冽了。他叹息了一声,“它虽然十分美丽,却隐藏着悲伤,只可惜人们只能看到甜美的外表,却不明白它的本质。” 女人很惊讶,她恼怒地缩回手,“本质?什么本质?不过是一颗石头罢了。” 格林低声说,“那只是幻觉而已。” 女人沉默下来。他们踱步到窗前,外面正是小雪纷飞的天气,她轻轻地说道,“请原谅我的冒昧,您是怎么看待爱情的呢?” 格林心里一动,体会到一种久觅知音的喜悦,本来到嘴的话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爱情对于我来说,就如这个世界一样,既是存在的,又是与我剥离的。” 她似乎心有灵犀,“您爱上了不能够爱的人吗?” 格林反问道,“您呢?您爱史密斯先生吗?”他指的当然是罗格?史密斯。 这个女人就是凯西?德威克,人称象牙女孩。她说,“他是个有点粗鲁的男人,我父亲并不喜欢他。但母亲很喜欢,她说这样有男子气概的男人已经越来越少见了。说实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对我很好。我认为嫁给他并不是一件坏事。” 格林由衷地祝福她,“希望您的婚姻能够美满幸福。” 凯西突然转过来,尖锐地问,“您会认为我非常下贱吗?” 格林一怔,“怎么会呢?” 她语气楚楚可怜,“我不想让您觉得我是个下贱的女人,因为钻石或者是男人的名誉而嫁给他。事实上我非常恐惧,我无法想象和一个男人过一辈子,每当我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就觉得这是个深不可测的无底洞,它的重量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逼迫得我无法喘息。” “我并不认为您下贱。”格林真诚地说,“不要这样看待自己。即使您因为不得已的原因而选择婚姻也并不意味着您下贱,只是选择罢了。” 此时哈里斯向这边招手来,“凯西!凯西!快过来!” 格林体贴地欠了欠身,“请相信婚姻一定会使您幸福的。” 她将手里的扇子递给他,依依不舍地说,“我还能够再见到您么?” “当然,我随时愿意。” 她行了个礼,“我一定会等候您的。” 她匆匆离去,格林手里握着扇子,目光变得悠远起来。 第二十三章 “尊敬的兰道尔先生,希望您圣诞节愉快。凯西?德威克。” 沃克把明信片翻过来,背面是纽约公园皇后剧院的风景画。 沃克说,“挺有心的,你不是只见过她一面嘛?” 格林有一沓明信片要写。纽约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流行起写明信片来相互问候,开始只是太太小姐们之间的闺房乐趣,现在连商务人士、名流贵胄也参与到这项活动中来了,一时间洛阳纸贵。女眷之间的明信片为了凸显个人特色,细节上可谓花样百出,有的甚至十分香艳,例如苏珊?德纳浮就直接在明信片上用兰花色的指甲油签名。 莫比?莱利也写了两张卡片过来。一张是问候伯爵先生的,另外一张专门写给保尔,邀请他去新墨西哥州过圣诞节,并且送来了一瓶非常高级的特基拉酒。格林掂量着或许应该送些回礼,他让沃克买了一盒中国茶叶聊表感激。 “写了多少张了?” 格林揉了揉酸涩的手,“二十六张。还有一半。” 保尔随手拿起一张来看到背面,“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沃克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我让伊莉斯帮我找印报纸的印刷厂印的。怎么样?” “这幅画是你画的?”他指着下角的署名。 格林微微红脸,把卡片拿了回来,“很久没有画画了,手生了不少。” 沃克说,“挺好看的,现在懂得欣赏的人也不多了。” “我觉得,也许她想约你去皇后剧院看戏?”保尔拿着凯西的卡片。 格林仍然在埋头写字,“她不愿意嫁给罗格?史密斯。这件事很奇怪。明明是罗格高攀,她却说她不希望别人认为她是因为钱或者名誉才嫁的。这很矛盾不是吗?” 沃克问,“难道老德克威最近缺钱了?纽约地铁投标他不是正好赚一大笔嘛。” “她很焦虑。”格林回忆起来,“这桩婚姻像是她心口一块大石头,无时不刻在折磨她。” 沃克调侃,“可能父母给她的压力比较大吧,婚姻的最终决策权仍然在老一辈手里抓着,年轻人的话语分量还是轻了。这种传统的权力分配制度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那也不一定。”保尔笑起来,“莱利和哈里斯就是例外。莱利不喜欢哈里斯强悍,哈里斯觉得莱利不够成熟。这两个人在一起说话像两只鹦鹉吵架,还都很强硬,父母根本没办法。” “哈里斯是典型的不自由毋宁死。这女人才是美国精神的精髓。” …… 今年冬天来得早一些。星期六早上纽约下了第一场雪。 清晨街道上有人用扫帚扫雪,发出“唰唰”的声音。格林在这样安静的扫雪声中醒来。壁炉里只剩下黑黢黢的一堆碳灰。空气仍然温热,他打了个惬意的哈欠。 扫雪声由远及近,这声音在他的记忆里特别深刻。从前在佛罗里达州的时候,每年冬天他和姐姐都必须自己扫雪。这是一年中最辛苦繁重的活儿,他穿上笨重的水靴,登上梯子,手脚并用爬到屋顶上,用一根老旧的芦苇扫帚把雪扫下来。这样的活儿往往一干就是一天,累得气喘吁吁,扫帚打在屋檐上那种沙哑的“唰唰”声,单调而枯燥,又十分嘈杂。后来他一听到这个声音就十分厌恶,提醒他不得不亲手干活的现实。 格林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从厚重的被子里钻出来。他推开窗,拂去窗柩下一行冰冷的雪花,手被冻得通红。干冷的风刮着他的脸颊,而背上却哄着室内的热气,使他心中忽冷忽热的。 楼下正对着的阳台上,玛丽安裹着笨重的夹袄正在扫雪。 格林心里一动,披上外套下楼来,“早上好。” 玛丽安见了他有点惊讶,“您今天起得很早呀。哎呀,早饭我还没来得及准备呢。” 格林拿过他手里的扫帚来,“我听到了扫雪的声音,所以就醒了。您去准备早饭吧,这里我来清理就好了。” “这怎么可以呢?先生,外面太冷了,如果冻坏了就不好了。” 格林却十分坚持,“不,我想帮帮忙。我挺喜欢扫雪的。让我试试。” 玛丽安犹豫着把扫帚给了他,“你需要我给你拿一双水靴吗?穿着拖鞋的话,一会儿就会被雪打湿的。”她从阳台后面的鞋柜上取了一双男用的水靴来。格林套了上去,水靴又硬又重,而且尺码还比他的脚大一些,穿起来十分不方便,然而他兴致勃勃,挽起袖子埋头干起来。 天色很快就大亮了。一辆出租车经过窗台,停在门口。门铃响动。 玛丽安在厨房里准备早餐,格林只得拖着扫帚去开门。 他拉开门栓,寒风卷着数片黄叶扫了进来,挟裹着女人身上的香水味。 伊莉斯显然被他这一身打扮惊住了,“我来的是不是有些早?” 格林让了让身,“请进。沃克应该已经起来了,他也许在洗澡。” “噢,我约了他早上去买东西。我可以在客厅等他吗?” 格林点头,“当然。”他脱下黑乎乎的棉手套,为她倒茶,把伊莉斯弄得受宠若惊,“不,我自己来就好,您请坐。您这是……在扫雪吗?” “是。”格林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狼狈,他的脸因为难得的体力劳动而泛着灿灿的红光,显得十分有生机,“这样的活计还是由男人来做比较好。” 这与他一贯的阴柔形象不太符合,看得伊莉斯忍俊不禁,“你介不介意这样让我拍张照片?” “这样吗?”格林扯着沾了点花泥的睡袍。 伊莉斯拿起了相机,让格林站到了阳台上,恢复扫雪的姿态。她挑了阳台的一角,拍了一张近景,十分满意的样子,“这样很符合居家的好男人形象。美国人现在开始流行自己打理庭院了,这张照片登出去,纽约的贵妇人们一定会剪下来放在自己的项链匣子里面的。” 格林一停下来就觉得有点冷,不禁打了个哆嗦,“我得先把这里打扫干净,麻烦你在客厅等沃客吧,这里太脏了,女孩子还是不要进来了。” 伊莉斯窃笑着回到了客厅。 没过一会儿沃克就从上面下来,两人拥抱接吻。伊莉斯替他整理好领带,“宝贝,你们家伯爵先生穿着睡袍扫雪的样子真性感。” 沃克一怔,偏头看到了在阳台上搬花盆的格林。他低弯着腰,宽大的袖子一边垮下来一边挽上去,造型有些滑稽。对襟的领口大敞着,一眼就可以将洁白的胸膛和发红的乳头看得清清楚楚,那色泽几乎和地上的雪色融成一片来。沃克眨巴眨巴眼睛,看得眼睛发直,“他居然愿意亲自干活?” 伊莉斯笑,“你别说,他这个样子挺好看的。” 沃克走过去替格林挽起垮下来的袖子,“甜心,剩下的交给玛丽安吧,啧啧,手都冻红了,赶紧进来,等一下就要感冒了。” 格林把花盆搬到一起整理好,将散落的黄叶、积雪和花泥铲成堆,“已经好了。” 他冻得通红的鼻子颤了颤,突然打了一个大喷嚏。沃克一惊,随即爆出爽朗地笑声来,“哈哈哈哈哈,快快快,上去穿衣服。玛丽安!茶!热茶!伯爵先生打喷嚏了!” 老妇人惊慌地端着茶快步走来,“来了。我就说了让我来,他怎么也不肯听。您这样娇贵的身体怎么能在外面劳动呢?” 格林怨气很大,“为什么不能呢?每年在佛罗里达我都是这样和姐姐一起扫雪的啊。” 沃克说,“行了行了,知道你勤劳,把茶喝了去洗个热水澡。” 格林洗了个澡,下来吃早饭正看到伊莉斯和沃克在餐桌前亲吻。 伊莉斯沾着桃红色树莓酱的舌尖正好离开沃克的唇,使男人的唇角变得油亮鲜艳。格林有些尴尬,不禁做了一个吞咽动作,正要收回脚步去,却撞上玛丽安把烤好的面包拿来,“您不吃一些吗?” 沃克这才发现他站在身后。他下意识觉得格林不喜欢伊莉斯,更不喜欢看到他和伊莉斯鬼混,于是清了清嗓门,站起来,“额……我们吃得差不多了,还要赶着出门。Schwraz*出了新的产品正在促销。伊莉斯打算去给她的侄子们挑点圣诞礼物。我今天就不回来吃饭了。” 伊莉斯挽着他的手。格林微微垂着眼睛,他挪开了身体,让两个人从餐厅的拱门出去。沃克避开了他的眼神,如一阵轻风一样掠过去了。 (FAO Schwarz:纽约最古老的玩具店,前身是1870成立的TOY BARRAR。) 格林在拱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他感觉浑身都僵硬地疼,才缓缓迈开步子来走到餐桌前吃东西。他的手碰到面包的时候感到些微的刺疼,才发觉是扫帚上分叉的芦苇弄破了皮,他走到水池边上冲洗伤口,细小的血珠滚出来,和着水一下子冲走了,流进了黑沉沉的下水道。 圣诞节前的日子依然忙碌。格林为了商会董事局的汇报答辩没日没夜准备演讲,时常工作到凌晨。这样大的强度影响了他的健康,答辩那天早上他醒来发现发烧了。沃克赶紧带他去看医生,打了一针退烧,扔了两片药进嘴里他就抱着厚重的资料上了讲台,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通过了答辩环节。注册自合同顺利签订,万花筒公司成为最后一个加入商会的公司。 这时候离圣诞节只有两个星期不到的时间了。 三人从商会办公楼出来,见门口正停着一辆黄色的轿车,一个裹着淡紫色大衣的女人走了下来。在这样一片形色匆匆的深重冬装街头,那件浅色的大衣显得特别明亮。 格林认出她是凯西?德威克。两人面对走来,凯西十分高兴,“伯爵先生,真高兴见到您。” 她的身后跟上一位老绅士。沃克和保尔见人吃了一惊,“议员先生。” 凯西介绍道,“这位是家父。爸爸,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伯爵先生。” 格林行了个绅士礼,“贵安,议员先生。” 老德威克点点头,笑道,“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凯西拉过格林的手来,“你们从哪儿来?现在是午饭时间了,要不要一起吃饭?” 她极少的活泼引来了格林的好奇。她说,“这里的一家阁楼餐厅能做非常好吃的香草小羊排。” 格林不忍拒绝凯西殷切的目光,点点头,“打扰了。” 一行人到餐厅用餐。凯西的脸上焕发着光彩,她今天戴了一支珍珠发箍,烘托出她纯真的少女气质来。她主动在格林身边坐下,为他介绍菜单。他们聊到餐厅老板的八卦,老德威克说老板的一颗眼珠是假的,他参加过战争,失去了一只眼睛,后来得到了自己的资助,安上了眼珠并且开了自己的饭店。 凯西发出悦耳的笑声,一边玩弄手上的扇子,“我上次见到他被人撞掉了眼珠,那颗玻璃珠子从眼眶里掉出来,把所有人都吓坏了。一个女人把浓汤打翻了,烫的腿不能走路。他非常尴尬,想要去捡那颗玻璃珠子,但是那是玻璃的,早就摔成碎片了!” 三个男人觉得有些尴尬。这个玩笑显然开得有点过分了。 老德威克清了清嗓子,“凯西。” 少女像是被打了一拳似的,猛地停住了,她露出一个羞涩的表情来,“抱歉,我失礼了。” 沃克接下话来,“近几年的医疗技术创新我也在关注,听说当初决定用玻璃来制作人的眼珠的时候发现玻璃聚光很厉害,如果在阳光下与人对视,可能会使与他对视的人被闪伤眼睛。所以各大实验室都在改进质地,眼科将来肯定会是很有前景的领域。” 老德威克说,“伯爵先生也在关注相关的行业领域吗?” 格林点头,“是的。如今技术创新已经是人人口中都在谈论的话题了,怎么能不关注呢。我相信包括医疗在内的技术创新领域的潜力是很大的。” 老德威克与他聊起来,“我听凯西说你是做物流的,对于技术方面没想到也有研究。” 格林说,“是的,目前物流行业的技术改进是最引人注意的。当年荷兰通过改进商船结构,打下了一片天地,闯出名声来,对我们这些后来者教育意义十分深刻。现在的物流技术……” 凯西站起身来,表示想去卫生间。 格林挪开椅子让她从身后走过。她递来一个奇怪的眼神。格林不放心似的跟了上去。 到卫生间门口,凯西正左顾右盼仿佛在等他到来。 一见到他出现在门口,她露出焦急的神情,一把抓住他的手说,“先生,请救救我!” 第二十四章 “先生,请救救我!” 格林吓了一跳,“发生了什么事?” 凯西吸了吸鼻子,“我陷入了一个很大的麻烦里。这全是我自己的错。”她来回踱步,眉头一直拧着,用尖锐的声音说,“我的婚期提前了。这是史密斯的意思,我本来打算明年秋天结婚的,可他现在等不及了,他希望春天就能完成婚礼。” 她的高跟鞋发出笨重的哒哒声,格林从这规律的节奏里感受到了她的神经质。她说,“这几天我几乎时刻都被他缠着,要去做裙子、订饭店、拜访亲朋好友……我就像个囚犯!我必须每天对着陌生人微笑,说一些我自己也不明白的话,这样还不足够,我还要陪他去公司见那些高管和董事会的人。我没有任何一点自己的时间!这就是他的目的!” 格林皱了皱眉头,“为什么呢?婚期是可以商量的不是吗?” 凯西说,“这件事太龌龊了。有人挖出来了他在佛罗里达非法收购土地甚至杀人的事情,他想请我父亲帮忙掩盖。然而我父亲一向并不太喜欢他,他又知道我从不干涉父亲的决定,于是私下里送了我母亲一栋房产和一套珠宝,怂恿我母亲私下用父亲的名义帮助他。” 她慌张起来,“为了能够抬高房价,他强行从居民手里抢来土地,如果有人想要举报他,就会被灭口。他杀了很多人。上帝,他以为他对母亲说的这些话我不会知道,其实我就在门外!他害怕事情败露我会临时毁约,就让母亲自作主张提前婚期。今天我是好不容易才央求父亲和我单独出来的。没想到他并不相信我的话!” 格林倒是非常明白罗格的手段:“这件事情我在佛罗里达的时候早已有耳闻。这在当地也不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是没人能抓到确凿罪证,所以到如今他仍然逍遥法外。” 凯西紧紧握着他的手,“您相信我说的话吗?您也知道他是个刽子手是不是?父亲却认为我口说无凭。我很害怕,罗格一定会知道我今天和父亲单独出来的。以他多疑的性格,他肯定会怀疑我知道了什么然后向父亲告密,他会杀了我!先生!请您救救我!他会杀了我的!”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来,仿佛露珠在柔嫩的花瓣上滚动,那样的画面十分戚哀。她哽咽道,“这全是我自己的错,我听信了母亲的花言巧语轻易答应了这个婚约。我现在被困住了,伯爵先生,他剥夺了我的自主权,他们要控制我!”她声音越来越高,表情变得扭曲而诡异,“他希望我死去!只有我死了他才会真正安心!” 格林也被她吓到了。他注意到凯西手上原来带着钻石戒指的位置只有一个泛红的勒痕,她的袖子稍微向上蹭,露出手腕上几处磨破的皮肤和一些淡淡的血痕,看上去触目惊心。格林的心跳暗暗加快,然而他强行按捺住紧张,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抚背部,“请冷静一下,没有人希望您去死,这是误会。” 她簌簌发抖:“这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是我的,唯独我自己不是。您说的是对的,这个世界与我剥离了,我只想要我自己,其他的我都不想要。” 格林替她擦去眼泪,“请不要担心,这件事一定会得到解决的。令尊大人也一定会保护您,您是德克威家的千金小姐,您一定会度过这个难关的。” “不!我不能只把希望寄托在父亲身上!他不会轻易和罗格为敌的!”她抬起头来坚定地说,“求求您,您愿意帮我吗?请您帮助我取消这个荒唐的婚约!” 格林犹豫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怀疑她有精神病?”沃克跳起来。 格林点头,“她的精神状态显然不是正常人的精神状态。” “这是非常严肃的指控。”保尔说,“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最好不要这么诽谤一个千金小姐,德克威会让你生不如死的。” 格林说,“我相信她说的话。但她的手臂上有伤痕,可能是自残或者被其他人暴力伤害。她很危险,你们也看到了她在饭桌上的语气和态度。” 沃克说,“她只是精神压力太大了,如果有人想要杀了你,你也会被恐惧折磨得神神经经行为奇怪的。但是为什么她要向你求救呢?你们也没有很熟悉吧,或者说只是见过一两面的交情罢了。” “或许是因为我是佛罗里达人,我会相信她说的话。”格林理了理思路,“罗格和她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之间存在着价值观上面的巨大差异。凯西说她感觉失去了自我,这说明她的自我不被身边的人认同,而且被强行地灌输了别的观念,才会有这种感觉。” “你说过,她是个非常清高的女人,整个纽约都知道。罗格是个纯粹的暴发户,他的修养学识远远配不上凯西。凯西当然不会喜欢他。” 沃克说,“所以她害怕别人以为她为钱嫁给罗格,因为她不想沦为人们眼里的俗物?” “然而现在不仅仅是沦为俗物,”格林下了结论,“还有可能沦为尸体。” 保尔沉默片刻,插了话进来,“她有没有说你要怎么救他?” “没有。”格林叹息道,“我只是觉得她挺可怜的。就算罗格娶了她也不会是一个好丈夫,他不尊重女人,也不会真正把她当做一个人来对待。” 保尔挑了挑眉,“那也是他们的家事,我们没有什么权力干涉。罗格不是好对付的,他的背后还有弗兰克?彭贝。连老德克威都没有表态,我认为凯西螂臂挡车根本没有获胜的可能。只要你还不想自毁前途,就尽量少靠近罗格。” “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杀或者踏进一个恐怖的婚姻。” 沃克安慰格林,“你也不要着急。老德克威不是省油的灯,他虽然现在不表态,但事关女儿的终身幸福,他不会坐手旁观。凯西如果真的有生命危险,他一定会保护她。” 格林仍然不能安心。 沃克明白他在想什么:“我不想打击你,但你当初连自己都帮不了,如今更别说帮助她。世界上那么多需要救助的人,我们不能人人都救。” 格林勉强点头:“好,我知道了。” 一个星期后,格林踏上了回佛罗里达的火车。 在寡独的黄昏下,汽笛喷出的白雾在暮霭中留下一道惨淡的痕迹。 他坐了一天一夜的车终于到达奥兰多,然后租了一辆马车颠簸回到荒野之外的小屋。他的姐姐正守着孩子坐在窗前。看到他回来,兰道尔小姐喜极而泣,“上帝,我差点以为你回不来了。汤姆(姐夫)收到了你寄来的生活费,你真的赚钱了!” 格林旅途疲惫,看见破败的木屋十分心酸,“是的。我在纽约生活得很好。你们还好吗?” 他们拥抱,互相亲吻脸颊。兰道尔小姐说:“你也看到了,糟糕透了。” 格林从行李箱里面取出一个盒子来,“这是给你的礼物。” 这是莱利夫人送的。姐姐被这闪闪发光的项链迷惑住了,“这太美了,我已经好久没有新的首饰了!快!快给我戴上!”她把脏兮兮的乱发盘在后脑上,让格林为她戴上项链。 格林由衷地赞赏,“你看上去漂亮极了,姐姐,比纽约那些贵妇人都要美。” 姐姐欣慰地笑起来,“是么?哎呀我也年纪大了。孩子们都长大了呢。” “我给小外甥带了两套衣服过来,是印度棉的。纽约的贵人们最近喜欢这种料子,十分柔软,而且耐洗,对孩子们细腻的皮肤有好处。” 晚餐的时候,姐夫仍然没有回来。兰道尔小姐说他去附近拜访一个朋友去了,也许晚上会留在那里过夜也说不定。她简单准备了晚餐,只有干面包、奶酪和一点燕麦粥,说是粥其实完全只是用热水将燕麦泡开然后撒上糖而已,更像是淀粉汤泡着燕麦。孩子们哭闹不休,不肯好好吃饭。最后格林只好拿出一点钱来让她去买肉回来给孩子们吃。 格林虽然没有打算在这里吃到烤火鸡和圣诞布丁,但也没想到晚餐会这样朴素。他四下看了看这屋子,里头实在太冷了,壁炉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一点柴禾。客厅里仅有的几件家具破旧粗糙,还铺了一张小床,大约是用来给孩子们睡的。 他感叹道,“我收到回信你们搬离了管家的家,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里。为什么不在管家那儿住了呢?这里的环境太差了,一点也不暖和,这会生病的。” 兰道尔小姐一边给孩子喂饭一边看他衣服上漂亮的刺绣,“这是什么料子?很贵吧?别提管家了,上帝,他简直是个没有良心的畜生。我和汤姆都无法忍耐了。” “发生了什么事?” “他居然让他的孩子和我们的孩子在一起玩,还让汤姆去帮忙劈柴!是谁从前救济了他们一家给了他一份工作,如今却要驱使我们为他劳动!还有他的女人,那个可怕的黄脸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坏心眼的女人。她简直太没有规矩了,不仅喜欢指使我,对我大呼小叫,还想要在桌上和我们一起用餐。”兰道尔尖叫起来,“她只不过是个下贱的厨娘罢了!没有人告诉她应该呆在厨房里不要出来吗!” 格林被她吵得耳朵嗡嗡响,他不耐烦地啧声,“但至少你们能有一个单独的房间,有温暖的壁炉和热食可以吃。既然已经寄人篱下,难道就不能稍微忍耐一下吗?” “我是贵族!”兰道尔小姐叫道,“那些狗娘养的杂种有什么资格和我平起平坐!” “可你要仰仗他们才不会饿死!”格林揉了揉太阳穴,“姐姐,这是现实。我们没有钱。” 兰道尔小姐两眼冒光,“但是你现在有钱了!亲爱的格林,我就知道你会有大出息的,父亲曾经说过你是会出人头地的,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不愧是从纽约回来的。”她紧紧扒着格林的袖子,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你一定赚了不少钱吧?汤姆带回了一张报纸,上面有你的照片,那是你的房间吗?我们从前的屋子都没有那么漂亮。我们什么时候去纽约?” 格林一怔,“你要去纽约吗?” 兰道尔小姐惊讶道,“难道你不是回来带我们去纽约的吗?” “不。”格林说,“我没有说过要带你们回纽约。你们得回到管家家里去,这里不适合居住,现在是冬天,太冷了,而且也没什么吃的。我带你们去管家家,向人家好好陪个不是,管家是个好心肠的人,他一定会感恩从前的情谊再次收留你们的。” 兰道尔小姐一下子放开了他,用不可置信的恶毒的目光看着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现在有钱了就不管我和汤姆了吗?我是你亲生姐姐!是我当初费尽心思凑足了两百美金才能让你去纽约找机会赚钱的!如果没有我难道你能有今天吗?我和汤姆留下来吃了这么多苦头,盼望着你有一天带我们去纽约,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恩情吗!” 格林安抚道,“姐姐,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请听我把话说完吧,如果我打算弃你们于不顾,那么我就不会回来看你们了。我的确赚到了钱,但这并不是带你们去纽约的时机。” 兰道尔小姐怔了怔,“这是什么意思?” 格林大致将他在纽约的遭遇和盘托出,“在还没有真正脱手之前,把你们带去纽约实在是太危险了。况且我也没有想过要长久留在纽约,等我赚够了钱,就带着钱回来,我们可以把从前的房子买回来,住回那里去,一样可以过很好的生活。” 第二十五章 格林叹息道,“纽约其实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城市。那里虽然富丽堂皇,但是我认识的大部分人都不是纯善之辈,之所以赚到了一些钱也有很多运气的成分。我还是更喜欢奥兰多,这里的人和事情要简单一些。” 兰道尔小姐暂时冷静了下来,她嘀咕着,“只要能赚到钱就好了。” 格林把碗里冷掉的麦片吃了,“我还是明天带着你们回管家那里,至少是个不错的安身之所。我会每个月寄钱回来的。请你和姐夫暂时委屈一下吧,哪怕为了孩子也是好的。住在这个地方,对于孩子们来说也太不利于身体健康了。” 兰道尔小姐撇撇嘴巴,显然不太愿意,她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其实我和汤姆在镇上看中了一套房子,非常漂亮而且有个不错的小院子。”她犹豫着说,“租金也没有很贵。一个月只要60美金!应该比纽约的房租要便宜很多吧?你还有钱的吧?既然能在纽约住那么豪华的房子,六十美金一个月总是能拿得出来的吧?” 格林有些苦恼。其实他的钱也不多,大部分还存在沃克那里。沃克说即使给了他钱他也不知道怎么花,不如先存在那里。格林想想也对,于是同意了这件事。沃克每个月会给他两百美金的零花钱用于应急。如果要付房租的话那他自己就真的一点钱都不剩了。 或许可以回去和沃克商量一下,预支一年的房租出来给姐姐。他应该会答应的吧? “我去和沃克商量一下,他人不错,他会答应的。” 姐姐拉过他的手来,“格林,我亲爱的弟弟。做姐姐的也许不应该说这样的话,但是我是十分为你担心的。从你去纽约开始我和汤姆日日夜夜都在为你向上帝祈祷。你是一个身份贵重的伯爵,这是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的。那个沃克,他或许只是有些小聪明罢了,能够为你效劳这是他的荣幸。这件事你才是主角,你应该学会自己掌握主动权。” 格林一怔,“主动权?” “你的性格就是太善良了,所以才会容易受人摆布。他全靠你才能赚到钱罢了,离开了你他就是一文不值的。那些钱都应该是你的,怎么能够让他掌握着呢?” “他只是替我保存着罢了,你知道我一向不太善于打理这些。姐姐,沃克是个有才华的人,他教会了我许多东西,是他帮助了我。” 姐姐严厉起来,“但无论如何那都是你的钱!你听着,如果你缺乏人保管的话,就把钱寄给我。我替你保管。我才是你的亲人,我才是你应该信任的人而不是那些平民!”她以命令的口吻说道,“等你回了纽约之后就立刻告诉他,把属于你的钱要回来,我替你来打理!听明白了吗?应该数目不小吧?怎么能让外人来保管呢?” 格林有点犹豫,“大概也就是两三万吧……” 兰道尔小姐的眼睛发出夺目的光彩来,她看上去几乎焕然一新了,“你明天就回去!是的!明天,明天就回纽约去,把钱寄回来!” 格林有些失望,“我还打算留下来陪陪你和孩子们。” “以后有的是时间陪我和孩子,”兰道尔小姐拉着他,替他收拾行李,“等有了钱,你想什么时候陪我们都可以。你明天就回去,必须听我的话,如果钱没有寄回来你就再也别回来了。” 他是被赶上车的,于是又长途跋涉回到了纽约。 纽约在下雪,收音机里主播说,今年会是罕见的极冷之年。 格林一边看报纸一边和司机聊天。司机是个外地人,对路况还不是很熟悉,格林只好自己给他指路,“下一个路口右转一直走就到了。” 车子稍停,红灯。行人穿过马路,他看到沃克搂着伊莉斯朝公寓走去。她手里拿着一束红玫瑰,娇嫩欲滴,这个时节还能有玫瑰实在是难得。 格林神色一冷,突然改口,“转左,去派克大道。” 派克大道离他不到十分钟的车程。他付了钱,下车。酒店的男侍替他把行李拿上房间。 “我想用一下这里的电话,可以吗?”他问。 男侍将他带到电话亭下,“请用。这是免费的。” 格林犹豫着从大衣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电话号码来,他拨通了,很快一个女人接通了电话,“德威克公馆,您好。我是凯西?德威克。” 格林环顾四下,低沉道,“我在华尔道夫饭店12楼6号房恭候。” 说完他挂了电话,舒了一口气,匆匆回房。接下来他洗了个澡,睡了大约两个小时,然后叫了双人晚餐服务。晚上七点十分,终于有人敲响了房门。 凯西?德威克裹着黑色的斗篷带着面纱,她将帽檐压得低低的,快速闪进了房间里。一进房她就放下帽子,为自己倒了酒,一饮而尽。格林为她脱下斗篷,将上面的雪拂去,放到壁炉前烘烤。 “我以为您会在佛罗里达呆一段更长的时间。”凯西的面色因为酒精而微微泛红,“谢谢您愿意联络我。罗格回佛罗里达了,如您所料,无论如何他也必须回去过圣诞节。” 格林翩翩一笑,“因为一些私事我只能早些回来了。不过我带回了一些能使您开心的东西。”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很大的信封来,“请妥善保管。” 凯西疑惑着打开来,抽出一些文件和照片,她瞠目结舌,“这是怎么拿到的?” “这是我在佛罗里达的亲戚。不巧他们成为了罗格非法购地的受害者,这是他们被迫签订的合同以及被打伤的照片。还有当事人的日记,时间、地点、经过都非常清楚。”格林漫不经心地晃了晃酒杯,“如果您需要的话,不妨抽空给令尊大人看看。他或许会改变主意。” 凯西仔细对照了合同的署名,“这位不是您的直系亲属吧?” 格林耸耸肩膀,“是我的姐夫。里面附有他被打伤后医院的诊断单。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是罗格的人打伤的,但有旁观证人的证词。” “我很抱歉。他们目前的情况还好吧?您为什么没有检举呢?” “目前已经安置下来了。我那段时间一直在英国,所以对于这件事其实并不太熟悉。” 凯西与他碰杯,“我会拿给父亲看的。只是我现在的处境恐怕并不乐观。” “罗格回佛罗里达后你还有什么顾虑吗?” 凯西皱了皱眉,“罗格和弗兰克?彭贝狼狈为奸。我父亲和彭贝有交情,所以,罗格与我的婚约其实是父亲给了彭贝一个面子。罗格虽然回佛罗里达了,我担心纽约只要有彭贝在,他就能一手遮天。” 格林笑笑,他的瞳孔里映照着壁炉蹿腾的火苗,“在纽约,还没有什么人能一手遮天的。” “但是我现在连出一趟家门都有困难。”凯西攒着手绢说,“罗格请来医生,说我因为婚前的焦虑精神上有些虚弱,应该多呆在家里面休养。导致我母亲现在不让我出门,她简直已经是罗格的奴隶了,为他马首是瞻!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说着说着掩面叹息起来。格林为她倒了一些酒,“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你可以多少对她服服软,装作配合的样子。一味地硬碰硬对你现在没有好处。” 凯西平缓下心情,鼓起勇气说,“我的确很感激您慷慨伸出援助之手。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假使能有什么可以回馈的,我一定会去做的。” 格林这才把目光落在了她身上,“等你从困境中解脱出来吧,到时候请你帮我一个忙。” 凯西有些好奇,“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呢?” “我对这里有些厌倦,想去别的地方再看看。”格林说。 凯西惊讶,“您来纽约的时间还不长吧?” “是的。但这座城市已经让我厌倦了。” “那您的爱人呢?”凯西小心翼翼地问,“您也要离开她吗?” 格林一怔,“我并没有爱人。” 凯西不好再多问。格林微笑,“在这件事上或许我应该感激你。你的勇气与坚韧倒是十分可贵。对于一个不应该爱的人,趁早离开才是明智的选择。”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你怎么就回来了?”沃克午睡过后见到他倒在沙发上,“不是说好了一月中旬才回来的吗?” 格林简单复述了兰道尔小姐对他的话,“他们的情况的确很不好。我能不能先支取一年的房租给他们?从我的那部分里先拿出七百二十美金来,要不然她一定会不断写信过来的。” 沃克冷笑,一屁股坐到他旁边,捏他的脸蛋玩,“甜心,你姐姐是个吸血鬼啊,六十美金一个月的房租全部要你来出,她和你姐夫是干什么的?坐享其成吗?” “但是他们到底是我的家人。”格林有些为难。 “告诉他们没钱!”沃克大手一挥,毫不犹豫的拒绝,“如果是你自己需要花钱,绝对没问题。反正也是你的钱,我只是替你保管着罢了。但是这种穷亲戚的接济最好一分钱也不要给。这次你给了下次还要给,永远就赖上你了。” “沃克,她只是个女人,而且她还有孩子要养。” “那让她自己去工作,她不是还有丈夫嘛。你的钱不是你辛苦工作来的吗?你每天看书背专业术语学习怎么算投资回报率怎么看股票难道不是你自己应得的吗?” 格林在他面前一向就不善于言辞,他已经养成了习惯不在沃克面前争辩。 偏偏他这个样子沃克每次都会心软,“你真的要我就给你,但是你想好了这样值不值得。你记不记得你刚来纽约的时候连胡子都不会自己刮,你也不愿意自己工作赚钱。但是现在呢?你不为自己感到骄傲么?人都是应该通过自己的劳动来养活自己的,这才是尊严的保障,是你堂堂正正走在大街上不需要低着头怕被人瞧不起的资本。” 说完他上楼取了五百美金下来给他,“现金只有这么多,其他的存在银行里。保尔回来让他再给你剩下的吧。” 格林揣着钱,站起来说,“沃克。” 沃克停了停,转过头来看他,“嗯?” 他们一个站在楼梯的门框里,一个站在外面。格林看到他后劲处淡淡的吻痕,表情疏忽黯淡了下去,摇摇头,“没事,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你自己赚的钱要怎么花我又不会限制你。对了,玛丽安回家了没有人做饭,晚上你想吃点什么?我们出去吃吧。” 格林说,“我从佛罗里达带了一些东西回来,晚上我来做吧。你会喜欢吃的。” 他在火车站里买了一些佛罗里达的特产,包括鲶鱼肉、牡蛎、还有特色的三明治。他用厨房里剩下的秋葵和牡蛎鲶鱼肉煮成汤,放入姜块、胡椒和盐,然后把三明治热了一下。 沃克闻到了海鲜汤清冽的香味,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走到他身边来帮忙做沙拉。 格林点上了两支蜡烛,还开了一瓶新的红酒,“以前圣诞节的时候,我们家里会做这个汤喝。这是佛罗里达特产的牡蛎,三明治里面有泡菜和胡辣,不知道你吃不吃得习惯。” 沃克拿起来咬了一口,吐吐舌头,“是有点辣。佛罗里达人的口味真重。” “吃得了吗?” 沃克点点头,“你放心,我什么都吃得了。我刚出来工作的时候没有钱,找不到客户,吃过大半年剩饭剩菜,整个尤尼街小酒馆的厨子都认识我。你知道黑人真的什么都能吃,他们甚至吃虫子,你有没有吃过这么长、这么粗、白白胖胖的面包虫?” 格林做了个吞咽动作,有点恶心,“没有。” 沃克把三明治全部塞进了嘴巴里,嚼的津津有味。“我吃过。炸来吃,可香了。肥的流油。一开始也觉得很恶心,真正上口了之后觉得还挺好吃的。” 第二十六章 “有一段时间我很讨厌奶油浓汤,非常咸,而且里面放很多的香草,根本就不是人吃的。” “玛丽安告诉我鱼汤里面放姜能够去腥味。本来我不喜欢姜的味道,但这么做的确有效。” “那你吃姜饼吗?圣诞节你们吃什么点心呢?” 格林回忆起一些模糊的片段来,“在祖父家的时候会烤姜饼,还会烤苹果派。我比较喜欢苹果派。有时候还会做巧克力蛋糕。我姑姑会做巧克力蛋糕,很甜,她会在蛋糕里面放很多树莓干、葡萄干和樱桃果酱。我祖父有一片樱桃果林,收获的樱桃一部分做成果酱可以拿去卖还可以送给仆人,当做是圣诞节礼物。” “你会做吗?” 格林摇头,“祖父教育我们男孩子是不可以进厨房里的。我每年帮着祖父挂圣诞树。以前家里的客厅天花板很高,能放一颗非常大的圣诞树,一般放在客厅全家福照片的旁边。我帮祖父扶着梯子,他把天使和星星挂在上去。” “礼物呢?你们可以自己开口要礼物吗?” “礼物是大人事先准备好的。我收到过画册、玩偶、轮船模型,都只是很普通的玩具罢了。” 沃克翻了个白眼,“那是对你们这些少爷来说普通罢了。我小时候为了让我爸给我买个足球要帮着家里干一个月的家务。” “你很少提起你的父母。” “我和保尔都属于无法长久和父母相处的人。我在家里呆久了就会吵架。我父母认为我是个疯子已经无药可救,我认为我父母太刻板,这个矛盾一直没办法调和,所以我就很少回家了。”沃克擦擦嘴巴,显得很释然,“保尔的爸妈从小就不太管教他,只管给钱,他大学毕业之后就联系的更少了,经常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我很抱歉。” “没什么。父母和孩子的缘分也只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罢了。” 一串轻轻的铃铛声从窗台前晃荡而过,对话被打断了。一队装扮成圣诞老人的年轻人从街对面走过来,他们唱着歌牵着雪橇狗停留在窗台前表演。 格林忍俊不禁,“这也是纽约特色吗?” 沃克走到窗前来点了一支烟,“嗯。穷得叮当响的学生喜欢趁着节日赚一点钱。”他推开窗户,拿出十美元放进圣诞老人的帽子里,“吵死了,走远点!” 表演者离开了。沃克啐了一口,“妈的。过个节还要我给圣诞老人礼物,从来也没看他老人家真的从那个愚蠢的帽子里给我掏出过什么东西来。” 他们把窗户关了起来。壁炉升腾的暖气很快吞噬了方才吹进的冷风。 格林蒸的脸上有点热,他冲动地向沃克要了一支烟。沃克微微探下头来为他点火,红光微微的擦亮在沃克眼里仿若流星划过。格林看得心动,嘴巴里的烟忘了,一口吸到肺里呛得吸不上气,“咳咳咳咳……” 沃克拍腿大笑,“哈哈哈哈…….” 格林羞恼,“分了一下神。”他夹烟的手指非常不习惯,尴尬地曲着。 沃克吐了一口烟,“回了一趟家,觉得家里好还是纽约好?” 格林学着他的样子感受柔滑的烟丝抚摸过唇瓣,“我喜欢奥兰多,那里风物迷人,山清水秀。老实说我在奥兰多生活十多年但是认识的人不多,除了我的家人以外几乎没有朋友,说到对故乡的感情,更多的是地理上的熟悉和亲切感。反而在纽约认识了许多人,结交了不同的朋友,这是纽约在我心里特殊的地方。” “那你认为是人重要还是地方重要?”沃克轻轻地挑起眼梢,壁炉里飞起的火星染了橙色的光晕在他上杨的眼角,他像只小凤凰似的。 格林深深忘进他的眼睛里,不自觉沉醉在幻梦一样金黄的光晕中,依稀捕捉到自己奋不顾身的姿态。他低声说,“我认为,人只要放在心里就好,在什么地方不重要。” 沃克发出慵懒的笑声躺进沙发,他呢喃着翻了个身子,仰起脖子来,将最后一口烟抛进空中。 饱食后的困意袭扰他的脑袋,不一会儿他就睡过去了。 格林拉过一张毯子来为他掖好,俯身亲吻他的嘴角,无声道,“圣诞快乐,沃克。” 两个月后。 雪一直不停地下,春天迟迟没有破冰的迹象。 然而格林变得耐心了很多。他每天早上七点钟起床,看报纸、每隔一小时听一次股票行情、上午学习,下午工作,傍晚坚持出门散步两个小时,睡前写日记。每周他去一次书店,有一次买了一本马克斯韦伯,意外地很喜欢。另外他还签下两笔二十万美金的投资合同。此时,离凯西?德克威的婚礼只有十天不到。 三月七号午睡刚醒,电话响起来,他太阳穴一跳,下楼接过话筒,“格林?兰道尔。” “我是凯西。”凯西的声音透漏着兴奋,“父亲同意了,他同意婚礼延期!” 格林舒了一口气, “这真是太好了。恭喜。” 凯西雀跃道,“我现在在咖啡厅。父亲和母亲吵架了,他知道了母亲接受罗格礼物的事情,他很恼火,让母亲把房子还给罗格,并且同意婚礼延期。” “那么我上次给你的资料呢?他看过了吗?” 凯西迟疑道,“我给他看过了,但是他好像没有什么反应,反而严厉责问我是不是结交了不好的朋友。上次明明是他亲口让我拿出证据,但是我把证据给他看了他又不高兴了。” “你没有因此受到什么责罚吧?” “那倒是没有。”凯西愤懑道,“他大概以为我拿不出证据来,结果现在驳了他的面子。他总是这样,以为自己就是权威,没有人应该对他提出质疑。” 格林沉吟:“恐怕是你误会了。德克威先生叱咤政坛多年,见过的黑幕也不少,或许罗格的所作所为他见怪不怪。再说,你突然把这么切实的资料拿很给他他会怀疑为什么你有这些东西,是不是认识了什么涉案人物或者罗格的敌人。这两种都是很危险的人。他实在担心你的安危。” 凯西懊恼道:“我没有想那么多。那现在该怎么办? “既然令尊没有明确表态,那只好继续耐心等待吧。” 凯西说,“我本来以为他知道之后会很生气,说不定会立刻检举罗格,这样一来也许对您的亲戚也能有所帮助。我们都知道他杀了人啊,的的确确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罪犯!相比之下母亲收受礼物简直不值一提,但父亲倒是对母亲更生气。他根本就是避重就轻!” “我能够理解。”格林说,“但这件事情恐怕暂时只能够避重就轻了。令尊对收礼予以严厉制止是表明了他要和罗格划清关系,但他对这些罪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是在告诉罗格他无意与之为敌,这是令尊大人高明的地方。现在与罗格为敌的确没有任何好处。” “那么您给的资料就算白费了吗?” 格林也有些迷茫,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莽撞把资料给凯西显然是一步错误的棋,不仅让老德克威对亲生女儿有所怀疑,更加限制了凯西的行动,还有可能会波及自己。然而局面已经造成,他只能暂时忍耐,“那倒不一定,今天他不以罗格为敌,不代表未来都是。们这次是我没考虑周全,心太急了。我们还应该另寻他路。” 凯西明白了,“总算是把婚礼延期了,至少争取了一段时间。” 格林担心的是凯西的安危,“我很冒昧地问,你还安全吗?” 凯西说,“目前为止还算安全。罗格还没有发现我和父亲告密。” “还是小心一点好。明天下午两点我会在老地方恭候。” 格林挂断了电话,回到书房来。他从上锁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笔记本,开始整理自己的思路。 第二天他照例到华尔道夫饭店12楼6号房等候凯西。两人相谈两个小时后出来,他将凯西送上马车,自己步行回到公寓。 这时候沃克不在家,保尔刚下班在客厅看报纸,他头也不抬地问,“你去哪里了?” “出去逛逛。坐在家里空气实在是太闷了。” 保尔睨了他一眼,“第一季度的报表我整理出来了,放在你桌子上,你有时间就看一看吧。” “好的。谢谢你。” “另外,海茨银行投资部经理对你很感兴趣。他有一笔生意想跟你做。” “什么生意?” “我告诉他你接下来的重点会放在物流上,他觉得战后物流业蓬勃发展有很大的前景,所以他打算给你一点钱做物流。” “多少钱?” 保尔抬起头来,“一百万。” 海茨银行投资部去年换了新的经理,以胆大手快出名,去年投的几个项目主要在钢铁、炼油还有工业领域,收益不菲。今年海茨决定将目光放在新兴产业上,由于物流在美国起步较晚,所以敢于往里面投钱的不是很多。如果格林成功了,这个案子很可能成为美国物流业发展目前为止最大的投资案。 “但是对方是有条件的。”保尔说,“我方必须承诺在美国开设分公司,每个季度提供报表,公司要在三年时间内上市。如果顺利的话银行可能考虑引进第二轮投资。” 格林吃惊道:“但是我们哪里来的分公司?” “所以我的建议是我们要收购一家本地物流公司。” 格林低头开始计算,“一百万买一间物流公司倒是错错有余,而且我们可以买一间真的在盈利的公司。这样在报表上的运作就会更加灵活。” “我会去物色一些货运公司或者物流中转机构,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合同可以先签,我会再和他们具体谈谈价钱,希望能得到一个更好的价格。”保尔势在必行。 “一百万!”沃克跳起来,他把手里的钱撒到空中:“一百万!一百万!我是百万富翁了!” 格林默默在他脚边捡钱,沃克撒一把,他捡一把,免得玛丽安等会儿进来了又要骂他发疯了。 保尔嫌他吵闹,“你下来,别跳了!等会儿这条街都知道你赚了一百万了。” “你滚!”沃克一把抱住格林,像只动物一样四肢夹着他的身体,“甜心,钱!”他举着美元放到格林眼前晃,“钱!这么多钱!我们有钱了!” 格林小心翼翼托着他的腰,好笑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们有钱了。” “你一点都不兴奋。”沃克扁扁嘴巴,从他身上跳下来,“我不管!我要庆祝!我要喝酒!” 保尔如他所愿滚上楼了。格林只好陪着。 他们开了酒,放音乐,跳舞。沃克跳累了,就趴在地毯上,喝得脸上红彤彤的,双眼迷蒙。格林蹲在他身边,给他端来解酒茶,“喝点茶,要不然明天起来会头疼。” 沃克眨巴眨巴眼睛,开口就打了个嗝,浓浓的酒味,他捧着格林的脸,迷醉道,“甜心……” 格林低声应着,“嗯。我在。” “谢谢你。”沃克的目光在他脸上轻轻扫过,他拨开格林额前的头发,“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嗝……你怎么能赚那么多钱……” 沃克甜甜的笑起来,痴痴地说,“你好棒。你真好。我最喜欢你了。” 格林满心欢喜,他喜欢沃克的眼睛里只有自己,“我也最喜欢你。” 第二十七章 保尔带着沃克跑了一个月,终于挑中了一家中型的货运公司。保尔主张全资收购,以除后患,然而收购的谈判期非常长,等到所有产权转移合同完全签下来可能要半年时间。倒是银行的钱到的非常快,这使保尔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些问题。 “所以你们贷款并不需要审查资质?”保尔端着酒杯问银行经理。 经理拈起酒杯里的樱桃丢进嘴巴里,“不需要。不信你去问问你们投资部,他们审吗?” 保尔皱了皱眉头,“为什么?你们不担心借贷人还不上款吗?” “这么说吧兄弟,我手上是有业绩要求的。海茨每个月都有放贷任务,放得越多,我的奖金越高。我何乐而不为呢?”银行经理醉笑:“再说了,海茨投资的都是稳健行业,钢铁、炼油、重工业,到处都在建工程,股票也一直涨,怎么可能没钱?” 保尔问:“那个人贷款呢?” 经理大笑:“哈哈哈哈,个人贷款的比率才多少?简直九牛一毛。房产市场持续走高,家用产品市场火爆,汽车、电器、家具,制造业每个季度的报表你们都会看的,行情还不够好么?打个比方,你租房子吧?每个月交房租吗?交吧,就是嘛,谁会不交房租呢?房租就跟房贷一样,每个月交就好了,难道还有人不交的吗?” 他把手里的酒喝了,然后拍拍保尔的肩膀,“兄弟,别担心。银行是不会没钱的。你见过银行破产吗?没有吧,这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根本不可能。” “我觉得有点恐怖。”保尔说,“这是不正常的。银行审核借贷人资格是最基本的事情,但是我觉得现在放贷有点失控了。” 沃克坐在壁炉旁加木炭:“但他说的对啊,股票一直往上涨,整个行情都很好啊。我今天出门发现连公交车上面都全部挂小黑板了,每十分钟乘务员就会报一次股票点。人们都疯了。” “问题不在这里。”保尔比划着,“市场经济学最基本的理论,价格高供给也高。重工和制造业的产值那么高,物价一直在涨,就说明市场供小于求。但是假如这个需求量是虚假的呢?” 沃克翻着报纸:“现在的物价和市场经济规律不符合。工业是垄断的。整个美国的工业无非就是那几家,价格当然他说了算。但是大集团实力强大,资金充足,所以稳健。这是好事。” 保尔说:“垄断对股价是好事,但是对国家经济就不一定是好事情。” 沃克拍拍手上的炭灰,“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工业产值其实有虚高?” “这么说,”保尔指着报纸说:“福特去年卖了四百万辆车。这里面大部分的车都是通过分期付款卖掉的。如果银行不审查借贷人的资格,那就是说一个叫花子也可以贷款买车。那我是叫花子我也会去申请买车贷款啊,反正银行也不催我还款。而且既然能买一辆,为什么不能多买一辆呢?两辆换着开,三辆还有一台备用。房子也可以多买几套,反正银行不审查。可事实上大量这些买回来的车和房子都闲置着,根本不需要那么多。” 沃克挑了挑眉,“但是福特肯定会想卖更多的车,所以他就会鼓励银行不断地放贷,不论能还得上还是还不上。卖更多的车,福特的股票就会更高,股民还会把钱用来买福特的股票。” “是的。”保尔深吸一口气:“这就会变成一个循环。福特制造更多的车,银行放更多的贷,人们买更多没用的东西,然后福特就以为市场还没饱和,继续扩大生产……” 沃克打断他:“直到有一天,还贷率低过了吃水线,银行没钱了,然后福特积压了过多的产品卖不出去,那时候人们手里也只有一堆废物……” “下一步就是物价暴跌,”保尔说,“这也说明工业板块的股价存在虚高,一旦物价下降,股票缩水,最后的下场就是……” 沃克跳了起来:“不行,这个太吓人了。这不可能!” “但是我觉得很有可能。”保尔冷冷地说:“我回去翻了切斯的借贷记录,个人借贷的比率已经超出了想象。这说明供需关系是真的不正常。” “难道没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吗?没有人还贷款难道银行不会注意到?” 保尔的神色暗了下去:“我也希望他们已经注意到了。” 格林这时候开门进来,见到两人一脸沉重:“发生什么事了吗?” 沃克看到他舒了一口气:“都在等你吃晚饭呢,你去哪里了?” “我去书店修书。”格林挥了挥手上的书:“封皮坏了。” 沃克没放在心上:“吃晚饭吧。玛丽安今天回家了,我叫了阁楼餐厅的三明治。” 格林说:“好,我去洗个手换件衣服就下来。” 他换好衣服下楼来正听到门铃声。开门见到伊莉斯,他愣了一下:“您好。” 伊莉斯露出一个笑容:“伯爵先生刚刚回来吗?” 沃克从餐厅走出来:“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晚饭吃了吗?” 伊莉斯拿出一份晚报来,放在格林面前:“你们倒是还有心情吃晚饭。有人拍到你和凯西?德威克从华尔道夫饭店出来,举止亲密。鉴于凯西?德威克和罗格?史密斯的婚期一再延后,记者现在猜测是她背叛罗格和你出轨。堂堂伯爵先生成为了地产大亨和政界名媛婚姻的插足者。纽约已经很久没出过这么大的八卦新闻了。” 沃克抢过报纸。照片拍出了一男一女签手在马车前告别的侧影,脸虽然不清晰,但是格林手上那根手杖说明了主人的身份,凯西?德威克的长发和她手指上的绷带也是独特的个人标志。 “这份晚报出炉才两小时,我是刚刚下班在报社大厅看到的。”伊莉斯揉了揉太阳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显得非常困扰:“您也真是会挑人。纽约名媛那么多,偏偏你要选她,现在闹出这样的绯闻来我真的很不好帮你们收拾。” 格林抖了抖报纸,很生气:“这是无稽之谈!我和凯西只是朋友,没有任何其他感情。怎么能仅仅凭一张照片就说她出轨呢?这样她的名声会毁了的!” “你还担心她的名声会毁!”沃克把报纸拍在他脑袋上:“你怎么不担心担心你自己?我不是跟你说了离这个女人远一点!你怎么回答我的?你还去饭店见她?” 格林张了张嘴,“我……我们只是朋友见面,没什么……” “孤男寡女两个人是朋友见面?”沃克冷笑:“你要聚会为什么不在家里办派对大大方方邀请她来?或者约着几个朋友一起出去看看戏听听音乐会也行啊。什么朋友见面跑到饭店去?你说这种话以为记者会信?” 格林见他真的生气了,有些心慌。他在脑海里迅速筛选了几个解释的方案,然后把沃克拉到一旁来:“我们能单独谈谈吗?” 沃克抱臂:“你给我一个值得信服的理由,我就相信你。” 格林低声叹息:“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跟她见面。你知道的,她不想和罗格结婚所以找我帮忙。本来我也不想去见她,但是我实在是……忍不住。” “忍不住?” 格林垂着眼帘:“我……我在这件事上的确有私心。很抱歉。” 沃克见他表情隐忍,不禁口气软了软:“你真的喜欢她?” “不是!我不是喜欢她!”格林急切道,“我……我是想报复报复罗格。” 沃克一怔,随即便想通他所谓的报复是什么了,竟然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也许这样说很幼稚,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看到她那么害怕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会受伤害,整日惶惶不安的样子,我真的非常理解她!”格林拉过沃克的手,“当初我的家人也是这样被逼得走投无路求助无门,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伤,看着我父亲留下来的房子和土地被收走。我可以体会她的绝望,可以体会她孤注一掷的心情!” 沃克心软了。他将格林拉进自己的怀里,安抚道:“是我没想到这一点。” 格林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似的,可怜兮兮的,“我以前也想过要报复罗格,但我知道凭借我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做到这件事的。所以就算恨透了他我也没想过真的要报复。当凯西找到我的时候,我意识到也许这是一个机会。要救了凯西等于毁了他在纽约的前途。” “你和她见过几次面?” “大概五六次吧。” “你做了什么?” “我把从前被非法征购的合同和一些物证给了她。” “然后呢?” “她给了她父亲看,后来老德克威就同意婚礼延期了。” “所以德克威现在知道罗格的非法勾当了?” 格林点头:“嗯,我想作为父亲他不会希望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人。” 沃克狐疑道:“既然婚礼都延期了,那为什么还要去见她?” 格林苦笑:“婚礼虽然延期了,但是没有取消。凯西的目标是彻底摆脱这桩婚约,一天不解除婚约她就惶恐不安。” “但是你也会有危险。”沃克冷静了下来,他立刻明白了老德克威为什么只是延期婚姻而没有直接取消,“老德克威不一定愿意和罗格为敌,他还在和彭贝合作军火生意。如果罗格知道了你在帮助凯西,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 他停顿了一下,重新取回那份报纸仔仔细细看过一遍,说道:“既然新闻已经发出来了,无论如何罗格也会知道你和凯西勾搭在一起了。你觉得凯西会为你解释吗?” “她……她会的……” 沃克嗤笑:“你是凯西你会吗?我要是凯西刚好找这么个借口能摆脱罗格。她可以告诉罗格她爱你,非你不嫁,甚至可以说成是你勾搭她的,然后装成楚楚可怜的样子。这样她就有了正当理由来悔婚,有老德克威在,罗格不能拿她怎么样。这总比被罗格发现她泄密了好。” “……” “但是你就不一样了。你毁了罗格原本铺好的台阶,他会怨恨你抢他的女人,他有理由除掉你,何况你们本来就是潜在的敌人。我跟你打赌,凯西一定会这么说。你太小看凯西了。她是老德克威的独生女,从小在政治世家长大,你还以为她是什么好人不成?” 两人走回客厅。沃克只觉得头疼不已,但这一次他无法责怪格林。 保尔把晚餐搬来了客厅,给伊莉斯多做了一份沙拉:“先吃饭。饭总是要吃的。” 伊莉斯不喜欢沙拉酱,还把肉也给了保尔:“我不能吃这些东西。” “素食主义者?”保尔毫不客气把培根塞进嘴巴里,“没有体力你能在外面采访吗?” 伊莉斯说:“我只是刚刚跑得太累,见了肉有点恶心。你可以问沃克,我能吃掉一只烧鸡。” “不怕长胖吗?” “能量守恒。消耗和补充平等的话就不会。” 保尔有点喜欢这个女人了:“这个理论我喜欢。” 沃克把保尔推开,自己坐在伊莉斯身边:“这次你必须帮我。” 伊莉斯看看远在一边安静吃东西的伯爵先生:“说实在的,我不愿意得罪老德克威。我在政界的人脉好不容易才打通,得罪了他我要连带得罪一票人。” “那难道放任凯西反咬一口?她肯定会说她和格林至死不渝的,到时候甜心就脱不了身了。” 伊莉斯脸色凝重:“现在才想脱身太晚了。老德克威目前急需给罗格一个交代,并且挽回女儿名声。他知道格林和罗格有私仇,我要是他,我会怀疑格林是不是利用凯西来报复罗格。这时候你急于撇清关系,无疑会加重老德克威这种疑心,他会觉得你过桥抽板,利用完凯西就走,玩弄了他们全家一场。这样一来你肯定会得罪他。等他想方设法度过这一劫,你觉得你们在纽约还混得下去吗?” 第二十八章 格林一颗心沉到了底,这时候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主动道歉:“我很抱歉,因为我擅自行动导致现在局面那么被动。” 沃克说:“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想办法解决问题才是当务之急。” 伊莉斯放下叉子:“嗯,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首先,这件事本身有蹊跷。老德克威的媒体经验很丰富。他是阿尔?史密斯*团队里的人,促成阿尔两任州长,这是纽约历史上从没有的事情,去年差点还被民主党提名,竞选标语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天主教总统候选人’。这是老德克威亲自定的,多娴熟漂亮的宣传手法,要不是阿尔坚持反对禁酒,我估计提名就成功了。” (阿尔?史密斯:纽约州州长,,美国政治家,美国民主党成员,曾四次出任纽约州州长,以忠于选民,和蔼亲人,作风严谨务实、清廉正派著称,为天主教徒竞选总统的第一人。) “他和媒体很熟,晚报不会轻易发这种新闻出来得罪他,所以我认为可能是有人针对德克威一家。但这是德克威一家和别人的战争,我们不要莽莽撞撞上去当炮灰,要弄清楚事情真相再谈脱身问题。” 保尔开口:“我同意。反而我们受的影响不大,只要配合老家伙就好。澄清过后,就只剩下凯西和罗格的婚约问题,那是他们之间的博弈,我们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伊莉斯说:“没错。我的个人建议是,伯爵先生写封信给老德克威,低调谦谨一点,先诚挚地道个歉,然后说清楚你只是单纯想帮助凯西并且明确表态你愿意配合他来处理这件事。你是晚辈,姿态低一点没什么,但不要太卑微,不然就显得很心虚了。”伊莉斯说:“我去搞清楚这篇报道到底是怎么发出来的。” 格林立刻放下餐具:“好的。我现在就去写。” “那凯西怎么办?我们要不要防着她?”沃克说。 伊莉斯摇头:“没关系。凯西说什么不重要,她想嚷嚷老德克威也不会让她说话的。这时候让她闭嘴才是保护她的最好方式。所以伯爵先生,你要准备好给这个老家伙当枪使。” 格林点头:“我知道。” “好,我先去打几个电话了解情况。伯爵先生去写信,保尔你看着他,帮着改改。沃克,你去一趟酒店,别再让记者从酒店那边打探出什么消息来。”伊莉斯站起来,拍拍手:“先生们,动作快点,干活了!” 这个晚上注定是不能睡个安稳觉了。 一个小时后格林完成了道歉信,保尔改了些词句。格林誊抄两份,一份自己保留,一份寄出去。 书房里很安静。保尔坐在格林身边,看他用中规中矩的字体抄写,突然开口说道:“为什么要帮凯西?德克威?” 格林笔头一顿,抬起眼帘来。保尔目光锐利冷酷:“你别把我当沃克。帮助凯西根本不可能给罗格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打击。只要彭贝不倒,老德克威不会跟罗格反目的。拿你那个报复罗格的理由搪塞搪塞沃克就算了,别把我当傻子。” 格林暗暗心惊,短时间内竟然找不出一个能骗得过他的借口。 保尔见他不说话,目光冷淡许多:“沃克知道你骗了他,恐怕会很伤心吧。” “他也骗了我。”格林放下笔来,收敛起表情:“一开始说是为了替我还债才骗钱的,其实也不是真的吧?” 保尔翘着二郎腿,淡淡地说:“终于想明白了?” 格林知道没必要再跟他装了:“你放心,我不会害他。” “嗯,他大概觉得我和你们是共犯,所以不会出卖你们吧。” 保尔威慑道:“你敢?” 格林大笑:“开玩笑的,你别紧张。你放心,我不会害他。” 保尔似乎在考虑他的话。格林收敛表情,正经道:“他是我在纽约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至少,我是真的把他当做朋友。他虽然骗了我,但是没有害过我。钱我也拿了,债也还了,还顺便出人头地锦衣还乡了一回,我很感谢他,所以不会害他的。” “那就行。”保尔重新把目光放在信件上:“你要做什么我没兴趣,如果你害他我不会放过你。” 格林尖锐地反问:“为什么你没有想过离开他?” 保尔皱了皱眉。格林说:“有一天,他带着一个女人来到你身边,告诉你,他要结婚了,决定和这个女人共度一生。那个时候你还觉得你能这样护着他一辈子?” 保尔立刻明白了,冷笑:“所以你是想离开了?” 格林收回目光,重新变回有点怯懦腼腆的伯爵先生,“你明白就行,不要告诉他。他会伤心的。你也不希望他伤心吧?” 保尔没有反对:“也好。这场闹剧早该结束了。” 信送了出去。马车离开的声音随着午夜的钟鸣荡开。 一会儿,沃克回来了。酒店已经被记者包围,他好不容易从后门进去,找到了酒店经理,还算及时阻止了更多消息的泄露。酒店方也不愿意和老德克威过不去,暂时拒绝了所有媒体的采访和电话。 三人轮流到房间里睡了一会儿。凌晨三点钟的时候,德克威公馆的回信到了。老德克威用词很温和,他感谢格林反应迅速,愿意站在凯西身边,并安抚格林不需要过度恐慌,这只是一篇八卦新闻,事情还没有很严重。 保尔念道:“我为小女的不妥当行为向你致歉,为了避免进一步的麻烦,还请先不要和小女有更多的接触。一旦事情有下一步进展,我会第一时间致信,届时还请不吝援助。” “凯西肯定闹得他很不愉快。”沃克笑道:“教女不善,他自己也该反省反省。” 格林等了一晚上,实在是困了:“既然他没有说需要我做什么,就等等吧。我要上去睡觉了。明天早上还要去一趟医院你们忘了?” 玛丽安终于决定和她的丈夫离婚了。她丈夫见她总是不回家,以为她在外面有人了,逮着她回家的机会暴打一顿,差点把这个可怜的老妇人打聋了。一个好心的邻居报了警,并将老人送到医院治疗。警察来了,酒精中毒的丈夫被带走拘留,剩下玛丽在一个人医院,她只好托人联系了沃克。两人商量之下,玛丽安最终答应了离婚。 格林去医院把玛丽安接了出来。老人显得颓靡不振,头发一夜间全部白了,格林为逗她开心带她去剪了个时髦的短发,用鲜艳的头巾装饰着,看上去总算是精神了一些。然后他们马不停蹄赶到警察局去协商离婚的事情。 拘留室里一个衣衫褴褛胡渣满面的老汉像条死狗一样趴在桌子上,见到玛丽安,他突然发狂似的站起来扑上来就要打人,嘴里嚷嚷着脏话。格林将玛丽安护在身后:“先生,我们提交了告诉,法院会判处您赔偿玛丽安一笔治疗费用。如果您自愿支付的话,我们可以考虑撤销。” 老汉冷笑:“你们这些龌龊的家伙,以为让警察暴力逼迫我签了离婚协议就完事了吗?我不会放过你的!等我从这里出去,你看看我怎么教训你,你这个下贱的连孩子都生不出来的婊子!这就是上帝给你的惩罚,你罪有应得!” 玛丽安红了眼眶,破口大骂:“你就死在监狱里吧!” 格林扶着她站了起来,“看来我们没有必要再谈了。祝您好运。” 玛丽安惶惶不安,她最后回望丈夫,眼含氤氲。格林温柔地擦去她眼角浑浊的泪水,领她走出拘留室。沃克和警督正聊得开心,他见到玛丽安的新发型眼睛一亮:“嘿,美女,这个头发是谁帮你剪的?” 玛丽安破涕为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伯爵先生带我去剪的。” 格林与警督握手:“接下来的就麻烦您了。” 警督笑笑:“伯爵先生,久仰。您放心,我已经全部安排好了,那老狗不会有机会活着出狱的。” 格林满意道:“能在纽约交到像您这样正直的朋友实在是不容易。”他给沃克使了个眼色,后者跳上来将礼品袋子递过去。格林说:“一点心意,权当是我替老人家谢谢您的。” 三人从警察局出来,离婚这场戏也就算演完了。 “他实施暴力的证据十分确凿,就算不逼他签字法官也会判处过错离婚的。但是格林怕你过后又心软了,于是干脆找警察逼迫他签了离婚协议。”沃克说:“只可惜房子和其他财产都还在他的名下,不能一并抢过来。不过他也没多少钱就是了。” 格林冷笑:“没关系,他会活到支付了赔偿金之后。保尔找了个厉害的律师,我们准备敲诈他一大笔钱。如果没钱还可以拍卖房子,总要让玛丽安得到应有的养老金才行。” 玛丽安唏嘘:“我和他三十年的婚姻,没想到最后竟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沃克安慰她:“只能说,值得庆幸的是活下来的人是你。” 伊莉斯?丹泽在公寓里等他们。 “先生们,有消息了。”她优哉游哉地端着茶:“那篇八卦新闻是有人写好了稿子连同照片一起给报社的,不仅付了买版面的重金,而且表示今天晚上还会有一篇大的新闻。” 沃克吃了一惊:“不会是要勒索吧?老德克威这样还坐得住吗?” “我觉得勒索没必要通过这个途径,图钱的话直接把照片寄到老德克威家里更有效一些。” “那是谁把新闻和照片寄到报社的?” 伊莉斯摇摇头:“没有查到。提供材料的人以匿名信的方式把这些东西寄到了报社。晚报本来是不愿意贪这点钱发新闻的。但是来人威胁他们说,如果不发新闻就把晚报用负面新闻勒索的事情爆出来。所以他们主编顶着巨大的压力还是发了。” “有备而来。”沃克深吸一口气:“老德克威得罪谁了要这么整他?” “他本来今天要出门去见市长的,但是记者把他们家围了个水泄不通,根本没有人能出的去。我刚才特地跑去他们家门口看了看,还有一些报社今天收到了不同的照片,都是伯爵先生和凯西小姐的约会照。不是我说,你们俩被人跟踪了这么久居然不知道?” 格林有点愧疚:“抱歉,我和她见面都是在同一间饭店的同一个房间。” “坏事都不会干。”伊莉斯无奈道:“老德克威回信了吗?” 格林说:“嗯。他似乎挺冷静的,大约这样的伎俩他也经历过不少。” “那倒是。他政敌也多,不足为奇。” 格林说:“你刚刚说今天晚上的大新闻是什么?” 伊莉斯摇头:“稿子还没寄过来。对方说今天中午十二点会到报社,十二点是截稿期,要不然就赶不上印刷晚上发不出去。我本来想在报社等到十二点钟的。但是我今天还有一个采访,所以来不及了。我找人送了消息去德克威公馆,能不能在发稿前把这篇报道截下来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也算是卖他一个人情吧。以后他会感谢我们的。” 第二十九章 直到晚上的新闻出来,证明四个人的想法大错特错。 这次不是晚报,换了另外一份报纸,仿佛猜中了他们会去截消息似的。新闻照片上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孩子,站在个破旧的木屋前表情麻木僵硬。 格林吓了一跳:“这是我姐姐姐夫。是罗格,他查到我了!” 答案呼之欲出。他们错在以为绯闻是针对德克威一家的,实际上自己才是靶心。 伊莉斯说:“应该是罗格没错了。他刻意抹去了你们家房产是被他收购的事实,只提你在佛罗里达没有任何房产,所以不明真相的人会相信这篇报道。但是我比较好奇他是怎么找到你姐姐的?你们当年为房子闹得很厉害吗?” “嗯。我当年和我姐夫去了警察局举报,但是警察不理我们,我们就写信去了州政府。也算是闹得比较大吧。他要查到我姐姐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伊莉斯玩味道:“你这个姐姐倒是很有立场嘛,把你卖得这么彻底。是亲生姐姐吗?” 沃克冷笑:“怎么不是?如假包换的亲生姐姐。你还出钱给他们租房子,现在好了吧?她如今反过来控诉你只顾在纽约发财不接济亲戚,我就说当初不应该给他们一分钱。” 格林心冷了:“她几次写信给我让我把赚的钱寄给她保管,我没寄是怕她拿钱给汤姆赌博。” “就不应该让你圣诞节的时候回佛罗里达!”沃克气得不打一处来:“现在让她什么都说出来了,没房子没产业还有一堆穷亲戚,明天你再想找个人在纽约吃餐饭都难。” “估计是罗格知道你帮助凯西,他不敢对凯西怎么样,就拿你开刀。”伊莉斯看着报道:“其实这篇采访你姐姐说的很多都是重复抱怨,真正信息点总结来说一是你在佛州没房没产、二是不接济他们、三是你是身无分文到纽约的,无非就是这样。她说的有没有假的?” 格林拿过来一句一句地读:“大部分还是真的,‘家道中落,房子没了,土地没了,也没有其他收入’这些都是事实。当初也的确是她凑钱让我来纽约的,但不是让我来找工作,是找人投靠。主要是我们当时到处找地方住,去了从前的管家家里,但那儿住不下那么多人,所以姐姐就说给我点钱让我到纽约来找人。后来的事情沃克都知道了。” “所以上面的话你还反驳不了了?” “嗯……是的。” 伊莉斯用同情的眼神看他:“伯爵先生,给你一个忠告。以后穷亲戚能避多远避多远,我采访过那么多富贵人家,谁还没有一两个远得没边的穷亲戚?不是不舍得那点钱,是这些人就像苍蝇一样,要是尝了点甜头以后就专门钻你这个缝儿了,明白吗?” 格林感慨:“她毕竟是我的亲姐姐,我和她在一起生活了十年,不是没有什么情分的远亲。” “你别和他说这些,没用。”沃克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乡下人不养家就不孝顺的思想根深蒂固,他们根本就不觉得有任何不对。我看你这次吃个大亏能不能记个教训。” 格林吃痛地叫了一声,摸着后脑:“记住了记住了!” 伊莉斯笑:“有话好好说。这次是我失算,我没想到是冲着我们来的。罗格可能给你姐姐一笔钱,让她故意把你塑造成一个忘恩负义的不孝子。他既然连你姐姐都找到了,看起来是真的很在意和凯西?德威克的婚约了。” 保尔说:“但还算好的是,他不确定我们现在实在诈骗,只是攻击格林道德上不孝而已。” 伊莉斯说:“对,这篇文章只证明了格林在佛罗里达没有产业,但下不了结论格林是个骗子。至于道德上的事情说话的空间很大,完全不需要担心。” “那我们要尽快开口,要不然给他们查出更多的东西就不好办了。” “那也不是这么好查的。佛州以外的地方他的手还伸不到。” “其实这种手段很不明智。”沃克说:“这么有针对性的新闻很容易让人猜出是他做的嘛,狗急跳墙成闹得一点身份尊严都不顾了。啧啧,比起老德克威,他还是段位低了点。” 伊莉斯轻蔑地说:“他是在佛罗里达那种小地方得意惯了,以为到纽约来还能凭这点伎俩逍遥。手法太下作了点,我最看不惯这种男人。凯西?德威克要是嫁给他,真是倒了大霉。”她边说边收拾东西:“放心吧,只要不需要顾忌老德威克,那事情就好办很多了。” 沃克问:“就走了?晚上还有工作吗?” 伊莉斯亲亲他的脸颊:“我要去一趟佛罗里达。这个是不能拖,拖得越晚等于给对方更多攻击的事件。我会尽快调查清楚非法购地的事情,在这期间不要对任何媒体做出回应。必要时我会请业内朋友帮忙分散一些舆论注意力。 “你小心点。” “嗯。先生们等我的好消息吧,罗格这种人我让他永远也不敢在纽约混。” 沃克回吻她的唇:“注意安全。” 又是一年的夏天。橡树梢头已聚拢浓浓的绿意,枝叶遮天蔽日,一点阳光都漏不下来。 莱利夫人约了格林去看戏,是柴可夫斯基的新剧《黑桃皇后》*,剧本用的是普希金的小说。美国首演在纽约皇后剧院,当晚几乎一票难求。格林收到剧票心里咯噔了一下,问保尔怎么办,保尔说,不要想那么多,整个纽约的人都想看有人送你票难道还不去吗? (*《黑桃皇后》故事梗概:青年军官赫尔曼爱上了富家小姐丽莎。赫尔曼尔曼妄想靠赌博发财娶到心上人,最后却陷入赌局中发疯死亡。作者以赫尔曼之死暗讽为金钱不顾一切的赌徒,也揭示了当时俄国社会的黑暗。) 柴可夫斯基的音乐瑰丽而阴郁,格林听得心有戚戚。莱利夫人却后知后觉似的,她其实并不懂歌剧,也不会欣赏,只是凑个热闹罢了。莫比?莱利纯粹就是为了保尔来的,从开演开始他就在不断地吃东西,并且点评剧院的点心做得太难吃了。 “这个伯爵夫人为什么穿一身黑的?”莱利夫人扇着扇子:“这是个恐怖故事吗?” 格林体贴地为她倒茶:“这一场里她是以幽灵的形式出现。这个故事的确有些惊悚,不过柴可夫斯基已经改过剧本,原来的小说结局比这个更悲伤一些。” 莱利夫人一边看着台上一见钟情的男女,一边说:“当年我嫁给莫顿的时候,他也是个没什么钱的家伙,不过我第一眼就相中了他,我和我母亲说,这个男人会有出头的一天。” 温斯特?莱利从前是个商人的女儿,她的家庭虽不算大富大贵,但在新墨西哥州也小有名气。莫顿?莱利娶她有一部分钱的原因。不过莱利夫人向来不忌讳说起这些事情。她说道:“不过作为母亲,我倒是认为门当户对是有道理的。如果哪天莫比爱上个村妇我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这孩子还是太不理解作为母亲的用心了。” 格林一笑而过,渐渐放下了心。 中场休息的时候,莱利夫人兴致勃勃想要去后台看看演年轻军官的男主角。格林只好陪她去。侍者领他们进了休息室,格林就看到了还带着妆的年轻男演员,他极瘦,妆容使得他近看上去有些女性化。莱利夫人热切地与他说话,他却爱理不理,装作很忙碌的样子,格林见气氛尴尬,于是草草寒暄几句就找了个理由带着莱利夫人离开了。 莱利夫人很不高兴:“现在的年轻人太没有礼貌了。” 格林笑笑:“这倒是很有趣,他演的角色是个疯狂的赌徒,他的性格倒是十分清高。我倒是认为他是个不错的演员,嗓子也很好。” 两人回到包厢里。莱利夫人有些疲倦了,一边吃着糖果一边靠在躺椅上养神:“这个故事结局是什么样的呢?他和那位小姐在一起了吗?” “原著的结局是他在最后一场赌博中输了,被关进疯人院。丽莎则嫁给了一位有为青年。不过柴可夫斯基改了结局,听说两个人都死了,他因为受良心谴责而自杀。” 莱利夫人点点头:“噢,我倒是更喜欢柴可夫斯基的结局。” 格林心里一跳:“您认为他应该自杀?” “他如果能意识到自己的罪行,以自杀的方式来赎罪,上帝会原谅他的。我想这是柴可夫斯基仁慈的地方,他总希望一个人能够被原谅。”她别有深意地低叹:“但也许普希金意识到人对自己的罪孽总是避而不见的。” 格林的心情沉了下去,他没有再搭话。 莱利夫人看他的面色,又笑起来:“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是不懂什么艺术和戏剧的,只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人总是有罪孽的,谁没有在有生之年做过违背良心的事情呢?” 莫比?莱利一脸天真地插话:“母亲,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是罪孽?” 莱利夫人见他两个腮帮子被点心塞得鼓鼓的,忍不住责骂:“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如果能有伯爵先生一半稳重,我也不用为你操那么多的心。” 莫比无端被骂很伤心,老老实实缩回保尔身边。 演出结束后,格林一行人从剧院出来,有不少人认出了他。 “那是格林?兰道尔伯爵先生吧?” “真是呢!我还以为他回佛罗里达了呢,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丑闻。” “我也看了那篇新闻。听说他在佛罗里达其实根本没有任何产业。” “或许伯爵的头衔也是假的,这样在大街上照样撞骗的人如今也不少呢。” 格林有些尴尬。正巧对面走过来一位贵妇,一见到莱利夫人十分高兴:“温斯顿,你也来了?” 莱利夫人笑道:“这么巧,许久没见面了,自从圣诞节之后就没有你的消息了。” “前阵子我的叔叔去世了,所以回家操办丧礼,这些天才回来的。” “我很抱歉,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没什么,只是家事罢了。丧礼办了这么久,回到纽约来都不习惯了。” 两个女人调笑了几句,那位贵妇望向格林:“这位是兰道尔伯爵先生?” 格林回礼:“贵安,女士。” 贵妇轻蔑道:“请恕我无礼,但以您如今的处境还是请少来公共场合为好,如果对您自身造成更大的误解也就算了,说不定还会连累身边的朋友呢。” 格林有些生气,莱利夫人及时打断了她的话:“只是听戏而已,还没有到草木皆兵的时候。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下次再聊吧。” 格林十分羞愧,跟在莱利夫人身后快步离开。 他们坐在车上,莱利夫人满面忧愁,说道:“你也不要因为她的话不开心。” 格林摇头:“没什么。对我不了解的人会轻信谣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莱利夫人说:“但是谣言不及时制止,继续流传下去对你的名声也会有很大的损害。总要想办法做点什么才行,否则会影响到你参加今年夏天的社交季。” 格林反问:“你相信那篇新闻吗?” 莱利夫人一愣,有些犹豫:“这……我当然相信你的品性和家教,说实在的第一次看到新闻的时候我也在想,所谓的亲戚是不是杜撰出来的呢?毕竟没有人认识他们,随便找两个长得有些相似的佛罗里达人拍一张照片也未尝不可。” “我最近也听到不少流言。”莫比说:“不光是新闻上说的事情,还有一些关于您的私生活的事。虽然德威克一家和你都澄清了绯闻,但是仍然有不少记者说是你有目的地接近了凯西?德威克,有一些过分的说法说您勾引了不少富贵家的小姐,但都没有成功。只是凯西?德威克那样的傻女人才上当受骗罢了。” 格林苦笑,还不忘记调侃一句:“或许有一天他们会杜撰我喜欢男人也说不定。” 莫比朗笑:“哈哈哈哈,同性恋也是个很好的新闻标题啊。” 莱利夫人叱骂:“你说的什么话,像是同性恋这样的话题怎么可以让伯爵先生沾上边呢,那是变态!真是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想的,难道圣经没有好好读吗?” 莫比被她突如其来的火气吓到了:“妈妈,你太严肃了。海恩斯都大大方方出柜了,你的思想也该更新了。同性恋也不是什么变态。” “怎么不是?圣经里说得明明白白!同性恋是要下地狱的!” “可是妈妈……” 格林打断了莫比:“莫比,你母亲是对的,不要这么和母亲说话。” 第三十章 从剧院回来后,格林显得异常失落。 伊莉斯很快就从佛罗里达回来了,还带了些伤回来。 “我去迈阿密第三天就有人注意到我在调查罗格的事情。前天晚上有人趁我不在闯进了饭店房间搜我的行李,报警之后也没有抓到任何人。啧啧,”伊莉斯将手臂上的绷带拿掉,露出一条食指长的伤口来,“看着有点吓人,其实还好,并不是非常严重,已经在愈合了。” 沃克很心疼:“应该让你早点回来的,这样不值得。” “这有什么,”伊莉斯一笑:“21年的时候,我在宾州查贪腐案还差点被绑架。你不知道我公寓里有多少威胁信,我都懒得看。这些人写威胁信也一点创意都没有,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话,也没见过真的有什么人上门动手。他们不敢的,杀记者是很大一件事。” 保尔说:“查到什么了吗?” 伊莉斯从包里拿出一叠资料:“罗格丧心病狂的程度远远超出你们想象的程度。要说佛州的地价都是由他来定的也毫不为过。他在纽约的时候,有专门的亲信帮他在迈阿密管理公司。有重要的事务都是通过电话直接下达命令。我找他们一个高管去做了个采访,很显然是受过采访培训的,话说得和备好的稿子一样,可见罗格在对外宣传的管理方面很严谨。” “你就直接跑到他们公司去做采访了?” “我都去调查罗格了,不可能不接触他们公司的人啊,总要给人家一个说话的机会嘛。”伊莉斯眨眨眼:“况且了解对手当然是问他自己最好了。他们公司很大,有近一千名员工,管理层级别的大概占五分之一。待遇不错,普通员工的年薪能有一千五百美金左右,已经达到金融行业的水准,这还不包括各种奖金津贴和保险。” “以高薪换忠诚吗?” “嗯,这种策略的确很好用。因为公司的加班强度高,压力大,所以如果没有高薪养着,可能很多人不会愿意在那里干。罗格相当精明,他在这方面建立卓有成效的奖励机制,特别对于员工的住房方面有相当多的补贴和优惠,这是他的一大优势。” “那你去采访他们的员工不就什么负面都打听不到?” 伊莉斯打开文件夹:“当然不是。这两年随着公司规模增长过快,内部也出现了很多问题。比如晋升压力过大,恶性竞争很激烈。高管日益膨胀的心态使管理方法日趋僵化,也是人心流失的一个重要原因。还有就是,罗格令人发指的非法手段也波及了很多自己人。” “自己人?” “他们公司有女员工家里房子被罗格收走了,还被威胁如果把事情爆出去就解雇她;有个部门经理助理长期受罗格性骚扰,告诉我罗格会挑公司里漂亮的女员工送给政府高层享用;还有迈阿密警局一个普通警员的妹妹被罗格公司一个高层强奸,罗格塞了两千美金就想了事,那孩子说警局局长不仅收罗格的钱和房子,还持有罗格公司的股票,什么事都不干光坐着就能赚钱;凡此种种,数不胜数。” 沃克思考道:“能赚钱的人果然都有非人的手段。” 伊莉斯擦了擦额角的汗:“能给我来杯果汁吗?嘴巴有点干。” 玛丽安给她倒了一杯苹果汁。她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接着说:“我会回去整理整理这些资料,然后跟主编商量看看能腾出多大版面来给这个新闻。我也提个醒,这个新闻要是发出去,你们会得罪不少人。另外,伯爵先生,你好好考虑考虑,你愿意为了打个翻身仗做到什么地步?” 格林点头:“我知道。” 沃克没有听懂:“什么意思?要做到什么地步?” “我去见了你姐姐。她现在住在奥兰多市中心的一间公寓里,看起来挺健康挺开心的。她还以为我和罗格一样会给她钱,开口就漫天要价,我没理她直接走了。”伊莉斯说:“但是她到底是你的亲生姐姐,你要是打算翻身,要做好抛弃这个亲戚的准备。她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唯一的亲人了吧?” 不用她说格林早也想到这一点,想恢复他被罗格诋毁的名声,必然要对兰道尔小姐在报纸上抹黑话做出回应。最好的方法是和她撇清干系,甚至要把脏水破会兰道尔小姐身上,然后将自己塑造成受害者的形象。但这样一来,他和姐姐作为亲人的缘分估计也就到头了。 格林苦笑:“除了这条路以外,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吧。” 伊莉斯叹气,喝了一口苹果汁:“怎么会?当然有别的选择,如果你不想放弃她也没有关系,我们都会尊重你的决定,那这篇新闻就不发呗。我们吃个晚餐大家就可以散伙了,你回你的奥兰多,我回报社,保尔回银行,沃克刻意去百万富翁。玛丽安嘛……”她佯装吃惊的样子:“哎呀,玛丽安就无处可去了呢,她刚刚离婚,又没有工作……” 玛丽安突然被点名,连忙说:“伯爵先生,请不要在意我。” 伊莉斯依旧滔滔不绝:“唉,玛丽安也真是可怜,这段日子都是她在勤勤恳恳照顾你,不仅平时要做家务,还要组织派对、招待客人、应付媒体,一把年纪起早贪黑,她可是比某些远在乡下小地方什么工作都不愿意干,没有任何用处的血亲更辛苦呢。” 沃克忍俊不禁。就连保尔也笑了起来。玛丽安红着脸:“不,其实我要感谢伯爵先生……” 伊莉斯一把将老妇人拉了过来:“伯爵先生,你好歹也承蒙照顾这么长时间,不觉得应该跟玛丽安好好道谢吗?” 沃克拍拍他的肩膀:“我说的话难听一点,但你姐姐接受罗格的钱的时候,已经不打算要你这个弟弟了。” 道理都懂,但要下决心是另外一回事。格林深吸一口气,点头:“我知道了。丹泽小姐,请你放手去做吧,我不会让大家这么久的努力功亏一篑的。” 伊莉斯露出得逞的笑容来:“那就好。那我回去准备稿子啦!” 沃克送走了伊莉斯,心里却放不下格林。 格林刚刚洗完澡,他忘记了拿浴袍,草草用毛巾把下身围住,打开浴室门,就对上沃克端着牛奶满面笑容的脸,吓得差点跌倒。 “我……”伯爵先生想起来自己没穿衣服,立刻背过身去遮住自己的胸口,“我没穿衣服。” 沃克注意到他红透的耳尖,调侃道:“遮什么,别弄得像我要强奸你似的。” 格林的耳朵更红了。沃克牵着他的手把牛奶递给他:“玛丽安说你最近睡不好。” 格林把杯子握在手里,掌心感受到温暖的热度:“谢谢。” “难过的话,可以跟我说。”沃克拿来睡袍给他穿上:“虽然一口气答应了伊莉斯放弃你姐姐,但实际上心里还是不舒服吧?” 格林心里有点安慰:“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所以其实也没有那么难接受。” “但是真的等到这一天来的时候,还是会难过吧?” 格林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说:“难过也只是难过而已,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他默默将牛奶喝了,笑起来:“牛奶很好喝,谢谢你。” 沃克感觉他仍然在躲自己:“甜心,我是真的很担心你。” “我没关系,睡一觉就好了,你别担心。”格林摸摸他的脑袋,站起来快步往外面走:“早点睡吧,你这段时间也很累了。” 沃克有点失望:“你是不是在躲我?” 格林一怔:“没有,我怎么会躲你?” 沃克在他身后喊:“你给我站住!” 格林一怔。沃克说:“我是担心你才问你的,我不想你自己想太多又做出什么其他的傻事来。凯西的事情就是这样,如果你早点跟我商量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不是要责怪你,但我们是朋友吧,?你自己都说了,只是难过而已,那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呢?” 格林目光暗了下去,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然而沃克走到他面前来,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格林心里一惊,手足无措起来:“你……你别这样,我是怕你太担心,你也很辛苦,而且……而且我可以自己……” 沃克低声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躲着我?” “我不是要躲着你。”格林撇过头去,语调十分晦涩:“你也不喜欢我整天缠着你吧,你应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而且你总不能……总不能一辈子都呆在我身边为我操心……” 沃克皱了皱眉,觉得这个话有点熟悉:“你想太多了,我不是觉得你烦人……” “况且,”格林转过身背对他:“况且有些事情,也只能我自己承担。毕竟是我自己决定要放弃她的,我就应该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你也帮不上我什么。” “笨蛋!”沃克终于忍不住了:“当初你来纽约就是为了能够带给他们更好的生活,现在却抛弃亲人,这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格林肩膀一震。沃克怒骂:“说什么不会让大家的努力功亏一篑,暗地里又觉得自己的努力已经白费了!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想说什么?不就是害怕过去的辛苦没有了意义吗?这种事情换做谁都会害怕啊,有什么好羞耻的呢?就算是上帝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啊!” 格林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他的眼眶里已经绪满了泪水。沃克十分惊讶,正要开口,格林上前一步来,低下脑袋来靠在他的肩膀上,泪水立刻浸透了沃克的衬衣。 “对不起。”男人疲惫的声音掉在空荡的房间里:“我真是个没用的人。” 沃克的心像是被什么人捏成了一团,他猛地抬起手来,将男人狠狠抱进了怀里。 三天后。 “我觉得信件可以直接拍了照片放上去,这样更有说服力一些。” “问题是我们现在只有一个版的版面,不能放太多照片,不然事情说不清楚。” “你们主编胆子挺大的,能让你放这篇新闻?” “我报送选题的时候已经跟他商量过了,要不然我哪能有那么多天时间去佛罗里达采访?罗格在纽约还算不上什么人物,没关系啦。” …… 格林喝掉了杯子里最后一口酒,擦擦嘴巴:“我去个洗手间。” 伊莉斯玩味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们伯爵先生没哭鼻子吧?” 沃克摇晃着酒杯,有点心不在焉。伊莉斯拿勺子敲他脑袋:“嘿,宝贝儿,你在听吗?” 沃克回过神来,“啊,对不起。我在听我在听,他吗?他没哭,还挺好的。” “啧啧,”伊莉斯说:“你说这间餐厅很好吃的,来了又不吃东西。” 沃克放下酒杯叹了口气:“没有,我是在想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本来是我利用他赚钱,现在弄得他家破人亡似的,搞得我觉得好对不起他。” 伊莉斯说:“家破是真的,人亡还没有。你就补偿补偿他呗。” “怎么补偿?他现在也不缺钱也不缺物了。” “找个女朋友嘛,”伊莉斯说:“谈个恋爱,结婚生子,创造一个新的家庭。” 保尔插嘴:“一直也没看到他有什么喜欢的女人。” 沃克说:“这时候你们还要给他找女朋友不适合吧?他现在这个阶段根本不适合结婚生子,等钱拿到手了,安定下来再说这些问题吧,除非结婚对象很有势力,要不然还是有风险。” 格林从洗手间出来,迎面撞上一个人,他没来得及看清面孔,急忙退开:“抱歉。” 他抬起头来一惊,正是罗格?史密斯。 罗格意味不明地笑笑:“许久不见了,伯爵先生。” 格林不打算和他多纠缠:“的确是很久不见了。” “我看了报纸了,对您最近的遭遇我表示很抱歉。” “谢谢,我也对您的未婚妻表示抱歉。” 罗格眯起眼来:“凯西比较单纯,很容易亲信别人的话。作为她的未婚夫,我想我有立场请您离她远一点,她因为名誉受损非常伤心,我不想再看到她难过。” 格林回答:“您放心,我绝不会再和您的未婚妻接触。” 罗格很满意:“我很欣赏你,兰道尔。不过你和你的那些乌合之众还是差了些,如果你想你的家人在佛罗里达好好活着,最好不要再接近凯西,要不然我不保证他们的安全。” 格林微微一笑:“谢谢您的忠告。我先告辞了。” 他欠了欠身,和罗格擦肩而过。 第三十一章 一场小插曲没有影响到格林的心情。罗格色厉内荏,越是表现得激动,越是说明他和凯西的婚约岌岌可危。格林隐隐感觉到,大厦将颓的日子恐怕不远了。 新闻发出的前一天晚上,伊莉斯确定稿子进印刷厂后踏上了去华盛顿的火车。 格林、沃克、保尔和玛丽安则带着莱利一家去了新泽西度假。他们在哈德逊租了一栋别墅,背倚河岸,前面带着一片果林。正是桃子收获的季节,枝头硕果累累,于是一行人加入了摘桃子的活动中。 “没想到哈德逊这个时节这么漂亮呢。”莱利夫人很高兴,她换了一件鲜绿色的夏裙,带着宽沿的草帽,显得十分有活力:“这里比纽约舒服多了,真凉快。” 格林站在树下帮她扶着梯子:“夫人,您还是下来吧,别摔了。” 莱利夫人把装满桃子的竹篮递给他:“没关系,从前我和莫顿也喜欢农乐。我们在新墨西哥还一起养鸡呢。” 莫比像只猴子一样窜上窜下,“保尔!别睡了!这里的桃子都熟了!” 保尔还没睡醒,站在树下俨然落地成仙的样子。他削瘦如桃枝的肢体半倚树干,姿态窈窕,多情的卷曲的刘海被风扬起,白皙粉嫩的脸颊上挂着细密的汗珠,恰似露水凝在桃子上。听到莫比的叫唤,他揉揉惺忪的睡眼,露出一个迷迷糊糊的笑容。莫比看得不禁做了一个吞咽动作,忍不住咬了一口手里的桃子。 沃克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保尔喜欢脆脆的桃子,你给他摘两个过去,说不定他一高兴今晚愿意跟你一个房间睡。” 莫比眼睛蹭的亮了起来,急忙忙挎着篮子跑了。沃克笑得喘不上气来:“这他妈太好骗了。” 保尔丝毫没有被卖了的觉悟,他坐车坐得困:“怎么了?” “没事,你歇着吧,我打发他帮你去摘桃子吃了。” “我讨厌软桃子。”保尔做了一个厌恶的表情:“我回房子里看看晚饭准备得怎么样。” 不一会儿莫比回来没看到人,问沃克:“人呢?刚刚还在这里。” 沃克帮着格林在搬桃子:“回房子里去准备晚饭了。” 莱利夫人说:“莫比你去帮帮忙吧,别只顾着玩儿,大家都在劳动呢。” 莫比捧着桃子开开心心回到了房子里。有人在客厅里打电话,他正要靠近,就听到—— “你没有安全问题吧?沃克担心罗格会找你的麻烦,你就先呆在华盛顿晚一点再回纽约……没关系,我们商量了至少在新泽西住一个星期……” 他下意识没敢靠近,心惊胆战地躲在墙后面。 保尔继续说:“仅仅是拘留怎么够?要想办法把案子留在纽约调查,一旦转回佛罗里达又是他说的算了。只有彭贝彻底放弃他,才能避免以后他东山再起……好……我知道……好的,那再联络。”他呛地把电话挂了,发现地板上斜出的人影,神色一冷:“谁?” 莫比战战兢兢不敢动,保尔两步上前发现了他:“你怎么在这里?” 莫比把两个桃子递上来:“我给你摘了桃子……” 保尔狐疑地看着两个粉红色的果子,淡淡道:“你听见了?” 莫比哆哆嗦嗦点点头:“我不是故意的!我进来的时候你刚好在……我……我不会说出去的!真的!我保证保密!其实……其实我根本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真的!” 保尔叹了一口气:“本来就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是不是和伯爵先生被陷害的事情有关?是罗格陷害他吗?” 保尔问:“你相信他是被陷害的?” 莫比怯生生看着他:“我相信你。” 保尔看着那两个桃子,拿过一个来,在袖子上蹭了蹭然后咬了一口:“嗯,挺甜的。” “我特地挑了硬的,沃克说你喜欢脆脆的桃子!” 保尔翻了个白眼:“他肯定还跟你说如果我开心今晚愿意跟你睡是吧?” 莫比竟然还有点期待地盯着他沾了汁液的嘴唇:“所以……可不可以?” 保尔坏笑:“你不怕我是坏人?” 他这一笑看得莫比?莱利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就会咧着嘴傻笑摇头,单纯地说:“你肯定不是坏人。而且……我又没有什么值得你图的。” 保尔无奈地摸摸他的头,“别把今天听到的说出去,也不要打探什么消息。和你没关系的事情少知道的好。你要是想来我房间就来吧,但是,不要让你母亲看到。” 不远处的纽约则炸开了锅。 华盛顿邮报揭露佛罗里达地价飙升,报道直指史密斯地产公司非法购地垄断地价。记者详细列举了公司在购地过程中暴力胁迫、性骚扰甚至杀人的证据,并暗示迈阿密警局贪污受贿与史密斯公司狼狈为奸。 德克威公馆的电话一直没有断过。老德克威实在没办法,只能让人拔了电话线。他只在书房内线接了一个彭贝的电话,谈了两个小时,直到晚饭时间才出来。 凯西在门口徘徊,一见他出来便急切地问:“爸爸,怎么样?” 老德克威叹气:“你真的不愿意嫁给他?” 凯西坚定道:“我绝对不嫁给他。如果你们逼我,我今天就从楼上跳下去!” 老德克威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去吃饭吧,我要出去一趟。” “那您不吃饭了吗?现在外面全是记者呀!” 老克威戴了一顶软帽出去了。他的车架直接驶向了布鲁克林市警察局。 新闻出来还不到一天,就有记者给警察局打电话报案,拿出了史密斯地产公司的威胁信,声称自己被恐吓,要求警力保护。纽约警察局只好逮捕了罗格。罗格打电话给彭贝,彭贝又打电话给老德克威,然而老德克威却在考虑是不是要帮这个忙。罗格和格林的恩怨它并不像掺和,但罗格为私仇差点毁了凯西的名声,让他不得不忌讳。当初他已经卖了彭贝一个面子,答应凯西和罗格订婚,但要是罗格自己玩砸了,那就不是他的问题了。如果罗格的杀人罪名坐实,他绝不会再出手相助,德克威家不能和杀人犯沾上关系。 布鲁克林警察局。 “关键是他不止寄了这一封恐吓信,多家报纸的记者都收到了。局里陆续又接到了其他几件报案,我们也很难做。如果不处理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被那些记者写出负面报道来。”警督也很为难:“请您无论如何给个明确的态度,我们也好尽快处理。” 老德克威摘下帽子,面色冷肃:“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彭贝来过了吗?” “说是晚一点会来,打了好几个电话让我们务必先照顾好史密斯先生。” 老德克威说:“他杀人的事情,是真的吗?” 警督犹豫再三,将老德克威带到角落里,低声说:“有记者爆料他的高管在纽约的俱乐部里面把一个交际花差点玩死,给了一万的封口费堵住了。我已经致电迈阿密警局,勃兰特(迈阿密警局局长)说为了收地杀人是真的,就他协助压下的案子就有近二十件。” “这么多?” “是,原始积累的过程相当的血腥呢。” “他自己怎么说?” 警督笑笑:“他对恐吓非常不在意,轻易就承认了,说什么只是恐吓没有真的下手,根本构不成什么罪行。看得出是个钻空子的老手了,对这方面的法律挺熟悉的,态度也很嚣张,对我说只要我放他出去,明天就给我一套房子。我说我刚买的公寓,不用了。” 老德克威说:“让迈阿密警局的人把案底资料寄一份过来,你送到我的家里,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今天来过。记者问就说你们已经立案调查了。” “好的。” “写这篇新闻的记者你们找到了吗?” “她回华盛顿述职了,我们晚了一步。伯爵先生家里也没有人,房东说早就出去旅游了。” “看来这位伯爵先生藏得很深啊。”老德克威揉了揉太阳穴,笑道:“果然是后生可畏。” 警督说:“其实您真的没有必要操这个心,这两边斗得再厉害也不敢惹您。” “是我不敢惹他们。”老德克威叹气:“凯西这桩婚约恐怕要泡汤了。” “那彭贝先生那里,您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老德克威冷哼:“你以为彭贝一定会保他吗?你以为记者真的指望一篇新闻就定他的罪?这是要毁了罗格的名声。恐吓的确不是重罪,但是一旦坐实了,罗格的名声就再也无法挽回了。人们一旦在道德上不接受这个人,那他就是不犯法,也不会有容身之地。” “其实我也不明白。罗格说这位伯爵不接济家里,现在这位伯爵先生又澄清自己是被穷亲戚踢出家门的,还一直承受压榨?他们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哪个是真的不重要。”老德克威说:“重要的是在这件事上罗格的策略错了,人家的家事当然是人家自己最清楚,他要在这种事上设陷阱,兰道尔倒是乐得扮演受害者。特别在心理上,上流社会的人会更理解兰道尔,不接济穷亲戚的人多得是,那些总要钱的反而惹人烦。” “所以这次罗格是栽了。但是如果彭贝还是打算保他呢?” 老德克威又把帽子戴上,叹了一口气:“所以,我现在要去彭贝那里一趟。你们也不用等了,他今天晚上不会来警察局了。凯西闹出绯闻的的时候,这位伯爵先生表现得很好,就当做是我回馈他的人情好了。这个年轻人以后会前途无量的。” 此时的格林正在乡间别墅和莱利夫人野餐。 玛丽安组织几个男仆在别墅的空地前升起篝火。他们用干木柴搭起一个长方体的篝火架,足有半人高,中心掏空,火焰冉冉从木头中间蹿起,中间烧得近乎透明,边缘镶着一圈华丽的明黄,如一束巨大的鱼尾滑入深蓝的穹幕。 沃克铺开长长的野餐布,把烤鸡、面包、肉排和啤酒端出来,素菜是今天摘的桃子和甜菜、玉米、丁香花蕾、小豆蔻、牛油果酱拌成的沙拉。桃子清新的甜味和小豆蔻的辛烈放在一起相得益彰。用牛油果拌沙拉也是最近流行的吃法,牛油果适合女士,对于夏天来说也是非常好的水果。 “要是能放烟花就好了。”莫比含着勺子说。 玛丽安还拿了收音机出来,里面放着欢快的小步舞曲。 “这里是果林,放烟花很容易烧起来的。”保尔说。 格林站起来对莱利夫人伸手:“夫人,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 这是在邀请跳舞了。莱利夫人喝完啤酒有些微醺:“你还是这么客气。” 格林搂着她的腰在篝火前跳舞,沃克看得出神,只顾着喝酒。 保尔觉得他有点不对劲:“怎么了?” 沃克愣了两秒才回过神来:“没事。我就觉得有点恍惚。当初他刚到纽约,什么都不会,说话都说不利索,脾气差难伺候。你看看现在,又有礼貌又懂哄人,也会承担责任了,一年的时间变化真是大啊。” “所以你现在是把孩子拉扯大了的心态吗?”保尔嘲笑他。 “确实是我一手带起来的啊。”沃克灌了一大口啤酒:“我亲手教他刮胡子,告诉他根号怎么解,教他怎么换灯泡、怎么修打字机、怎么洗衣服……嗝……是我把他培养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保尔凉凉地说:“然后呢?孩子现在长大了,你不是应该很欣慰吗?” “可是他都不像以前一样喜欢粘着妈妈了。”沃克捧着心十分受伤,很委屈:“妈妈为了他那么辛苦,他现在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都不会跟妈妈说了。” 保尔连白眼都懒得翻了:“你自己跟人家说不要整天粘着你的。现在又后悔了。” “你不懂,这是做家长的看着孩子一天天远离自己的痛心!”沃克一把将酒瓶摔在野餐布上:“他是我的孩子!做妈妈的怎么能让孩子一个人承担成长的痛苦呢!” 保尔笑起来:“话说回来,我想问一个问题。” “什么?” “为什么你自动带入的角色是母亲不是父亲呢?” “只是比喻!比喻!” 保尔把目光放在了跳舞的格林身上,暗示道:“你要准备好有一天孩子长得足够大了,就会离开母亲了。到时候你是不是还要哭天抢地一番?再给他缝个大衣送行?” 沃克一下子沉默了。他将酒瓶里的酒全灌了下去,脸上红红的,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被火光照的,但他瞳孔里的火焰却已经熄灭了。他仰起头来,银河浩瀚,宇宙无穷无尽。一股心酸和悲伤涌上心头:“我也不知道,但是会很不舍得吧。” 保尔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知道他大概醉了。他让女仆拿了一张毯子过来给他盖上,低声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沃克,他只是一个过客。” 沃克毫无意识地喃喃:“嗯,过客……” 第三十二章 格林跳完舞回来,才发现沃克已经睡着了。 “醉了吗?一共也没拿多少酒出来啊。” 莱利夫人也有点醉,“你们这些小伙子,还没有我的酒量好。” 篝火烧得噼里啪啦地响,衬托得树林更加寂静。格林打横抱起沃克来:“我把他抱到房间里睡吧,在外面很容易着凉的。莫比,扶你母亲回去。” 他将沃克抱回房间,上楼的时候绊了一下,沃克微微皱了皱眉头,蜷着身子本能地去搂他的肩膀,格林被他的脑袋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不清楚路,跌跌撞撞终于进了房间,将人放在床上,沃克却不肯放开他。格林无奈地拨开他的手:“好了,到房间了,乖,放手。” 沃克嘤嗯一声,扒着他肩膀上扒得更紧了,半睁着眼睛控诉他:“你又要走!” 格林以为他只是把自己当抱枕:“这样没办法睡觉的,沃克。” “不准你走!”少年不讲道理,只管把人扒拉到自己怀里。 格林没有办法,只能让他抱着陪他躺在床上,慢慢哄着睡觉:“好,那我不走,你睡吧。” 沃克用金黄色的脑袋蹭了蹭他的肩窝,发出轻轻的哼声,终于满意地抱着他的腰闭上了眼睛,睡之前还不忘叮嘱:“不准走哦。” 格林眷恋地贪看他的睡颜,满心酸楚,却不忘把被子给他盖上。 不一会儿少年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下午,一行人去哈德逊河边游泳。 河滩上还有不少来度假的女孩子们在玩闹,莫比和格林乐得装作纨绔子弟,游戏花丛。沃克也重新焕发了精神,兴致勃勃和女孩子们玩水球。一个女孩子推球的时候用力过度撞进了他的怀里,被他接了个正好,丰满的肉体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道,沃克放浪地一把抱起她,在脸上亲吻,惹得周围的人起哄叫好。海滩充斥着欢乐的气氛。 格林的水性很好,在河滩上游了两个来回,才裹着毛巾从水里出来,躺在长椅上晒太阳。 男侍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伯爵先生,纽约的电话。” 格林一怔,让人将电话线牵过来,“喂。” “是我。”凯西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父亲答应了,解除罗格和我的婚约。” 格林端起果汁来喝,十分悠闲道:“恭喜。” 凯西犹豫着说:“我就是想,至少应该和你说一声,谢谢你帮我,我很抱歉把你牵涉进来……” “帮助你是我自愿的。你不需要道歉。你偷偷给我打电话,不怕你父亲发现吗?” “没关系,他现在不限制我的行动了。”凯西说:“他说,彭贝那边他已经谈妥了,罗格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纽约。案子会转回佛罗里达调查,届时还会牵动迈阿密警局贪污受贿的案件,可能演变成一个轰动全美的新闻。父亲说这算是他谢谢你替我维护了名誉。” 格林说:“请替我转告令尊,回纽约之后一定登门拜谢。” “一旦罗格被立案调查,你的名誉自然也会恢复。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是吗?” “嗯。终于尘埃落定了。” “那……我还能……再见你吗?” 格林一顿,只听凯西凄切地说:“我……我知道我给你惹了很大麻烦……这全是我任性造成的。这段时间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给你打电话,我怕你不愿意再理我了……我……” 她声音带着哽咽,听得格林心里一软:“怎么会,我说了这是我自愿的。” “那我们……还是朋友吧?” “当然,我们当然还是朋友。” 凯西高兴起来:“那等你回纽约,我会让爸爸办一次家宴,你一定要来,好吗?” “只要令尊不嫌弃,我一定去。” 挂了凯西的电话,格林的表情沉了下来,神色也变得阴鸷。 保尔就坐在他旁边,听了个全程:“怎么?” “老德克威去找彭贝,肯定不是为了我吧。” 保尔推了推眼镜:“当然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凯西。罗格为了除掉你,把凯西牵涉进来,差点让她名誉尽失,老德克威会放过他吗?肯定不会。他之前没有动作是因为顾忌彭贝,现在你在前线和罗格斗,他乐得推一把力彻底弄垮罗格。他费力气,还卖你一个人情。” “我本来还有点担心彭贝不舍得罗格。看来这件事总算水到渠成了。” “为了除掉敌人不惜牺牲自己的爱人,这样的品性的确配不上德克威这个姓氏。” 格林的目光投向了远处抱着女人玩闹的沃克身上:“我改变想法了。” “改变什么想法?” “我想留下来,留在他身边。”格林站起来,放下毛巾,向沃克走去:“就在决定放弃姐姐的那个晚上,他来找我,让我坚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我答应他,我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保尔没说话,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一个冷笑来。 新泽西的假期一过,纽约的夏季社交季正式开始了。 回到纽约,格林马不停蹄地开始接受各大媒体的采访,在社交季开幕之时打了个漂亮的宣传仗。伊莉斯作为形象指导和宣传总监督,严格把控了整个过程,在经过罗格事件之后,格林?兰道尔这个名字终于进驻了纽约上流社会的圈子,也创造了今夏纽约最赤手可热的话题。 宣传铺开后,媒体的效益带给格林最直接的收获就是钱。格林陆续签了几笔生意,还进了股市,收入不菲,被《经济学人报》评委纽约最有眼光的投资人。所有记者都问他打算什么时候上市,格林表示募股计划已经在筹备当中,秋季过后将报送证监会申请。 算算时间,从负债两千美金到身价过百万他只用了一年时间。 曼哈顿的公寓陆续又举办了几次盛大的派对。随着交际人脉的渐渐扩展,格林和沃克都感觉到公寓不太够用了。有人趁机撺掇他们买房子,还介绍了不少的地产商过来,但是格林对地产商总是抱有不太好的印象,所以一直下不了决心。 这时候凯西?德克威找上了门来,邀请他们去看房子。 “是父亲的朋友介绍来的,私人的别墅,之前一直是一位小少爷住在这里,不过后来听说家里破产了,房子就被抵押到了银行。以前这个路段还是挺好的,后来曼哈顿其他地方开发出来之后,这里就显得有点偏了,所以一直放置着没有人买。我知道你一直不太喜欢吵闹,与其住在中心地区那种繁华的地方,这样清净的别墅应该更好吧?” 凯西领着格林下了马车。他们停在院子的雕花铁门处。 花园里的植物虽然都枯败了,但从造型上来看从前的主人在这上面应该花了不少心思。南郊一方池塘上立着白色的凉亭,亭中挂有东方风格的琉璃灯。三层别墅用的是传统红砖,在阳光下看表面是深沉的褐色,与浅白色的窗柩浓淡相宜。墙面许久未曾清洗,已经爬了不少藤蔓,鲜绿的色泽在厚重的墙面反衬下,显得生机勃勃。 “怎么样,还不错吧?”凯西将钥匙交给他,“进去看看吧。” 里面也有别有一番天地。大堂的地板是用中国进口的瓷砖铺成的,仅仅是这一面地板就价值连城。天花板上绘有一幅完整的七大天使画像,色调偏淡黄,光灿灿照耀着头顶。 凯西说:“一共八间卧室,另有一间琴房。三楼和二楼都有饭厅和会客室;一楼后面是大的宴会厅和藏书室,留了不少古籍下来,厨房、佣人房也在后面。楼下还有一间地窖,用来藏酒和冬天储存食物的。等会儿我们可以去看看。” “这房子基本上要重新装修一番啊。”保尔说:“家具大部分要重新买,还要刷一遍墙,修建花园、把外面那些藤蔓都清理掉,不小的工程呢,买下来的话至少要半年之后才能住进去。什么时候才能住得回本呢?” 格林说:“但是这房子真的挺好的。它的供水系统做得很精致,你们看到刚刚外面的管道没有?完全是一体垂直系统,我们现在的公寓就是分式的,玛丽安总是抱怨泵不上来水。排风做得也很人性化,冬天房子里烧壁炉烧得厉害也不会很闷的。” “这就是典型的男人思维。”沃克摇头:“甜心,人家邀请你看房子你还真就只看房子啊。” 格林一顿:“难道我们不是要买房子吗?” 沃克调笑:“啧啧,我就是喜欢你这么笨。” 格林一头雾水。保尔拍拍他的肩膀,瞄了一眼凯西:“你看不出来她喜欢你?” 格林表情十分惊悚:“她喜欢我?” 保尔叹了一口气:“傻子都该看出来了吧?人家堂堂一个千金大小姐,穿个低胸的裙子陪你看房子,亲自解说导游,还不够意思啊?要是普通朋友,她直接让房产经理带着你来不就完了?你好歹把注意力多放在人身上,别老看房子。” 凯西走在前面转过身来:“伯爵先生,还喜欢吗?” 格林呃了半天,这才注意到她裙子的领口的确挺低的,可以看到乳沟前面浅浅的一个小三角形阴影。凯西被他看得脸红了,尴尬地站在原地,格林才觉得有些失礼:“啊,抱歉。我……我挺喜欢这个房子的。嗯,谢谢你。” 凯西满面春色,羞怯道:“你喜欢就好。” 沃克站在格林身后,目光变得有些冷。 保尔暗地里摇头。两人将空间留给了一男一女,回到车上。 “我不喜欢她。这种女人谁知道她心里想什么,看上去柔弱可怜,装出一副小白兔的样子来,骗谁啊?”沃克大声抱怨:“当初要不是她,甜心也不会有那么多麻烦。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千金小姐,又任性又清高,以为谁都像他爸爸那样有义务爱她吗?” 保尔苦口婆心地劝:“你也太刻薄了。她怎么招惹你了?” “他给我们惹得麻烦还不够大?就是个海伦,祸国殃民的坏女人。”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你闺女自己送上门去的,人家伸一伸饵,他就上够了。我倒是觉得格林娶她说不定是好事。” 沃克蹬着他:“他是单纯心软,才不好意思拒绝,没别的心思。” “迟早也会有的。”保尔说:“如果是对别人有这种心思,那还不如是凯西呢。老德克威在这次事情里对他印象这么好,还单独邀请去家宴,你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他娶了凯西,就等于有了老德克威做靠山,以后在纽约根本不愁前途。” 沃克仍然皱着眉头:“我不是不喜欢那个女人嘛,说不定她是玩弄甜心的感情呢。” 保尔翻了个白眼:“你还真当自己是他妈妈啊?他这么大个人了,一次恋爱经验也没有不是什么好事情。你听过哪个大龄纯情男坠入情网的下场是好的?不玩死自己才怪。” “你闭嘴!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沃克烦躁地点了根烟。 保尔叹息:“你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么?” “什么好机会?” “让他建立一个新的家庭。”保尔说:“从罗格这件事上来看,至少凯西还是是非分明的,知道什么样的人不能交往。她不像哈里斯那么强势,也不像莱利夫人那么浅薄,只要她是真的爱格林,我认为对于格林来说她会是一个不错的妻子。结婚生子能增加男人的安全感,等他拥有了一个新家,才能慢慢从失去亲人的事情中彻底走出来。” 沃克沉默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凯西和格林此时从门口走出来。远远看上去,他们确实是璧人一对,不仅相貌上都十分出众,而且在品性上也有相似的地方。格林骨子里也是个清高的人,他可以理解凯西。在这个物欲沸腾的年代,彼此理解几乎成为一种特权的时候,能找到这样的人做自己的伴侣何尝不是一种幸事? 沃克将目光收回,狼狈地把头撇过去,跳下车去:“你们先回去吧,我自己去散散步。” 格林晚了一步,没看到沃克:“沃克呢?” 保尔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说临时有事,让我们先回去。” “不是说好了一起吃午饭吗?还是他建议的餐厅呢。” 保尔看看凯西:“两位去吃吧,我也要回银行一趟。把我在银行门口放下就好了。” 第三十三章 房子的事情格林一直在犹豫不决。保尔回去算了一笔账,纽约的房价目前处在三十年来的最低点,即使房地产市场存在虚高,一线城市的房价也不可能暴跌。另外,房产税改革后的新税法很快就要实施了,在税法出来之前买下来能免除掉一笔不小的税金。所以这套房子还是值得买的。 但就在格林下决心的时候,事情又出现了变故。 “……事情是这样的,我的那位朋友久仰你的名声,听说你有买房的意愿,决定降低一些价格,算上税的话,大概七万左右。我认为这个价格算是非常合理了。我仔细考虑过,如果你真的喜欢那栋房子,我想就当做是谢礼送给你,你介意吗?”凯西问。 格林还以为她是客气:“怎么能让你送呢,太破费了。” 凯西摇头:“不会,也不是一笔很大的钱,只是略表心意罢了。” 格林不动声色:“并不是多少钱的问题,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是这不太妥当。” “我和爸爸商量过了,他也并不反对,”凯西揪着餐布说:“如果……如果是你的话……” 格林一怔,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些别的意思:“这是令尊的意思吗?” “不,不是。是我的想法,我只是问了爸爸的意见。” 格林皱了皱眉,想起了看房那天保尔对他说的话。 凯西以为他生气了:“你……你不高兴吗?是不是我太自作主张了?” “不。”格林说:“虽然我们是朋友,但购置房产这样的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吧。毕竟也是我在纽约第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我认为这是有特殊意义的。” 凯西脸红了起来:“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请说。” “你……伯爵先生现在还有没有喜欢的人呢?”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因为你从前说过要离开你的爱人……” “嗯。那份爱情是不现实的。” 凯西抬起头来,鼓起勇气说:“如果是我的话,你可以接受吗?” “这么快?”保尔挑高了眉毛:“她真的直截了当就说了?” 格林揉着太阳穴:“我也没想到。大概是哈里斯给她灌输了什么吧,例如女人要有权利勇敢追求爱情之类的思想。我以为她至少会顾忌自己的身份,只要她不主动开口我装傻就完了。” “那房子呢?她替你付了钱吗?” “怎么可能,她这样说我更不敢让她付钱啊。”格林苦笑。 保尔笑起来:“要是收了就可以直接当婚房用了。” “我当时的确担心她有这个意思。” “那你怎么回答她的?” 格林想了想:“其实我觉得她只是感激我,并不是真的喜欢我。所以我跟她说她没有分清楚爱情和感恩,不能因为我帮了她一次,她就认定我是个合适共度一生的人。” “然而一般这种说辞之下,她会更加义无反顾地爱你。她会觉得,你真的不看重她的地位和家庭背景。”保尔叹息,开始表演起来:“她肯定含情脉脉地说,我是真的喜欢你!” 格林瞠目结舌:“她……真的是这样说的。” “她把你当恩人,当然会有报恩许身的想法。女人很容易陷入单方面的感情热里,她肯定还觉得你既然愿意救她,就不会完全对她没有意思。只要她好好努力,一定能赢得你的心。” “但是她不能理解这两者之间其实没有逻辑关系。”格林扶着脑袋,十分头疼:“帮助一个人和爱她完全是两回事,我帮助过很多人,那难道我都要爱他们吗?” 保尔指指身旁:“你别问我,你妈妈的经验比较丰富一点。这种女人他起码应付过一打。” 格林把目光投向沃克。沃克一直非常专注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没有搭理他们的对话,直到这时候才抬起头来,显得没什么兴趣似的:“我觉得她是个不错的选择啊,都愿意送你房子了,肯定是真心的吧。毕竟一套房子也不便宜呢,你仔细想好,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格林本来以为他会反对,很诧异:“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我和她扯上关系吗?一套房子就能让你答应了?” 沃克心不在焉:“我没有不喜欢啊,别把我说的那么廉价好不好?” 格林还想争取他的支持:“明明是你让我离她远点的,我现在拒绝她你又让我答应。” 沃克烦躁地说:“你烦不烦?我让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啊?不会自己有点主见啊?” 格林吓了一跳,怔在原地。 沃克避开他,推门往外面走:“我有点饿,叫点东西来吃,你们有没有什么要吃的?” 被他这样说,格林也有点饿:“我……我想吃个冰淇淋。” 隔壁包厢的苏珊?德纳浮带着一阵香风正好与沃克面对面撞上:“我在隔壁听到你们的声音,在谈什么?伯爵先生有心仪的女士了吗?” 格林有些意外:“苏珊,真是许久不见了。” “我可是经常见到您呢,在报纸上。”苏珊万种风情地坐在他身旁:“伯爵先生名利双收,就忘记我们这些小门小户了,也不多来找我们玩玩。” 格林游刃有余地应付道:“怎么会,听说你前段时间不在纽约,所以才没有打扰。” 苏珊把先夫的股票卖了之后,还卖掉了一座房产。她最近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听说是傍上了电影公司的老板,打算投资电影。格林见她一身珠光宝气,就知道这女人的日子难过不到哪里去。果然苏珊得意道:“我就是劳碌的命,四处奔波。哪里像那些阔太太们,整天遛遛狗看看戏就好,我还羡慕她们呢。” “听说你打算投资电影?” “是啊,米高梅的新片缺一个男配角,我跟着他们见了不少漂亮的男孩子。”苏珊朝着台下努了努嘴巴:“喏,今天也是来见这孩子的,听说相貌和嗓子都是一流的。” 格林顺着她的眼上望向舞台。今天演的是《曼侬》,女主角是皇后戏院挖掘的新人,声音清亮,面目明艳,很符合女主角的形象。男主角葛里欧的演员则是皇后戏院的御用男一号。格林看了看节目单,只觉得这位主演的名字有些熟悉。 “能被你看上的不会差。” “那孩子天生是唱歌剧的料子,费尔南多(皇后戏院院长)在街边捡到他,发现他嗓子很好,从前受过歌唱训练,就留了下来。上次请费尔南多吃饭,把他带出来见了一次,是个很神秘的孩子呢,家世、亲人、履历都不轻易和别人说,性格也孤傲地很。” 台上演到高潮。 曼侬逃狱。惊慌之下葛里欧刺死了狱卒,两人仓皇奔走,但曼侬体力不支,终于精疲力竭死在葛里欧的怀里。年轻的骑士抱着他深爱的少女,压抑而痛苦地哭泣,诉说自己的爱恋。 厚重的帷幕拉下,观众席爆发出剧烈的掌声来。演员到台前谢幕,苏珊吩咐一位侍女将自己买的花送上去。格林拿着观望镜细细看了看,认出这是他与莱利夫人看《黑桃皇后》时的那位男主演,当他一从角色中脱离出来,表情就是淡淡的,仿佛灵魂已经不在现场。 “原来是他,难怪我看着名字有些熟悉。” 苏珊问:“你认识他么?” 格林说:“倒也不算认识。上次陪着莱利夫人拜访过。因为他态度过于冷淡,弄得夫人很不愉快。后来我听一位业内的男高音说他从前也是富家子弟,因为家道中落沦落到戏院里来的,性格也变得深沉淡泊,演电影这种风光的事情,他大概是不愿意去的。” 苏珊撇撇嘴巴:“哼,连剧本都不看就拒绝了我,就像头倔驴。” “钱和名声如果都无法让他动心的话,那要看他真心想要什么了。” “他还以为他多大能耐似的,”苏珊捻灭了烟,“年轻人恃才傲物,还是太幼稚了。” 格林只是笑笑:“但往往是这样的人物更加显得不可替代不是吗?” 散场的时候,沃克去洗手间很久没有出来,格林顺着后门去找,在门口撞上卸了一半妆的男主演,格林忙退开一步:“抱歉。还好吗?” 年轻的男人行了个礼,匆匆离开了。格林在他身后捡到一个掉落的项链坠子,是个椭圆形的铜制相片匣。他拨开来看,相片中一个小男孩被年长的女人抱坐在白色亭子里,那亭子上的琉璃灯看上去格外熟悉。格林讶然,快步追了上去:“您的东西掉了。” 男人一怔,将坠子拿回:“谢谢。” “这是您小时候的照片么?”格林问。 男人点头:“是的,是我和母亲的照片。” 格林微笑:“希望您和您母亲一切安好。” 三天后。兰道尔公寓。 “拉里?佩欧,皇后戏院御用男一号,高音,28岁,身高6尺1,体重151磅。如果你要知道他三围的话我还要再去问问。”保尔啪一声合上了文件夹。 格林忍俊不禁:“我要知道三围干嘛,我想知道他的家庭状况。” “我问了他的声乐老师,他现在一个人住在布鲁克林的一间旧公寓里,圣诞节也不回家,估计不是父母已逝就是他和家人的感情不好,也没有其他兄弟姐妹,不交女朋友,不轻易参加任何同行之间的活动,很排斥社交。只有一种场合会应酬,就是戏院安排他去一些达官贵人的家里面表演,这属于工作范畴,他必须要去。不少达官贵人喜欢他,开派对的时候花重金请他去开两嗓子,他也就是去唱歌,不抽烟,不喝酒,连牌都不玩。” 沃克皱皱眉:“纽约现在还有这种人?过的都是什么与世隔绝的生活?” 格林说:“他的项链坠子里面还放着他和母亲的照片,母子感情肯定不错。” 保尔问:“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我们看中的那套房子,应该就是他从前的家。”格林说:“那个白色亭子上的琉璃灯,和照片上面的一模一样,应该错不了。我在想,要不然把房子送还给他好了,他既然从小就住在里面,那对他来说肯定是很有意义的。估计是家道中落,家里人才把房子卖了的。这样正好我有一个正当理由拒绝凯西,他说不定接受了房子能同意去演电影,还能卖苏珊?德纳浮一个人情,一举两得的事情,不是很好嘛。” 沃克挑眉:“你真的打算拒绝她了?” “嗯。我其实挺喜欢那套房子,但是她这样一说,弄得我压力很大。房子总会有的,纽约这么大,不可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房子住。但是如果真的收了这套房子,这份人情债欠的就有点大了。既然要拒绝,就彻底一点不要留情面的好。” 保尔说:“那你是打算我们自己买下来送给他?和人家也没什么交情干嘛突然送房子?” 格林笑笑:“当然不是我们买,让苏珊?德纳浮付钱不就完了。”格林笑笑 于是房子的问题迎刃而解。由格林牵头说服苏珊?德纳浮买下了那套房子,然后送还给了这位拉里?佩欧先生。年轻男人本来不想接受别人的馈赠,被格林拉去一边谈了二十分钟就收下了,并且同意看看那份电影剧本。最高兴的人是苏珊?德纳浮,这下她连演员的宣传稿都不需要想了,可以直接将拉里?佩欧跌宕起伏的身世故事搬上报纸。从落魄小少爷到纽约名角的励志故事,一定能吸引大量读者的眼球。 第三十四章 黑暗的房间。 女人暧昧的呻吟像湿热粘稠的空气堵在沃克的喉管里,胶着下沉…… 他发出粗哑的喘息,一种类似怪物的“赫赫”声。 “啊——”她倏地打开眼睛,异色的瞳光摇摇晃晃。 沃克恍惚将自己送入最深处,在她的目光之中达到了高潮。 片刻的安宁过后,火柴擦亮的光点稍纵即逝,化成一股烟。 伊莉斯夹着烟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态,一边用手帕擦拭下体:“不开心?” 沃克还没回过神,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显得有些狼狈:“没,没有。” 伊莉斯不揭穿他,将抽了一半的烟放进他的嘴里,起来洗澡:“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篇稿子没写完。” 沃克应付地嗯了一声,将烟抽完,拖拖拉拉把衣服穿好。他对着镜子梳头的时候,发现又要染头发了。金色的染发剂被洗得发白,他撮起一束刘海,心想,是不是干脆把原来的发色染回来算了。这样耀眼的颜色,他第一次觉得有些厌倦。 伊莉斯洗完澡裹着睡袍出来。两人交换一个吻,沃克关门时稍微迟疑,犹豫地问:“假如我们俩……或者说有一天你有定下来的想法了,你愿不愿意……和我结婚?” 伊莉斯正看着手里的稿子,一怔,抬起头来笑:“你这求婚也太简陋了吧?” 沃克脸色有点垮。伊莉斯勾起嘴角摆摆手:“结婚就算了,你这样儿的真的不适合结婚。” 沃克勉强笑笑,不打扰她,把门关上了。他背靠着门抹了一把脸,自嘲地想—— 也对,正常女人也不会和一个诈骗犯结婚。 凌晨的曼哈顿仍然歌舞升平。 沃克回到公寓,客厅还留着一盏灯。保尔坐在地毯上算账,凌乱的报表摆了一茶几。 “回来了?”保尔摘下眼镜,揉了揉酸疼的眼睛:“厨房里有甜汤,自己热热。” 保尔一屁股瘫在沙发上,摆摆手:“没事。不饿。都睡了?” “嗯。” “这什么表?” 保尔重新戴上眼镜,叹息:“第二季度的结算。” “啧,我都快忘了,已经八月了。” “嗯。”保尔把几张纸拍在他腿上:“正好跟你说这件事,免得我明天忘了。这个账我有点做不下去。马上要季度结算,好歹还是要给投资者一点回报,但是我算了算钱,还是很紧张。” 沃克拿起来看:“股市里面不是还赚了一点吗?” “花的也不少啊。刚买了新车吧,办派对,还有给各个府邸送的礼物,我已经没算零碎的新衣服新家具。如果按我们当初答应的回报率来算,钱肯定是不够的。就算银行和商会的年报表能应付过去,莱利和几个当初第一批拿钱的总不好老是应付吧?” “那这几笔款打出去还剩多少?” “饭还是吃得上的,但是要搬新家就别想了。” 沃克烦躁地扒拉头发:“操!怎么一年过得这么快!好不容易赚点钱……” 保尔放下报表,去厨房倒了杯热牛奶:“反正钱就是这么多,你看着办。” 沃克可怜兮兮的:“真的没办法了吗?” “有啊,”保尔咽下一口牛奶,满足地舔舔奶渍,指了指楼上:“最快的方法,把你闺女卖给个大户人家,彩礼也能有不少钱吧?不仅她以后衣食无忧,我们还可以拿钱就跑。” 沃克立刻就不说话了。 保尔笑:“当然你要是不肯,咱们慢慢来也行,继续游说行骗。不过你下个季度不能做新衣服了,上个星期在百货公司看中那双鞋也退了吧,暂时家里也少办派对。节俭几个月日子总是能过去的,对吧?” 沃克气呼呼地瞪着他:“我还不会为了几件衣服一双鞋把他卖了。” “有骨气。”保尔说:“那行。你先上去睡觉吧,我今天晚上是不用睡了。” 沃克看着他疲倦的背影有点过意不去,他软下语气来:“不是我不想他娶,他自己不喜欢凯西嘛,那能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强迫他吧。” “你当初把他骗来当摇钱树的时候不也是强迫威逼的吗?那时候你也没给过他选择吧。” “不一样嘛,好歹是终身大事,万一结了发现过不好怎么办。现在都讲究自由恋爱了……” “有什么不一样,以后他要是因为诈骗被抓入狱,也是‘终身大事’。” 沃克不耐烦地挠头:“但是结婚也麻烦啊,我们本来是一个团队,他结婚了等于又变成了另外一个团队里的人。这事情怎么把控嘛?好歹现在还是自己人。” 保尔意味不明地笑笑:“现在是不是自己人可不好说。他已经有了离开你的想法,你还以为他不娶凯西是为什么?人家早开始给自己找退路了,说不定还是条比凯西更好的路。” 这话正好击在沃克的痛处,沃克的脸色沉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他在给自己找退路?” “他自己亲口跟我说的。” “不可能,他有什么理由要走!” “我骗你有什么意思?我们和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患难交情,说白了,也就是相互利用。他当然随时会想走。要不然他娶谁我操那么多心干嘛?就是想提醒提醒你,入戏太深容易失去主动权。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不小心他为了脱身反咬一口,我们俩可能会坐牢的。” 沃克打了个激灵,如醍醐灌顶。 保尔冷冷地说:“你别忘了,他连亲姐姐都能抛弃,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沃克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身体里梦想的氢气被抽走了,一下子就变得干瘪瘪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头埋进手掌里,指节用力地扒着自己的脸皮,像是要将它硬生生扯下来一样。 保尔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 沃克苦笑一声:“我今天向伊莉斯求婚了,她没答应。她说我这种人不适合结婚。” 保尔一怔:“你不是说……你不想和她…....” “其实他要走的事情我有点预感,从凯西邀他看房子开始我感觉他可能要离开了。伊莉斯也好,他也好,我也清楚他们不是因为什么真情实意才愿意到这个团队里来,都是图各自的利益罢了。但是好歹也合作一场在一起生活这么久,说走就走弄得像是一点情分都没有似的……” “人的情分不在这个上。” “那在什么上?” “这个……” “……刚在华尔街混的时候,穷,根本没人理,就算骗小姑娘玩玩,人家也很明白像我这种落魄户不能结婚。我以为有钱了就会不一样,至少遇到个喜欢的,你有资本留下人家来啊。呵,结果她说什么不适合,其实还是不愿意……什么不适合结婚……我就是不明白,我到底差在哪里了!我就这么不值得她留下!” 他怒吼着将腿上所有的纸全部扫了下去,眼眶微微泛红,像只受伤了的动物。 保尔将他抱到怀里来,让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好了好了……不愿意就算了……” 沃克惨笑:“果然他也想走……我对他还不算好吗?就这么急,才一年时间……” “我还在呢。”保尔摸摸他的头发, 沃克唏嘘:“你说是不是报应?我当初利用他,终有一天他明白过来我是个骗子,想要离开……伊莉斯也是,一开始我只是想从她那里获得彭贝的消息,所有人最后都会离开……” 保尔温柔的哄声落在他耳边:“不怕,我还在,我陪着你……我永远不会走。” 沃克紧紧扒着他的肩膀,手指都在颤抖。 保尔将他搂紧,让他埋在自己肩膀里。 他想,你放心,所有人都会离开你,最后只有我能留在你身边。 格林早上醒来的时候,天色很沉,像是要下大雨的样子。 他打开房门,一声闷雷随着闪电乍现的白光劈下,轰隆一声,他脚步一顿,沃克像一只鬼阴森森站在房门外。他吓了一跳,“……早。” 沃克表情很严肃:“等会儿再下去吃早饭,跟你先说一件事。” 格林看出他不高兴了,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沃克关上门,单刀直入:“你能不能娶凯西?德克威?” 格林眨眨眼:“为什么……要娶她?” “因为我想让你娶她。” 格林看不出他的表情里到底是什么情绪:“那你为什么要我……娶她?” “我们这一年的结算报告出来了,钱不够拿来填账的,我们没办法按照之前答应的回报率给人家钱。我和保尔商量过了,如果你娶凯西?德克威,身价肯定是会往上涨的,到时候有了老德克威这个靠山,就不愁没有来钱的地方了。反正她也真心喜欢你,只要你答应,她肯定没话说,感情什么的等婚后再培养也来的及,这桩婚事,你不吃亏。” 格林被他一骨碌脑的话说懵了:“可这是终生大事,怎么能拿吃不吃亏来衡量呢?” “那你以为呢?”沃克冷冷道:“上流社会的婚姻都是这样的,你以为你还能找到比她更好的结婚对象吗?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衡量对方的财力和地位是否能够给自己带来最大的利益,这就是现实。你既然决定混到这个圈子里来了,就要接受这种游戏规则。” 窗外又是一道雷,震得格林耳朵嗡嗡响。 格林觉得事发挺突然:“你是认真的吗?你真的想让我娶她?” “我考虑过了,这是最好的办法。” 格林试图沟通:“但其实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一笔一笔生意慢慢谈……” 然而沃克忍无可忍道:“你傻吗?我们不是真的在做生意!我们是在诈骗!诈骗你知不知道是什么?钱当然是来得越快越好!慢慢来,慢慢来什么时候才能赚够钱?万一不小心就被抓了呢?现在有这么个好机会往上爬为什么不上?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要攀这层关系,你现在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到手,等你娶了她,就算暴露了她也会死心塌地帮你遮掩!” “但是……” “这是个让我们大家都能安全的办法,只要你娶她,说不定凭着老德克威的关系你还能进入政界,到时候你还在乎提心吊胆地赚这些小钱吗?多少人巴望着在你门口排队送钱过来。” 格林皱眉:“你疯了吗?凯西是无辜的,这样她一生的幸福都会毁了的!” 沃克提高了声音:“她不会!只要你和她在一起她就会是幸福的!” “那我呢?”格林也提高了声音:“我的幸福呢!你有没有想过我会不会幸福?” 沃克闭了嘴巴。一会儿他低下头来,轻轻地说:“你会幸福的。” 他身后的窗外,闪电爬过天幕炸开炫目的白光,晃得格林视线一晕。 天色沉到了底。风从窗柩的细缝中吹进来,发出妖异的嘶鸣声。 “你是个值得被爱的人,甜心。你一定会幸福的。”沃克说:“等你娶了她,就会有一个新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和你长得很像的孩子。他们和你会变成亲人,你曾经失去的家,上帝会补偿给你的。也许一开始你觉得和她在一起生活不可能,你觉得自己不值得,但是等你们在一起久了,你就会习惯身边睡着一个人,会开始留恋她的体温,会希望她留在你身边……” 然而格林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那是你安慰自己的借口吧?” 沃克抿着唇:“我希望你幸福,难道不对么?” 格林摇摇头:“你这是希望我幸福?强迫我娶我不爱的人是希望我幸福?我以为至少在这件事上你不会强迫我,会希望我找一个适合的人在一起,那才是为我的幸福考虑…...” “那你还能找到比凯西条件更好更适合的么?” “你说的条件是什么?钱?” “这也是必须要考虑的事情,要不是我们一起赚了钱,你只能娶个村妇!” 格林很失望,他冷冷地说:“不是我们赚钱,是为了给你骗钱!一开始你就骗我,说是为了给我还债才诈骗的。你利用我给你自己赚钱,现在逼我结婚,还是为了给你赚钱,是不是只要有钱,所有人你都可以利用,都可以出卖,都可以欺骗!” 他的表情狰狞而扭曲。沃克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心里颤了颤。他一咬牙索性破罐子破摔,“是,我就是这样的人。那你呢?难道你不是为了钱才跟我合伙的吗?什么叫出卖,我难道没有分给你钱吗?说得好像你没有拿过好处似的!你不娶她怎么知道不会幸福?” “那是因为我相信了你那些谎话才答应和你合伙的!你凭什么来断定我会幸福?你知道我爱的是什么样的人?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一定会幸福!”格林将他逼迫到墙边上,死死盯着他。 沃克吓得脸色都白了:“你……” 格林的目光落在他粉色的嘴唇上,不知道为什么他嘴唇很干裂,嘴角都起了皮,他不自觉抬起手来,轻轻抚摸那块翘起的白色死皮。手指摩擦过唇瓣柔软的触感使他头皮发麻,愉悦的快感几乎要冲破血管,他感觉到自己要烧起来,怒火和欲望同时往脑袋里面涌,但沃克惊慌恐惧的表情落在他眼里,他才惊觉自己在做什么,急忙收回手来。 “你……”沃克游移不定的目光对了上来。 格林终究是不敢碰他,他不舍得,他觉得自己很可悲:“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沃克瞠目,张着嘴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格林自嘲道:“我的幸福你给不起,沃克。” 窗外是倾盆大雨。 第三十五章 “我的幸福你给不起,沃克。” 沃克上下活动两片嘴唇,有些哑:“为什么?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格林放开他,退后两步:“但我是,同性恋。” “你从来没说过……” “我说过,是因为你让我去跟苏珊那些交际花玩我才去的。” 沃克打了个寒颤:“你应该第一次的时候就告诉我。” 格林无所谓地笑笑:“就算我说了,你就真的不让我去了吗?那个时候,我们也没有选择。” 沃克一时间脑袋里面乱得很,话到了嘴边不知道说哪一句。 格林纵然心如刀绞,也只能强忍:“你也不用害怕,我除了这一点之外其他的都是正常的。” 沃克摇头:“你想多了,我不歧视同性恋。” 格林无所谓地笑笑。 过了一会儿,沃克说:“对不起,我喜欢女人。” 格林受不起这句对不起,弄得像是他在逼沃克一样。 他抹了一把脸,有点疲倦:“我们之间没有必要说这个。你要说这种话,就是看不起我了。” 沃克知道他是个感情纯粹的人,心里更加不舍得:“好,那我收回。” 格林也不和他继续装了,开门见山道:“那以后,私下里还是尽量少跟我肢体接触吧,不要再不敲门就进洗澡间来,更不要晚上过来找我一起睡,这是为了你好,你明白的吧?” 刚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格林晚上总是做噩梦,睡不好觉,他半夜醒来就在楼下客厅发呆,沃克有一次下楼来喝水撞见了,于是后半夜陪着他睡。从此以后偶尔沃克也会抱个枕头大半夜的跑到他房间里来,怕他做恶梦睡不着。一开始格林感激他,睡多了就变成了忍耐,沃克想起两人同床共枕脸都红了:“之前我不知道,所以……” “没事,现在你知道了就行了,我不是故意要躲你。” 沃克对他冷淡的语气很失望,讷讷道:“好。” 格林避开他受伤的眼神,冷硬道:“反正以后说不定我们私下里呆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等我娶了凯西,就不会老缠着你了。你也可以安心,想和谁在一起就在一起。” 沃克猛地抬起头:“你不喜欢就不娶!我不是想强迫你娶她!” “刚刚你不是还说我会幸福吗?”格林冷笑。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是……” “现在我是同性恋了,你就愿意按我的意愿来?原来同性恋还有这样的特权。” 沃克想解释却不知道怎么解释,急得出汗,不是了个半天眼眶都红了。格林终究不忍心,看他这样最后还是自己心疼:“好了好了,我不是故意为难你。娶就娶吧,以后也迟早要娶的,况且你说得对,这个圈子里因为爱情而结婚的恐怕很少,反正是为了钱,我也不吃亏。她的确已经是条件很好的了,说不定找不到下一个还没那么好。” “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这样想的,你不愿意就算了,是我的错!我什么都不了解就替你决定……” “那钱呢?” “钱……” 格林好笑:“刚才态度那么强硬,现在我愿意了你又不要了。钱怎么办,嗯?”沃克不说话,他叹了一口气:“这样吧,作为补偿我娶了她,分到的钱我多要百分之十,怎么样?” 沃克不知道此时他是真的要钱还是在安慰自己:“但是你会不会……” “不会穿帮的。”格林笑起来:“你应该对我的演技有信心的,这是你亲自教的不是吗?” 沃克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你以后的生活。” “那就帮我好好计划这件事。等有了钱,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沃克焦急地在原地打转,能言善辩如他此时却在脑袋里搜刮不出什么句子来阻止格林。 格林敷衍道:“你去吃饭吧,我先打个电话给凯西问候两句。看看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沃克哪里还有心情吃早饭,他跌跌撞撞带着沉重的脑袋下楼,想找保尔商量办法,楼梯跑了一半想起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轻易对别人说,格林也许不希望自己是同性恋的事情让其他人知道。他仿佛还能听到格林在房间里和凯西的对话声,于是差点一脚踏空滚下楼梯去。 保尔见到他失魂落魄的表情吓了一大跳:“没睡好就上去再睡会儿。” 沃克从桌子上摸了一片面包叼在嘴里,神色呆滞点点头:“好,那我上去再睡会儿。” 一个星期后。 求婚宴订在了华尔道夫饭店。 凯西?德克威受宠若惊。上次她抛弃女孩子的矜持和自尊毛遂自荐,被格林搪塞了过去,导致她消沉了一段时间。没想到格林突然给她打电话约她出来吃饭。于是她收拾颓靡的姿态,打扮得漂漂亮亮赴约。这次格林表现得绅士而温柔,张嘴就把她哄得晕头转向。 “你别急,爸爸说罗格的案子还需要很长一段调查期,因为涉及的被害人数太多了,而且他不只是一个人被调查,他的整个公司、高层管理团队和与他利益牵涉的人员都在接受调查,听说佛罗里达的调查组现在已经完成了上百页的报告。” 格林帮她倒酒:“我能理解,不着急。不过万一过了拘留期,他是不是还能出来?” 凯西小有得意:“拘留期是可以申请延长的。目前他被软禁在佛罗里达的私人公寓里,有警方二十四小时看守,不能接触其他人,不能出门,不能对外联系,直到调查结束。” “那应该是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了。来,庆祝一下。”格林和她碰了碰杯子。 凯西的脸因为喝了酒而泛起微红:“这都是你的功劳,是你勇敢地揭发了他。” “他罪有应得。就算我不站出来,迟早民怨也会爆发的。迈阿密警局局长与他狼狈为奸,只有连根拔起,才能除掉佛罗里达这颗毒瘤。反而我要感谢令尊,他帮了很大忙。” “爸爸从来都是个非常正统的人,虽然有时候太在乎自己的权威,但是他一直是非明辨、厌恶为了权力和金钱不择手段的人。所以阿尔叔叔和他才能做这么多年的朋友,彼此为了共同的信念在努力。可惜我没有哈里斯那样的能力和气魄,不然我一定会亲力支持爸爸的。” 格林说:“德克威先生的高尚品格当然毋庸置疑,否则也养不出你这样性情高洁的女孩来。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你,他是个很好的爸爸。” 凯西被他夸得心里甜:“怎么会,全纽约都知道,我性格太不讨人喜欢了。” “人们习惯用金钱衡量一切,你这样的性格,不能说不讨人喜欢,只能说不合适用来牟利罢了。然而自古圣贤都是不讨人喜欢的,就连耶稣也被人们误解钉在十字架上遭受火刑。这说明,人们的眼睛并不一定能够分辨什么是真与善。” 凯西微笑:“然而能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却很少吧。” 格林开始引导谈话方向:“其实理解自己的人不需要多,只要有一个就好。” 凯西被他看得心跳加速,只能拿起酒杯来掩饰自己的紧张:“抱歉,我好像喝得有点急。” “那就别喝了。我给你叫一碗汤过来。” 凯西满面娇羞,故作调皮地吐吐舌头:“那你搬家的事情还有后续进展吗?上次也是我疏忽了,没有打听清楚房子的来历。好歹最后算是善事一件,要不然我就又出丑了。” “我和沃克商量过了,既然找不到合适的就暂时不搬了。虽然社交季结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不过接下来是结算季度,我也会有许多工作,也不着急应酬。” “如果还有我能够帮上的,请尽管和我说。” “没关系,这本来就是男人的事情。” “哈里斯说,你们男人总是瞧不起女孩子,其实有很多事女孩子做起来也不差的。” 格林油腔滑调:“其他女人我不关心,但如果是我喜欢的女人,我当然不愿意她受累。” 凯西心里一咯噔,小心翼翼道:“能做你喜欢的女人一定很幸福吧。” 格林适时拿出准备好的戒指盒,牵起她的手:“前提是她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给她幸福。” 凯西的手指微微颤抖,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天鹅绒面的盒子:“这是……” “打开来看看吧。”格林目光柔和,“不知道我挑的款式是不是你喜欢的。” 他将凯西半搂在怀里,等她打开盒子,取出戒指低声问道:“愿不愿意嫁给我?” 同一时间,玛丽安打开沃克的房门,被里面浓烈的烟雾呛得直咳嗽。 沃克躺在床上改报表,床下面扔了一地烟头,他嘴里还叼着一根,毫无顾忌地吞云吐雾。 玛丽安皱了皱眉:“上帝啊,我还以为起火了。怎么抽这么厉害,也不会开个窗户通风。” 沃克双眼布满血丝,看上去疲惫极了,一张嘴喉咙里面像是灼伤一样疼,嗓子根本发不出声音,咽了好几口口水才微弱地开口:“对不起,不抽咳咳咳……集中不了精神……” 玛丽安给他倒了一杯水:“先喝点水吧。就算是工作也不应该这么拼命。” 沃克放下笔,半躺倒在床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感觉到随着水分的补充,身体的生机也慢慢恢复。玛丽安从楼下拿来扫帚,一边扫一边唠叨:“真是的,说了多少次不要在床上抽烟,万一要是碰到床单烧起来怎么办,打扫起来也很麻烦,一天就抽这么多,我听健康节目里的医生都说一天不要超过三根烟,不然的话很容易得肺病的,你们还这么年轻……” 沃克随着她的唠叨魂游天外,他疲惫地闭着眼,脑袋里不断涌出格林充满怒气的脸:“那我呢!我的幸福呢!你有没有想过我会不会幸福?” 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快哭出来的表情吧? “在想什么呢?”玛丽安问。 沃克哑着嗓子:“在想……怎么不让一个人难过……” 玛丽安调侃:“你又惹哪个女孩儿不高兴了?” 沃克摇头:“不是这种事情。我是在担心……同性恋,应该是很辛苦的事情吧?” “同性恋?”玛丽安眉毛一跳,放下笤帚:“谁是同性恋?” “一个朋友。我也是才知道他是同性恋。他看起来很辛苦,又很……孤独,所以我觉得同性恋应该是很不容易的。”沃克问:“我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群体,他们是怎么样的?” 玛丽安啧声:“这样的人很少很少,不过我从前遇到过一个。” “是你的房客吗?”沃克坐起来,来了点精神:“他是怎么样的人?” 玛丽安坐在床沿,用手比划:“他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人,一个上班族,在工厂里面上班,设计灯泡的。那孩子是个专注又很有天分的人,他的才能很受公司赏识,就是性格有点内向,不怎么爱和人打交道。” “我的朋友也是,他骨子里不喜欢交际。” “后来那孩子调工作了,说是升职了要调到总部去工作,所以就没在这里住了。我也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只是有一年寄过一张圣诞卡片回来。”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同性恋?” “他的公寓里面有一些男性裸体的杂志,我记得他最喜欢海恩斯,那时候海恩斯还在米高梅演配角,不是特别出名,不过他相当有眼光。嗯……我还发现过一些……假的阴茎,按摩棒什么的,所以后来我问他了,他很害怕,我说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告诉警察的,他才对我说真话。” 沃克想到按摩棒的时候有点起鸡皮疙瘩:“你说假的……他们真的用那玩意儿来做?” “说实话我也不太能接受,”玛丽安调侃:“我好歹也是林肯*时代的人,自认算是很开放的了。不过他们也有自己的群体,那孩子每个星期五的晚上都会去中央公园聚会。听说那里都是同性恋,他们会有固定的活动时间和场所。” (*林肯时代:玛丽安出生于林肯任总统的时期,林肯一直被怀疑有同性恋倾向。) “活动?什么活动?” “他说是一起聊天交流,认识新的朋友,因为在平时没有什么机会认识同样的人。我觉得可能就像联谊吧,如果认识到感兴趣的人就深入了解决定交往。” 沃克咬咬牙:“好,那我星期五去看看。” 玛丽安吃惊道:“你要去那种地方吗?去做什么呢?” “去了解了解他们啊,看看他们是怎么生活怎么恋爱的,”沃克爬起来拿出笔记本,“对,我先把要问的问题记下来,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中央公园还有这种事情?” 玛丽安笑笑:“你还真是的。看你这一身邋里邋遢的,先去洗个澡吧。” 第三十六章 格林一夜未归。 将欣喜若狂的凯西送回家,他找了一间偏僻的小酒馆坐着,自饮自酌。 街道、脑袋和心都是空的,玻璃窗倒映出他的模样,似笑非笑倒是十足的像个有钱人。这样贵气的、骄矜的而又带着胜利气息的笑容,他仿佛在英国的祖父脸上见过。 格林想起祖父去世时候的情形来。这位严厉的老绅士喜欢活泼激灵的孩子,所以格林并不讨他喜欢,是最后一位被安排到病床前的。小小的格林心情悲痛,半含着眼泪发出呜咽的声音,却被祖父严厉训斥了一顿: “我躺在这里还没哭呢,给我把你这副号丧的样子收起来!一个男孩子,动不动就哭鼻子像什么样,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懦弱的孙子!” 老人早早预见自己这位孙子性格过于柔软仁慈,以后不会是一个有大出息的人,于是吩咐不久就把孩子送回美国。格林的童年于是提早结束了,他的性格也真如祖父预料,越来越沉郁。 如果让祖父看到自己现在的脸,他是不是会高兴一些?格林恍惚地想。王尔德说,男人的脸是自传,女人的脸是小说。这副容貌表情如果在弥留之际回想起来,要怎么向自己解释呢? 玻璃倒映出另外一个年轻男人的模样,他向格林抛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慢慢靠近过来问道:“您好,请问您是兰道尔伯爵先生么?” 这是个秀丽的少年,看上去还没有成年,眼角带着怯意。格林心一动,仿佛看到自己初到纽约时的模样,他挪开了位置让少年坐下:“格林?兰道尔。请坐。” 少年眼睛亮了起来,“真的是您!没想到能见到您的真人!” “你认识我?”格林觉得他很有趣,向酒保多要了一杯酒,“算我的。” 少年被他看得脸红:“您所有的报道我都看过,我还有一本剪报集,您的照片我都剪下来收着。您长得很像我从前的兄长,我觉得您和他一样都是特别温柔的人。” 格林玩味儿地看着少年粉红的舌头勾在玻璃杯上,“哦?你怎么知道我是个温柔的人?” “报纸上说的,你喜欢小动物,喜欢温暖的颜色,讨厌虚荣和浮夸的人,您还有勇气站出来揭发罗格?史密斯……”少年的唇被酒液染得更加绯红鲜艳:“唔,好甜,这是什么?” “JUNGLE JUICE*,里面大部分是果汁,放心喝。” (JUNGLE JUICE:一种看起来无害实际上酒精度可以达到令人发指地步的“失身酒”。) 少年说:“刚刚看到你走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格林笑笑:“我也不知道我已经这么出名了。” “很多人都知道你,我身边的朋友都很喜欢你。” “是么?那你也很喜欢我?”格林暗示道。 少年水漉漉的眼睛充满崇拜:“嗯!我特别特别崇拜你!” 格林望了望四周,角落里的光线足够昏暗地将两人包裹起来,他往后又挪了挪,然后指指自己大腿:“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但你不能跟别人说。” 少年赤裸而热烈的目光从未移开,他像被吸了魂似的走过去,被格林猛地一把擒住搂入怀中。两双唇急迫疯狂地纠缠在一起,格林久旱逢霖,焦渴地吮吸甜蜜的唇瓣,少年嘤嗯一声,腰一塌身体差点掉下去,格林将他往上托,攫住他羞怯的舌头用力地勾缠。少年勾住他的脖子,微微颤抖着倾斜身体迎向他的怀抱,他的唇被吮吸地发疼,酒液里羸弱的水果香使他神魂颠倒,然而身体里炸开的喜悦却如醉意一般蔓延。 格林发现他的眼睛是深蓝色的:“你的眼睛真漂亮,小海洋。” 小海洋没有一点波澜,平静温顺。格林搂着他走出小酒馆。 第二天,老德克威答应了这桩婚事。 凯西当然不知道心上人求婚当晚就和未成年男孩去了汽车旅馆厮混。她陷入了狂热的喜悦中,并积极地准备婚礼,她要推翻一切,重新再来,全新的礼服首饰、婚礼场景,甚至连菜单、花卉、婚车她都要完全不一样的。格林却不赞同,他和老德克威商量,从前的婚服首饰都没有必要浪费掉,婚礼现场也不需太过奢华,温馨雅致就好,他还主张不要请太多嘉宾。 老德克威对这个提案非常满意,一来罗格的婚礼已经费了不少钱,他不想再过度铺张;二来他希望婚礼低调一点,少惹媒体注意,更不要将女儿的婚事办成了德克威家的交际派对。 凯西很委屈,她无论如何也不想要那件婚纱。格林最终妥协为她重新订做婚服,其他的不再更改。婚期最终订在新年,正好是凯西生日的当天。 沃克则迷上了同性恋调研活动。他认识了一个大学教授,是纽约大学社会心理学的科目开创者,近期热衷于研究同性恋心理。沃克刚开始去中央公园的时候,那里的人听说他是异性恋对他避如蛇蝎,像看怪物一样恐惧而谨慎地盯着他。沃克只能找一个能接近他们的人带他去,就是这个已经打入“公园圈子”的社会心理学教授。 两人每天兴致勃勃地参加不同的同性恋聚会,有时候是在露天咖啡吧里小组聊天,有时候到偏僻的酒吧看脱衣舞表演,还有时候是去海边集体活动,。蓝天白云大海衬托着绿油油的棕榈树,男人们健康的皮肤和贴身短裤非常养眼。沃克一边喝饮料一边问坐在旁边的小哥:“我发现你们的审美啊,我没有任何贬义,我只是纯粹好奇,为什么你们喜欢有明显肌肉线条的、看起来更加有力量的类型呢?如果是我,我就喜欢纤细的、更可爱的那种。” 小哥哈哈大笑:“所以你是直男嘛。纤细的类型怎么能够满足征服欲呢?” “嗯,征服欲。”沃克记下了这个词:“所以你们喜欢男人是因为有征服欲?” “不是,征服欲我觉得男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点吧,即使对女人也会。而且有的人看起来很壮实,实际上性格很像娘们儿,上次去酒吧你不是看到几个女装表演者?他们身材也很好。” 沃克想起酒吧的经历有点尴尬。有一晚酒吧的派对主题是女装舞会,不少人高马大的壮汉穿着亮片短裙和高跟鞋出现,脸上还带着妆,蓝幽幽的眼影配个大红唇,在昏暗的酒吧光线下拿聚光灯一照,模样挺吓人的。沃克也算是开了眼界,“你真的觉得那样好看吗?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穿粉红色的蕾丝短裙然后把脸涂得惨白,说实话,我不是特别能接受。” “哈哈哈哈,”小哥大笑:“没关系没关系,的确不是每个人都那样,你有不接受的权利。” 沃克试探地问:“你们应该也有人喜欢上异性恋的吧?用你们的话说,叫什么来着?” “直男。”小哥点头:“对,有很多人有这样的经历。” 沃克眉头一跳:“既然你知道他是直男,为什么还会喜欢呢?” 小哥反问:“喜欢一个人是你控制得了的吗?这么说吧,我们经常开玩笑,把喜欢直男比作人生,因为这两者的结局都只有死路一条。至少我知道的所有喜欢直男的故事,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的,这些直男大部分是他们生活当中比较要好的人,平时关系也还不错,所以一旦感情暴露,失恋还是小事,有不少人被直男告发,被送去警察局的,最后被开除工作的,强行拉去精神病院的,我都见过,那不是喝两顿闷酒就能解决的事情,人生基本上就毁了。” 沃克的心不断下沉:“即使是这样,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还是会喜欢?” “你以为是算投资回报率吗?我们有个经常晨跑的小组,里面一个小朋友前几天刚刚割腕自杀,二十一岁,大学生,因为喜欢男教授就去寄匿名告白信。结果那个教授把信拿给他父母,他父母把他送去做电击治疗,当晚就在医院割腕自杀了。我们是前两天才接到消息的,因为一直联系不上他,好多天没有来晨跑了,去学校问了问才知道人已经走了。” 沃克啐了一句:“他妈的那个教授疯了吗?” “所以我现在也是冒着风险在跟你说话。这不是骗人的,很多人受不了压力和孤独自杀。很多天生的同性恋当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性向和正常人不同的时候,他就会预感自己可能孤独终老,然后因为这种恐惧做出许多不理智的事情。” 沃克沉吟,“因为怕死了也没有人知道?” 小哥说:“孤独和孤独终老是不一样的。年轻人可能觉得孤独是一件很酷的事情,但是想到孤独终老怎么也会背脊发凉。很多同性恋在二十来岁的年纪就预感到了孤独终老的命运,时刻都要面对这种恐惧,那是个无底洞,生病没人陪你去医院,没有孩子,父母去世后老了无人赡养,死了也没有人知道。所以很多人现在彻夜狂欢,不断换床伴,人变得疯狂,最后宁愿妥协找一个女人结婚也害怕面对这种命运。” 沃克抹了一把脸,没有心情记笔记了。他明白为什么格林说只要有钱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如果必须孤独终老,钱就是仅剩下最能带给人安全感的东西。 原来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一个人走到命运的终点吗? 小哥笑笑:“不过你那个朋友倒是很幸运,居然有这么个哥们儿为了了解同性恋专门来跟我们聊天。他应该感到很幸福了。” 沃克一怔:“我就是想知道他都在想些什么,他喜欢什么,他有没有什么愿望和痛苦?” 小哥噗嗤一声笑了:“那你要问他,不要来问我们。” “可他是同性恋啊,我又不好直接问他。” “同性恋也是人。你要了解的是他这个人,他的喜怒哀乐和愿望只有他自己最明白,只有跟他亲自交谈沟通,你才能真正了解。” 结束了海边的集体活动,沃克拖着倦怠的身体回到了公寓。 保尔看他这几天都是从战场上归来的姿态,很好奇:“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认识了一个大学教授,聊了聊,没别的事。” “你闺女已经两天没回家了,不问问情况?” “哦,他说老德克威身体最近不太好,所以他去医院陪一陪。” “老德克威病了?” 沃克点头:“心脏不太好,他这个年纪也差不多了。前段时间又是凯西的风波,估计是累了。甜心这个时候去陪陪也好,以后到底是一家人。” “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甜心说凯西只在意婚纱和捧花是否搭配,她已经换了三个裁缝师了,其他的她根本一窍不通。结果所有琐碎的杂事和当天婚礼的全部流程现在都是甜心在做。他说他快被烦死了。”沃克叹气:“说真的,凯西这种大小姐娶回来也不会持家之道,真的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以后等他进了德克威的家门就不用再操心这种事了,管家助理秘书前前后后这么多人,他只要发号施令就行。”保尔说:“过两天银行要过来进行封闭审查,你那边准备好没有?” 沃克挠挠头:“这样啊,那行,我过两天跟你一起去好了。他们要封闭多长时间?” “要一个月,我让货运公司那边把所有帐都填好了,腾出来一间会议室给他们。但是我们俩一定得有个人陪他们呆着,不然我怕出问题。白天我要上班,你早上过去,晚上下班我换你。” 沃克有点担心他:“你这样受不受得了?要不然我让伊莉斯过来帮帮忙。” “她要是能过来也行。等这段封闭结束,我们就算平安度过今年。” 第三十七章 格林不在医院。 他在汽车旅馆的床上醒来,小海洋娇柔赤裸的身躯还驯服地蜷在他怀里。他一动,男孩儿也敏感地动了动,挣扎着抖开眼帘:“唔,早上了吗?” 格林半坐起来靠着床板点头:“七点了。” 小海洋露出一个迷迷糊糊的笑容,靠在他肩头蹭了蹭,大胆地亲他的嘴巴。格林搂着他回吻,“你该起来了,要不然上课要迟到了。” 男孩依依不舍:“我不想去上课,我要跟你呆在一起。” “我有工作,晚上再陪你,乖。” “那下课你来接我好不好?” 格林不想在公众场合下和他碰面:“我现在不方便,你也知道的,嗯?” 男孩一脸委屈:“你骗我,明明说爱我,又要和那个女人结婚。我都看到报纸了。” 格林摩挲他精致可爱的脸蛋:“不是说了这种婚姻只是互利互惠嘛,哪有什么感情。” “好多人婚前都这么说,等试过女人之后就反悔了!到时候你肯定也不要我了!” 格林的手移到他浑圆的屁股,情色地摩挲:“怎么会?你这么可爱我怎么舍得不要你?” 男孩羞着脸蛋拍他的手:“讨厌,跟你说正经事呢,你最坏了!” “我坏你还喜欢我,你这个勾引人的小坏蛋。”格林一把将他压在身下,热烈地亲吻爱抚,甚至来不及前戏就插了进去,用力地顶撞:“你是不是最喜欢我这么对你使坏?” 小海洋紧紧搂着他,双腿缠着他的腰,止不住呻吟:“嘤嗯……你讨厌……人家受不了……” 两人翻来覆去地欢爱。格林像是要把最后一点精力都发泄在他身上似的,最后几下又快又猛,直弄得男孩唉叫连连,这才满意地抽出来射在男孩的小腹上。 高潮过后的小海洋终于不闹情绪了,牵着他的手指十分乖巧:“那你答应我,不许爱她。” 格林吃饱了,什么屁话都愿意说:“当然,我最爱的人只有你。” 此时德克威家则愁云惨淡。老德克威昏睡了三天,迟迟不醒,德克威夫人记得对医生破口大骂。她一边尖叫一边哭泣,脸上的妆花成粘稠的色块糊在脸上,又滑稽又可怜。凯西见格林来,责怪他这么晚才到,又说老德克威今天凌晨的时候昏迷过去差点醒不来。格林费尽口舌终于将情绪激动的未婚妻和丈母娘劝出了病房,又安抚了医生,这才收拾了一场闹剧。 老德克威身体不好,婚礼也办不下去。格林与凯西商量:“我想既然爸爸的身体不好,要不然婚礼就往后推一推。等爸爸的身体好一些了,再办也来得及,这段时间还是以他的身体为重吧。” 凯西还没到不讲道理的地步:“妈妈也有这个想法,你既然也这么说,就听你的好了。” 格林亲亲她的脸颊:“今天银行来公司查账,我还有工作,就不多陪你了。” 凯西抱怨他陪伴的时间太短:“让下面的人帮你看着不就完了,没必要亲自在场吧?” 格林随口搪塞:“我还是回去看看,毕竟我来纽约时间不长,各方面的关系也需要好好打理。以后这种事情熟了我就不用这么麻烦了。你好好呆在家里,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谎言越来越多。为了圆一个谎于是堆积更多的谎言。终有一天这团华丽的火焰会炸裂。 就像高潮过后永远是空虚。格林自暴自弃地想,那就让真相来得快点吧,我已经厌倦了。 海茨派了一个五人小组到物流公司来查账,主要是核实账上固定资产、存货、应收账款的情况。因为还可能涉及账外经营、结转成本上的细节问题,保尔显得格外紧张。他在银行做了很多年,业务主要还是在产品设计上,具体到了会计审核,他也只有满腹理论知识。 格林一进公司就看到稽查小组的成员正把一箱箱账册往会议室的长桌上搬。沃克站在门口,神经质地紧紧盯着那些箱子,大气都不敢出。 “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格林低声问。 沃克叹息:“这些人是专门查账的,各个眼睛都刁钻得不得了,没问题也给你找点问题出来,深怕亏了他们投的钱。” 保尔走过来:“你们过来,我说一下具体的流程。” 三人到隔壁的办公室,格林小心翼翼跟在沃克身后将门锁好。保尔有点烦躁:“首先,银行最看重的是单位的库存现金和银行对帐单,他们会先看库存现金是否超限,然后是我们银行存款帐余额是否与银行对帐单调节平了,最后才是查虚假资料。基本上我们做好前两点就没有什么问题了,所以你们也不要太担心。银行本来查账的功能就并不强。” 沃克说:“库存现金肯定是没问题的,这个不担心,但是对账单我只看过一遍。” “账面上的问题我都已经处理了,主要是两方面调整存货量和单价,改动一些盘点环节。修改的地方你们都看过一遍的,虚调的存货量大致是根据季节性浮动和行业内的整体价格进行调整的,突发性的变化也存在,他们很难查不出来。万一要是查周转率、销售成本的账簿记录和税收报告,物流公司的报税单是没问题的,所有涉及进口的税报我们都不给他们,就说在英国。虽然查到这上面的可能性比较小一些,但是问起来你们要知道怎么答。” “如果查不到,他们不会去海关问吧?” “那还不至于,银行没那么闲。格林,你要是不会答,你就跟他说具体细节等我回来。” 格林点头:“好,我知道。单价方面的问题我还是会答一些的。” “沃克你记得和物流公司的管理层沟通,不要让他们和银行的人乱说话。” 格林方才注意到小组里面一个女人:“我看他们还带了一个女人,也是会计吗?” “不是,她只是个登记员,跟着抄账的。” 格林眼神幽暗:“那搞掂她不就行了?” 保尔说:“交给你妈妈吧,他对这种事游刃有余。” 格林回过头来视线正和沃克对上,两人十分尴尬,不自然地各自将视线移开。 气氛有点微妙。沃克想起海滩上小哥对他说的话,鼓起勇气道:“保尔你先回去上班吧,这里留下我和甜心就行。晚点你再过来换班。” 打发走了保尔,他才把格林拉到一旁的沙发上:“你这几天……还好吧?” 两人其实已经好几天没有碰面了。自从凯西求婚之后,格林下意识避着沃克,沃克也不主动找他,这是自那场爆发性的告白后两人的第一次单独谈话。格林默默点头:“嗯。” 沃克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的手,发现他没有避开,才郑重地拉起来:“我这样你不讨厌吧?” 格林不知道他说的“这样”是指拉手还是别的。他摇头。 沃克舒了一口气:“我这几天认识了一些和你一样的人,我去和他们聊了聊。因为我从前没有真正接触过额……同性恋,我想多了解了解你们,没想到他们挺有趣的,聊起来也很开心,我还参加了他们的派对,里面很多好玩的东西,什么脱衣舞啊男扮女装啊之类的。下次我带你一起去吧,你肯定会喜欢,他们人都很包容,性格好长得又帅。” 格林哭笑不得:“为什么突然想去做这种事?我对脱衣舞和男扮女装都没有兴趣。” 沃克吐吐舌头:“只是去玩玩嘛,说不定可以认识认识新的朋友。你总是一个人,身边这些又都是有利益牵扯的,总要有几个像保尔跟我一样的朋友。” “我现在挺好的,没有必要。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要进入圈子的。” “难得我还和他们说可以介绍一位伯爵先生来玩。” 格林无奈道:“谢谢你,但你没有必要这么做。” 沃克叹息:“我知道这样有点蠢,我早应该和你谈谈,而不是通过别人来了解你。因为我一开始真的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又怕说错什么会伤害你。你可以觉得我是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但是我说实在的,如果为了钱我没有必要做到这样。我只是……只是希望你能开心一点。” 格林想起自己当天和他吵架的话,有点愧疚:“是我那天话说得太急了,对不起。我没有真的把你当成唯利是图的人,否则我也不会留下来。” 沃克一颗心稍稍落地了,他握紧格林的手问:“为什么之前想要离开?” 格林坦白:“就算我呆在你身边,你也不会是我的。继续留下来,可能会给你添麻烦。” 沃克老脸一红,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雀跃地说那留下来是不是代表你还是信任我的? “你不会给我添麻烦,如果你觉得孤单,我会陪着你。” 格林当他是开玩笑。 沃克单纯地说:“我问了他们,他们说同性恋很害怕孤独。你不要怕,也不要早早就觉得自己会孤独终老,你的人生还很长,还会遇到什么人什么事都不知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你要陪我做什么呢?也孤独终老吗?” “我可以在你生病的时候陪你去医院,等你老了跟你一起听戏散步啊。” 格林笑得有点恶意:“那你能陪我上床吗?” 沃克吓得退了一步,脸红得要熟了:“我……我没想……” “但是我想,除了和你上床,我还想做很多事,很多你不愿意做的事。”格林冷漠道:“沃克,如果你不能给我想要的,就离我远点,否则容易让我误会,会让我觉得我们还有变成恋人的可能。你最好不要给我任何希望,要不然等于是在折磨我。你明白吗?” 沃克很失落:“就不能回到过去那样吗?我们可以很亲密也很开心。” 格林狠下心摇头:“对不起。我做不到。” 沃克眼眶红了,他攒着拳头又无力地放下。格林看着心疼,叹息:“现在这样不好吗?我们始终是朋友,是共犯,在所有事情结束之前我都不会离开你的。况且凯西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现在再说回头已经晚了,根本没有后悔的余地。我也想过了,如果哪天东窗事发,我会揽下所有的责任和注意力,这样你和保尔至少有脱身的机会。其他的事情你都不用多想,嗯?” 这话说得有些诛心了。沃克摇头:“不会有这一天的,你也会顺利脱身的。” 格林无所谓道:“嗯,希望吧。” 沃克张开双臂:“我可以抱抱你吗?最后一次。” 格林把他揽入怀里,沃克蹭了蹭他的肩膀,闷声道:“你答应我,有任何事情都对我说,不要瞒着我,也不要对我说谎。” 格林虔诚地亲吻他的发顶:“好,我答应你。我绝对不对你说谎。” 第三十八章 伊莉斯过来的时候格林正好要走,凯西打电话来让他去拍婚纱照。 沃克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含眷恋,依依不舍。 伊莉斯调侃:“孩子要出嫁了舍不得啊?” 沃克扁嘴,眼泪哗啦啦地流,十分煽情。伊莉斯把食物递给他,拍拍脑袋:“行了行了哭够了就继续吃饭。老德克威身体不好,我估计婚期肯定要延迟的。昨天才和他们家医生吃过饭,我们老板也是他看病。医生说老德克威前段时间压力太大,心脏超负荷了,他本来心脏就不太好,不知道撑不撑得过这次。” “这么严重?”沃克擤了一把鼻涕:“不会喜事变丧事吧?” “难说,但他们家现在的状况真的经不起折腾。说白了,整个家就是老德克威一个人在撑着,他又没有儿子,女儿也不像哈里斯那么能干,万一要是走了,连个像样的继承人都没有。” “我听说老德克威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嗯,他妹妹早年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去世了。弟弟经商,开一间医疗器械公司,经营得还是挺不错的,但是和政界打交道的经验很少。剩下那些堂兄弟表姐妹的都不是直系。” 沃克打了个激灵“那他要是走了,甜心不是成了家里唯一的男丁了吗?” 伊莉斯点头:“也是凯西和她母亲最后的希望。但是你觉得你的甜心扛得起那个家吗?斗得过那些如狼似虎的亲戚吗?” 沃克背脊发凉:“他不被人撕了就已经很好了。” “以他的资质和能力,再加上凯西这么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殿下,估计是守不住老家伙打下来的江山。到时候无论是家族内斗还是和外敌竞争,都会消耗严重,如果没有人及时撑起局面,这个家族会以摧枯拉朽的速度在纽约衰败下去。” “我怎么能算到他们刚订婚老家伙的身体就不行了?” “人算不如天算,很正常。” 沃克咬着叉子:“现在悔婚也晚了。他们俩目前是全纽约的佳话,伯爵英雄救美,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当初他妈的还是你想的宣传方式,操,怎么就不能让他碰到点好事情呢?” 伊莉斯嘿嘿一笑:“要不然你们干脆放弃他,捞一笔走人?” “什么意思?” 伊莉斯回头望望会议室里的稽查组,眼神特别吓人:“你就不怕银行查账查出点什么吗?格林因为这次婚事身价倍涨,公司估值也在疯狂往上飚。你干脆趁这个时候把公司卖了,捞一笔,然后跟保尔走人。他和凯西反正已经绑在一起拆不开了,都是明日黄花。你现在不捞钱,等老家伙一死,他身价跟着跌,你们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沃克有点生气:“我不会抛下他。你把这话跟保尔说,他也不会抛下我。” 伊莉斯吐吐舌头:“开玩笑的啦,你还当真了?” 沃克垂头丧气:“早知道就不出这么个诈骗的主意了,他本来应该去创造一个幸福的故事。” 伊莉斯已经结束了进食,拍拍手站起来:“那我先跟你说个悲伤的故事,从前有一个人他不吃饭,后来就饿死了。先吃饭伙计,人类的幸福都在食物里,我去看账了。” 会议室里的气氛压抑沉默。沃克刚推开门就忍不住往外面走。这是他讨厌会计这个职业的最重要原因——做会计又机械又复杂,一份职业完美地浓缩了人生最可怕的两个特点,简直就是人类职业的终极。因为怀有这种偏见,连带着沃克也非常瞧不起所有从事这个职业的人。 五人小组的组长叫特纳,海茨的老会计,非常典型的会计性格。特纳将一本入库单拿给沃克,居高临下地说:“我以为保尔才是这里的负责人。” 沃克听出了他的轻蔑:“他不是,他只是帮帮忙而已,他的正职在切斯。” “我比对了一下,物流公司的盘点环节从前一直是规律的,但是你们并购之后,变化就很大了,这是你们授意调整的,还是他们自己变动的?” 沃克拿过来看:“因为增加了进出口业务,所以盘点环节必须要更换。航运总是看天吃饭的行业,谁也不知道中途会耽搁多少时间,再说还要看海关的眼色过活,如果还是按从前的盘点环节来运作,那结算起来就乱套了。这都是不得不做的调整。” “三月中到四月中期间,你们的货存量是走高的,比二月整整增加了百分之六十,但是盘点环节却少了,这是为什么?” 沃克耐下心来:“二月的数本来就比其他月份要少,因为二月整个亚洲部分的产值都低,你可能不知道,亚洲很多国家二月份才过新年。他们一过节就停产,我们也没办法。所以三月到四月的数额走高是正常的,盘点环节也是按正常在做,只是相对于二月来说少了。” 特纳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另外,我想看一下本公司的财务报告,不知道可不可以?” 那个所谓的‘万花筒’公司其实根本不存在什么财务报告。沃克说:“那要英国那边的人寄过来才行,你确定要看吗?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特纳扶了扶眼睛,公式化道:“如果没有具体的财报表,有年报也是可以的。我们需要核实一下企业的账外经营情况和涉外资产,查核是否有虚报资产的可能性。” “年报有。我打个电话,让管家送过来就好。请稍等。” 特纳点头:“劳烦。我们只是走流程而已,希望您能理解。” 沃克的额头已经微微出汗,但仍然回以职业性的微笑:“伯爵先生非常繁忙,最近又正值婚期,所以抽不出这么多空来陪着各位,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我会详细回答的。” 特纳一转身离开,沃克就向伊莉斯使眼色。 伊莉斯笑笑,走出了会议室。过了不到十分钟,女登记员出来上厕所。她也快步跟了上去。 凯西的婚纱做好了。她订了一条裙摆特别长的礼服,穿起来的确很好看,但是一旦走路她那娇弱的身躯根本没有办法拽着厚重的裙摆婀娜多姿地往前移动,于是可怜的新郎只能站在后面当拿裙尾的男侍,以至于摄影师直接忽略了他喊了半天新郎在哪里。 拍婚纱照这项活动被无数新婚夫妻证实只是新娘单方面热情高涨的事情。凯西头戴着足有六磅的钻石发饰,脚踩五寸的高跟鞋,仍然兴致高昂。格林却在后面两只手上拿着头纱、首饰盒、鞋子、腰带,他身后还跟着化妆师、女仆、摄影助理。 凯西走在前面,步伐豪迈,仿佛每往前走一步都是在向她幸福的婚姻迈近一步。 格林把头纱和腰带给她戴上,腰带的尺寸正好。凯西最近有点微胖,女仆光是给她束腰就束了半个小时,格林给她送裙撑进更衣室的时候就见到她抱着化妆桌,腰上套着硕大的束腰带,女仆扯在带子将她的腰紧紧收出一道漂亮的弧度来。格林见她表情那么痛苦,说算了吧,现在哪里还有女人会用这种东西呀,他在佛罗里达的时候家里的女人都不束腰了,这种束腰带他还只是在英国的时候看见姑姑用过。他以为美国女人对束腰带是嗤之以鼻的。 凯西含着泪摇头:“我不怕疼,我要做你最漂亮的新娘。” 格林佯装怜爱亲亲她的脸,眼神避开那可怕的腰,头也不回走出了更衣室。 “为什么女人为了美丽能做到这一步?”格林无法理解。 摄影师恭维他:“凯西小姐是为了您才愿意忍受束腰的痛苦啊,伯爵先生真是幸福。” 好不容易拍完了婚纱照,格林换下新郎礼服,凯西仍然还在情绪中。她甜蜜地挽着格林的手腕撒娇:“我刚刚好不好看?我好担心妆太浓了,睫毛接了好几层,弄得我眼睛睁不开,万一要是照片拍出来我是眯着眼睛的就不好了。下次我们和爸爸妈妈一起来拍全家福好不好?” 格林顺着她:“放心,全纽约都找不到比你更漂亮的新娘了。” 凯西红着脸踮起脚来亲他的脸颊:“你就会哄我开心。” 格林摸摸她的头发,他突然觉得这头长发不那么好看:“要不要试着剪个短头发?” 凯西一怔:“长发不好么?” “也不是,长发也很好看,我只是看现在女孩子流行剪短头发。” “没必要追这个流行,我还是喜欢长头发。而且最近脸也有点胖了,剪短发就显得脸更圆了。” 格林想起他姐姐小时候的事情来,莞尔:“圆圆的脸也很可爱。我姐姐从前就是圆脸,她出嫁的时候二十一岁脸圆的和盘子似的,看上去显得年纪特别小,像是只有十五六岁一样。许多人都羡慕我姐夫能够娶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子。” 凯西皱了皱眉:“你姐姐?是佛罗里达的那个吗?” 格林这才反应过来差点说漏嘴:“嗯,是她。她结婚的时候我从英国回来看她。那时候我也才十五六岁吧,我还以为美国和英国应该是差不多的地方,没想到差别那么大。” 凯西问:“在佛罗里达的时候你们关系就很不好了吗?” “那时候还不至于,我刚到美国生活的时候,她还是挺照顾我的。但是她也有自己的家庭,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难免不能面面俱到。只是后来,唉……”格林故意叹息,做出一副十分惋惜的样子来:“我知道她生活压力很大,但是没有想到她会为了钱对记者说那种话。” 凯西不以为然:“其实也不尽然,表面是为了钱,其实不过是生来卑贱罢了。” 格林从她嘴里听到“卑贱”两个字有点惊讶。 凯西说:“那些村妇既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也没见过世面,整天只对着家长里短,又总是在经济上不称心,任何一点诱惑和压迫就能让他们就范,这不是生来卑贱是什么呢?一个性情高洁的人,哪怕是生处困境,也绝不会轻易做出违背良心的事来。” 她见格林不说话,以为他表示赞同,便继续说:“我父亲曾经也因为阿尔叔叔团队竞选失利而有过一个很长的低潮期,原本团队里的人很多离开了,只有我父亲一直坚持下来,才看着阿尔叔叔两任州长。你从前也被八卦报纸诬陷欠债,还差点被人当成是拘留犯,可你也没有做任何卑鄙的事情来报复报社不是吗?你姐姐就因为一点钱就陷害亲生弟弟,这样的人在我看来,是不配为人的。” 格林勉强笑笑:“她也有她的苦衷,人到了绝境的情况下或许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真的是到了绝境吗?”凯西反问:“我认为人在任何情况下都有正当的选择,如果为了生存而做出卑劣的选择,那么人格也会因此变得卑劣。” 这话听在格林心里也不舒服:“这话说得太绝对了,人很难保持纯粹,总是会有一些罪孽的。就算是爸爸有时候难免也要权衡利弊做一些不得已的事情吧。” “但他绝对没有害过人!爸爸不是那样的人!” 格林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他最近避免去思考他可能将这个无辜的女孩推入深渊的事实:“嗯,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凯西怕他生气:“我也许不应该这样说你姐姐,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你实在是太吃亏了。” 格林开玩笑:“我是她的亲弟弟,你就不怕我和她是一种人吗?” 凯西没明白他的意思:“怎么可能?你们俩完全是不一样的啊。” “我们血脉相承,怎么可能完全不一样呢?” 凯西心惊:“你是想说我在暗讽你吗?可你生长环境完全和她不一样啊,她怎么能和你比?” 格林对着她单纯的脸,敷衍地点头:“吓唬你的,我只是随口一说。你明白就好。” 凯西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不会害我的。” 格林撇过头去,掩饰掉了一个特别阴暗的眼神。 第三十九章 “他们现在在查年报,我也说不好会查出什么东西来。还有那个女的登记员,翻船了。” 保尔脸色有点差:“怎么翻船了?” 沃克说:“我让伊莉斯去找她的,她说她是特纳的太太,伊莉斯一听这个话就没继续说下去了,只是普通聊了聊天。我是没想到夫妻俩都是会计。” “那的确不应该再说下去了。”保尔点头。 “倒是没有问任何税务的问题,估计银行不查这一块。” “他们基本上不查,一不是海关,二不是税务,不会管税的这一块。” “特纳那个家伙特别阴沉,整天板着个死人脸,说起话都是一个调子的,我一听他的声音就脑袋疼,真的。最怕和这种人打交道了。”沃克捧着脸:“我坐在那个会议室里,十分钟就觉得特别困,别说呆一天了,反倒是他精神可好了,晚上下班的时候还是特别清醒的样子。” 保尔笑:“你以为都和你一样坐不住?会计本来就是干这种活的。” 格林正推门进来,听到最后一句:“我打断一下,我们现在还有一件事要做。” 沃克难得看到他回来,热情地张开双手:“甜心!想妈妈了吗?” 格林走过去虚抱了一下,在他耳边低笑:“每天晚上我都特别想你,妈妈。” 最后的称呼咬得特别重。沃克的耳朵立刻红到了根部,嘀咕:“不准调戏妈妈。” 保尔闻到了点酒味,翻了个白眼:“发什么酒疯,你不是和怀特议员去吃饭了吗?” “对,就是要说商会的事情。”格林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我尽量简短地说。商会目前在接受审查,包括财务、技术资质、专家职称方面。国家每年会抽查这些拨发补贴的研究机构,新拨发的机构第一年肯定是要接受审查的,所以今年商会逃不掉没办法。” “这个我知道,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有个不太好的消息,我们其中一个成员企业被查到有虚报资产的问题,可能是做得实在是太明显了,所以被查出来了。现在稽查小组在怀疑,这是个空壳公司,用来骗技术补贴的。商会之前因为没有严格审查资质,可能也会有责任。” 保尔眉头一跳:“怎么会这样?” “是啊,这就说明可能不止我们一家公司在骗钱。” “现在确定是空壳公司了吗?” “没有,但是稽查小组开始正式调查了。本来怀特的意思是这种审查混一混也就过了,董事会那几位对付这些事情都是很有经验的,结果当时稽查小组随口要了几个公司的资料过去看看,就查出了这个问题。所以商会现在需要我们所有公司配合调查,提供资料。怀特那边已经送了年报和其他的资质证明上去了,我觉得这件事恐怕不太对劲。” 保尔的表情已经冷到了极点:“怎么现在才说这件事!之前也不通知一声!” 格林也不轻松:“明天董事会会发文件过来,通知各公司派代表到商会做简述,并且必要的时候配合一下提供公司的具体业务报表以及各类的财务资料。” 沃克说:“但是银行还没有走,我们这边怎么忙得过来?” 保尔问:“简述是要陈诉什么?公司业务还是技术创新的进展?” “都要,就是我们今年到底都做了一些什么,主要的成绩和亮点,有哪些方面的突破和创新,在实际的运用过程中一些体会,以及未来的方向和发展前景。” 保尔深吸一口气:“其实不简单呢。” 格林点头:“嗯,我和怀特说了,我们还要接待银行,能不能先缓一缓。他说如果和银行那边的有冲突,我们可以有正当理由解释,但是稽查小组放不放得过我们就要看他们了。如果那边查出来真的是个空壳公司,估计我们也逃不了。” 沃克灵机一动:“那能不能这样呢,我们和银行这边说,有的材料被挪过去商会审查了,然后再告诉商会,银行在这边审查。这样两边都可以避开,不是吗?” “如果实在不行就这样,至少能拖一段时间来。”保尔说。 格林说:“最急的是简述。后天就要去董事会做这个报告,我们也只有明天一天的时间准备。怀特的意思是,简述不是重点,完了之后的答辩环节才是要好好准备的事情。你也不知道他们会问什么,会要什么资料,所以要是说漏了嘴巴就会很麻烦。保尔你把当时我们加入商会的时候给董事局做简述的资料再找齐了给我一份,我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加的,这样快一点。” “行,那些资料我有备份,等会儿拿给你。” 沃克说:“稽查组的人没有认识的吗?看能不能打听点消息出来也好?” 格林想了想:“倒是可以问一问,看看有没有熟悉的人和商务部有关系的,或许可以迂回解围。本来我想着怀特自己应该也有些资源,没想到他看起来也挺被动的。” “嗯,他可能没想到真的会查出来一个空壳。” 沃克问:“那怀特现在能不能确定这是个空壳公司?” 格林压低了声音:“他一开始坚决跟我说他不知道,后来慢慢又松口,说审查资质的事情不是他来做的,因为那间公司不是他拉进来的他确实心里没有底。我就说那你不知道每年要这样查吗?他说他知道要查,但是从来也没见别人查出什么,就真的以为是走走程序的事情。他已经联系了对方公司的负责人,那个公司名义上是个技术开发公司,其实是给母公司销账的,等于是个空壳吧,所以现在对方也很着急不知道怎么办。” 保尔冷笑:“他就是个老狐狸,你说他一开始不知道我相信,但是现在还装无辜就太虚伪了。万一要是查出来,他可能会把责任扔到我们身上,说我们诈骗商会。” “关键是钱在什么地方?我们每个月七千美金的补贴的确拿了,但是他才是那个贪得最多的人。就算再怎么抵赖也脱不了干系吧。”格林说。 保尔说:“所以做好后续准备,万一有意外,钱要及时转出去才行。” 沃克点头:“对对对,钱是最重要的,能转出去就先转出去。” 第三天沃克和格林去董事会做简述。 然而事情比两人想得更糟糕。“万花筒”是商会唯一一家外企,本部在英国,虽然说在美国并购了一间物流公司作为分公司,但是并购物流公司是在年初的时候才开始谈的,而加入商会拿补贴则是去年就开始的事情了。那就是说从加入商会开始到今年年初,商会在给一个国外公司发本国的技术补贴,这件事显然是违法的,因为外国公司没有道理享受本国技术支持政策。这么一个非常常识性的错误即刻被稽查组揪了出来。 格林当时站在会议室里整个背部全部汗湿了,他仍然努力稳定情绪和语调进行解释。 “我们当初和怀特先生谈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才想要并购分公司,然而并购的过程是很长的,各位也知道,从物色公司经历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 稽查组打断了他的话:“兰道尔先生,我的问题不是这个。法律规定,只有本国的公司才能够享受本国政府拨发的技术补贴,如果按你所说你们的分公司才是享受补贴的主体企业,那么在账面上的这笔款项为什么是万花筒公司的?” “这件事其实是个误会,是我们会计在做账的时候的失误。” “那么你是承认,在你们没有完成对物流公司的并购期间依然享受了技术补贴?” 格林的脸都差点垮下去,他努力地绕弯,但是效果依旧不太明显。 直到怀特终于出来救场解释这笔款项只是事先拨发,也是为了商会的帐好做一些,事后会把这笔钱算清楚的,然后带开话题来才让格林偷了个空隙赶紧离开。 但是稽查组仍然要求他们出示详细的公司账目,包括本公司和分公司的。格林陪笑着答应了,一转过身去就露出一个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甚至想要狂奔到德克威家中求助老德克威赶紧打发掉商务部的人,否则他真的要面临款款包袱深夜出逃的下场。 与他的悲观不一样,沃克仍然心存侥幸。他以银行在查账和“本公司账目在英国,寄过来可能要半个月的时间”为由,忽悠稽查组放弃查英国那边的账。这个理由他百试不爽,稽查组果然转身向怀特要商会的拨款明细,结果怀特那只老狐狸毫不犹豫就出卖了他们,他说商会都是按照合约规定拨款,拨款的账户是公司负责人自己填写提交的,他们只按提交的账户发钱,不知道拨下去的钱到底是发到了什么地方。 一场博弈的游戏就这样慢慢地周旋拉开。怀特也不愿意真的和格林他们撕破脸,毕竟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贼,但是该推诿责任的时候双方都毫不留情面,仿佛压根就不认识对方似的。 因为要应付各种审查,格林好几天没有去见他那个漂亮的蓝色眼睛的小床伴,工作之余也想放松放松。他刚下楼来就看到沃克坐在毯子上和玛丽安一起打毛线,沃克许久没有染过头发了,他发根上深色的原发长得有点长了,与淡金色的部分格格不入。 沃克看看表,已经九点钟了:“这么晚了你还去哪儿?” 格林戴上帽子:“约了一个朋友。今晚我不回来了。” 沃克小心翼翼地说:“太晚了,明天还有工作,别去了吧。” 他满脸期待,格林看着心动,犹犹豫豫站在原地好半天,最后还是玛丽安说天气又开始冷了,出去容易生病。沃克打算给你织个毛线帽子,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格林被他揣着织针的窘迫样子逗乐了,终于没有忍心换鞋,把帽子挂回了衣架上。 沃克开心了,招呼他过来坐:“我在学怎么打毛线,以前玛丽安给我织过一顶帽子,现在的帽子都中看不中用,还是毛线打出来的厚实保暖一些。我想要一顶深蓝色的,怎么样?” 深蓝色是格林最喜欢的颜色。他点头:“好,那就深蓝色吧。” 这时电话响起来,格林接过来,招呼他:“伊莉斯,你来。” 沃克心道糟糕,他看了看格林的眼色,发现对方暂时没有任何不快,迅速接起电话:“我现在没空,有什么急事吗?” 伊莉斯说是要带东西过来,十分钟就到。沃克挂了电话,心虚地解释:“她送个东西过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他知道格林不喜欢伊莉斯和他在一起,潜意识里他怕自己和伊莉斯同时出现在一个画面里会伤害到格林的感情。 但是格林显得并不在意似的,嗯了一声,继续低头给玛丽安整理毛线。 伊莉斯不一会儿到了,沃克鞋都懒得穿蹬蹬蹬跑到外面,还要特地把门搭上,鬼鬼祟祟的。伊莉斯好奇道:“屋子里藏人了?这么怕我进去?” 沃克挠挠头:“我藏什么人啊?他好不容易今天晚上不出门了,你就别进去了。我怕他一会儿见到不高兴又出去了。” “我做什么了他一见到我就不高兴?” 沃克不好和她明说,只好插科打诨:“算了,晚上冷,你赶紧回去吧,不要感冒了。这段时间忙,你别掺和进来,我怕牵连你。” 伊莉斯勾着他的肩膀亲亲他的嘴角:“那你什么时候陪我,宝贝儿?” 沃克一怔,伊莉斯美艳的容貌正摆在他眼前,他却突然发现自己兴致缺缺,甚至有点胆战心惊,他赶紧转过身去透过虚掩的门缝看看格林,对方一直背对着他,没有转过来。他暗暗松了一口气,把伊莉斯推开,犹犹豫豫道:“你要不……暂时换个人,我最近真的挪不开身。” 伊莉斯很诧异,她没想到沃克突然说要分手。其实他们也不算真正的男女朋友关系,只是比床伴更加亲密一些,女人的直觉和敏感让伊莉斯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里出现了其他人:“是不是我上次跟你说我不愿意结婚,所以你觉得我们要分?” 沃克摇头,双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冻的有点麻:“不是这个问题,我尊重你的意愿……这件事我以后再和你说吧,我自己也还没有想清楚。我怕耽误你,所以还是先分了吧。” 伊莉斯望望门缝里那个背对的身影,她有点想冲口而出的问题到了嘴边上又不敢出口了。 气氛有些僵硬。伊莉斯终究是有决断的人,大大方方地说:“行,说清楚也好。那我先回去了,有事再联络吧。” 沃克送她到车上,见她离开,心中怅然若失。 第四十章 沃克打起精神重新回到屋子里,格林把壁炉旁边的位置挪出来给他,顺手拿了条毯子裹住他冻得通红的脚:“鞋子都不穿就往外面跑,生冻疮的时候你就知道不舒服了。” 沃克抱着毛线看他给自己裹脚,忍不住地笑。 格林抬起头来正撞上他的眼神,不由得愣在原地。 沃克蹭着柔软的毯子忍不住往他身上靠:“外面好冷。” 格林目光变得柔和:“你的头发是不是该染了?” 沃克摸摸自己的头发:“上个月就像去染了,总是忘,都成渐变色了吧?” “还好,这样子也挺好看的。原来的头发是亚麻色的么?” “嗯,有段时间总觉得亚麻色的头发老土,金发总是讨喜一点。” “纽约人似乎是更喜欢金发一些。染一次很麻烦吗?” “去理发店染要好几个小时,不过现在好像有自己染头发的产品。” 玛丽安到了要睡觉的时间,她最近睡得越来越早了,十点钟就支撑不住要回房间了。老人收拾好了毛线上楼。沃克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后才说:“我有点担心玛丽安,她最近身体越来越不好了。离婚之后一直没什么精神,这几天又跟我说腰疼的厉害。我想带她去做一次身体检查,有什么毛病还是早点检查出来早点治疗比较好。” 格林点头:“周末我带她去吧,上次给老德克威看病的那个医生我留过一个电话,让他看看,医术应该很不错的,纽约不少大人物都是他看病。” “好。顺便把她经常吃的药带过去给医生看看,我也看不懂那些瓶子上的说明。老人家喜欢自己随便塞一点药治病,不到闹出大毛病来不愿意花钱看医生。” “行,那我不跟她说钱的事情就是了。” 沃克犹豫道:“另外,我想留一笔钱给玛丽安。你觉得可以吗?” 格林了然:“你怕会出事吗?” “我们以后要逃也不可能带着她走,总要给她留点钱,要不然她这么大年纪了没房子没收入晚年要怎么办?万一,万一要是出事了,她只要有钱也不担心以后的生活。” 格林有点感动:“钱是一方面,老人家有你陪着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沃克听他夸自己,心里甜甜的,又有点不好意思。 格林说:“让保尔以她的名字开一个账户,提前把钱存进去就好了。” “嗯。我去和保尔说。他这段时间也挺辛苦的。” “看看接下来的调查结果吧,情况不好的话我会试着给玛丽安找找合适的落脚点送她离开。” 两人熄灭了楼下壁炉的火,相伴上楼。 沃克停在房门口转过身来:“晚安。” 格林站在他身前,与他双目对望,低声说:“晚安。” 沃克想等他转身离开再进房门,但格林似乎也想等他进了房门再走。两人僵持着,沃克挪不动脚,不知道自己刚刚给格林碰过的脚是不是被施了什么魔法,他不想动,就想看着这个男人确保他在自己身边,他神使鬼差地说:“晚安。” 格林望着他微笑:“晚安。” 沃克迷失在他的目光里,讷讷地重复:“晚安。” 格林低下头来,只发出轻轻的哑音:“晚安。” 沃克的心颤抖起来,满脸燥热:“晚安。” 格林的神色愈来愈沉,他们之间只有一指不到的距离:“晚安。” 沃克微微闭起眼来,睫毛因为男人近距离的吐息打颤:“晚安。” 良久,没有人回应。格林退开了一步,轻轻说:“晚安。早点睡吧。” 沃克这才睁开眼睛,呆呆看他回房。关门声“啪”地让他的肩膀震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想要做什么。他在期待格林给他一个晚安吻,像个小女孩子一样羞涩紧张。他捧着自己的脸抚摸到还没有来得及褪去的热度,发出难堪的呜咽声。 ——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格林背对门板,手指急迫地抚摸自己的欲`望。 脑海里是一头淡金色的头发。少年闭着眼,抖长的眼睫可怜兮兮地挣扎。 这简直就是在勾`引人,他几乎要把自己的手心掐出血来才能忍住不去吻那双唇。手快速地撸动几下,他发出闷哼,然后射了出来。高`潮的眩晕让他腿软,他靠着门背滑了下去,微微平复自己的呼吸,然后掏出手绢把手指上温凉的浊液擦掉。 隔天凯西打电话来说老德克威的病情似乎有起色,能下床了。 格林赶到德克威公馆,老德克威由夫人牵着在院子里散步。他大病一场后显出了些老态,两鬓微白,勾着腰衣不胜体似的,但神色和悦,看到格林的时候显得很高兴:“你来了。”他示意夫人离开,又支开了所有下人,留下格林单独谈话:“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格林牵过他的手,谦逊道:“没什么,其实我也没帮上很大的忙。” “家里这两个女人不好安抚吧?你不说,我也知道,她们俩的脾气我最清楚。” 格林笑笑:“哄一哄就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老德克威也笑:“凯西很信任你,有你陪着她我也安心一些。她比较娇气,因为我一直很宠爱她,她也习惯依靠我。哪天要是我不在了,她会很害怕。现在你在她身边,她这种恐慌就会减少一些。” 格林说:“您不要这么说,您的身体肯定能恢复过来的。” 老德克威挑了一张长椅坐下,没走几步路他已经出了不少虚汗。格林掏出手绢来替他将额头上的汗擦掉,然后叫下人把茶端过来喂给他喝。 也许是因为病了一场,老德克威有些感慨:“我的身体我知道。以前我觉得自己还能撑一撑,不想给你们太大压力,这次病了之后我也在反省,该抓紧点时间让后辈赶紧成长起来,别哪天突然有个意外,这个家就垮了。不过我相信你这段时间也有体会,要打理一个家是多不容易的事情。所以如果你要娶凯西,心里该有准备以后要承担多大的责任。” 格林一下子沉默了,他已经意识到了所谓这份“责任”有多沉重。 “我不是吓唬你。我这么多年怎么挑起这个担子来的,我自己很清楚。以你现在的阅历和年纪要求你做到我这个样子肯定是不现实的,我也没想过你真的能承担得住。”老德克威笑笑:“所以我今天只对你提一个要求,希望你照顾好凯西和她母亲。在我不在的时候,保证她们能够衣食无忧,平安开心。其他的我没有任何要求了。” 格林知道他这番话基本可以等同遗嘱了,这让他心情更加沉重:“我担心有愧您的嘱托。” “为什么有担心?” “我……” 老德克威以为他在担心缺乏当丈夫的经验:“我也是第一次当丈夫就和一个女人过了一辈子。所有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在踏入婚姻前每个人都会恐慌,你也不要过于担心。凯西虽然娇气,但是她是个重视家庭的好孩子,她会成为一个好妻子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我知道。凯西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老德克威问:“婚礼都准备好了吧?什么时候办?” “前段时间凯西很担心您的身体,所以和我商量等您精神好了我们再办。” 老德克威很欣慰:“你们的心意我知道,别因为我耽误你们的事情。凯西上次的婚礼就是延期然后取消,我怕婚礼总是拖着外面对她说不好听的话。你就多辛苦一下,早点把婚礼办了吧。她也会开心的。” “好的,其实大部分婚礼的流程已经安排好了,只是还有一些细节没有确认。我这段时间也比较忙,所以没有来得及跟进这几个地方。” “我听凯西说,公司最近在接受审查?” 格林点头,试探道:“是的,银行那边其实还好,主要是商务部的稽查组比较难应对一些。” 老德克威从政不从商,对这方面的事情毕竟不在行:“我不懂做生意的事情,这方面你比我在行。如果你需要和什么人打招呼,我能联系上的我可以联系联系。” 格林心动了:“您在商务部有什么熟悉的人么?稽查组的人我都不认识,不知道怎么打交道。” “你报几个名字给我听听,看看我有没有认识的?” 格林报了几个名字,老德克威点点头:“商务部管稽查有一个办公室主任我还比较熟,这两天我给他打个电话吧,你就不用担心这个事情了。” 有了老德克威的保证,格林放下了心来,他相信以老德克威的威名,保他过这关是件小事。 于是凯西和格林的婚期正式定在了这个月月底,婚礼就在两人定情的华尔道夫饭店举行。但随着婚期越来越近,格林的不安和恐惧越来越明显,凯西完全沉浸在甜蜜中的状态使他越来越心虚,甚至因为满城皆是两人婚礼宣传的新闻他连报纸都不愿意看。 就在婚礼前一个星期,两人因为宾客的邀请名单吵了起来。 凯西的交际圈里的太太小姐们如果都请来是一个非常庞大的代表团,于是格林撇去了半数以上,仅仅留下了凯西平时交情比较好的几位。凯西知道后发了一顿脾气,她坚持要加上二十个人,格林向她解释,这时候加人来不及了,饭店也订好了,接待不了这么多人。 两人僵持不下凯西背着他去和老德克威求救,老德克威来找格林谈,格林只能妥协增加了宾客人数。这件事让格林很恼火,凯西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她一旦发现在格林那里无法如愿,就直接找父亲向格林施压。这使格林感觉他就像德克威家的手下,而不是她的丈夫,他没有话语权和决定权,而凯西从来不顾及丈夫的面子,只在乎自己的感受。 “如果你有什么不满意,可以和我沟通,我们能商量着结局,爸爸身体不好,你不要老是去麻烦他。”格林对凯西说:“难道我不值得你信任吗?” 凯西反倒很委屈:“是你一直说要精简规模精简规模,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这是我的婚礼,我好歹也是德克威家的小姐,怎么能办个婚礼只请三四十个人呢?” “我就是为了你才不想办大婚礼,你和罗格订婚的时候我们传过绯闻,你不记得记者怎么骂你的吗?现在我们结婚了还是低调一些好,免得有人翻出旧事来说话。” “我不在乎!我爱你,我想要我们的婚礼是个完美的婚礼!” “那你好歹考虑考虑爸爸妈妈,他们都年纪大了,婚礼办得那么盛大,劳烦他们接待也很辛苦。你把那么多人请来未必就是好事情,婚礼温馨一点只有自己熟悉的人不好吗?” 凯西摇头,很尖锐地说:“这里不是佛罗里达,这里是纽约。我父亲一辈子都是纽约的名望人士,我们家也是大家族,婚礼办得那么小家子气我会被人笑话的。” 格林本来就憋着火,给她这样一说,怒极反笑:“那你有没有想过,嫁给我这么一个小地方来的人,你也会被笑话?” 凯西立刻意识到话说重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格林不想再和她说下去了,心里觉得很讽刺。他记得刚到纽约来的时候,他看不起沃克和保尔,也不理解他们,觉得这些不是高贵出身的人不懂他的坚持,自以为是地秉持着自己的清高,给沃克弄出不少麻烦。但每次沃克总是不断地和他沟通,不断地找方法让他去接受新的东西,不断用自己的行为影响他;如今他终于尝到了报应,也体会到被所谓“高贵的人”看不起的味道,然而他却完全做不到像沃克那样。 他心里空空的。凯西那张曾经让他心软的无辜脸孔终于让他觉得厌恶,他冷冷地推开这个女人,拿着外套拍门而去。 第四十一章 凌晨两点。曼哈顿。 兰道尔公馆的门铃响了十分钟。玛丽安终于无法忽视这可怕的噪音,穿上外套挪下床去开门。一位披着风衣的长发女孩焦急地站在门口,门一开她连招呼都忘了打,急冲冲地问:“格林回来了吗?” 沃克比玛丽安晚一步下楼,看到凯西他心里喊糟,却已经来不及回头上楼了。 凯西见到他也愣住了:“你怎么在这里?格林他回来了吗?” 沃克脑袋转得飞快。他名义上是格林的投资顾问,不应该凌晨出现在格林的住处:“公司最近在接受审查,我们在楼上加班呢,这几天晚上都在。” 凯西知道这件事,不疑有他:“那格林呢,他还没有回来吗?” “他不是和您在一起吗?他下午出门之后就没有再回来了。” 凯西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上帝,那他去哪里了呀,我真是要疯了。” 玛丽安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凯西抹着眼泪抽抽嗒嗒地说:“我和他吵架了,他生了好大的气。我以为他很快会回来的,结果他一直都没有,我根本睡不着,这么晚了他到底去哪里了?” 沃克心头猛地下沉。格林不喜欢晚上出门,现在还没有回家,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他整理整理衣服,一边翻电话本一边去摸电话:“您别急,我先打电话去朋友那里问问,他晚上很少出门,也不喜欢去热闹的地方,可能在朋友家里。” 然而莱利家没有人、格林平时交情好的几位朋友也没有消息。沃克有点慌,挂了电话,他去找钥匙:“我出去找找看吧,可能在咖啡馆或者小酒吧里。” 凯西说:“那我和你一起去!” “您是有身份的小姐,现在这个时间跟着其他男人满大街地跑,还去酒馆,要是给认识的人看到了对您的名誉很不好。”沃克说:“还是请回家等消息吧,我一旦找到了人给您电话。” 凯西拉着他的手:“你和他说,是我的错,我和他道歉,请他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要说那样的话,我是无心的。真的,我没有任何恶意。” 沃克也有点好奇,格林不是轻易“生了好大的气”的人,尤其对女人他一向脾气特别好,连莱利夫人都能被哄得开开心心,对付凯西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 “您对他说了什么他才会生气?” 凯西有点难为情,将他拉到角落里,犹犹豫豫简单陈诉了原委:“他的出身我真的不介意,但是他既然要娶我,总要顾及我的面子吧,我理解他以前可能没有见过大场面,但是现在他就该适应纽约的做派呀。我只是说了个事实罢了,他怎么就这么自卑呢?” 沃克叹气:“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忍受被自己的女人看不起的,小姐。他精简婚礼,并不是因为自卑,而是为您和令尊令堂的考虑,您和罗格解除婚约不到半年,就和另外一个男人结婚,外界怎么说您您自己不知道吗?这时候高调办婚礼,您才是把您自己和整个家族推到了舆论的风口上。何况令尊身体刚刚恢复,就要为您的婚礼交际应酬,您也不考虑考虑长辈吗?” “我知道分寸的,”凯西反驳:“再说我是个女人!我想要一个完美的婚礼有什么不对!” 沃克同情地看着她:“您说不介意他的出生,但一有问题就让令尊出面对他施压,您有没有想过他的感受?他不是您父亲的下属或者仆人,您这么做和看不起他有什么区别?” “我只是习惯……他应该理解我不是那种人的呀……” 沃克冷冷道:“您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一个星期之后您就会成为兰道尔太太,是一家之主。如果您还改不了万事依赖父亲的习惯,恕我直言,您的丈夫以后会经常深夜不归的。” 凯西眼眶红红的,她憋了整个晚上的委屈突然就爆发了:“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你们全都怪我!全都是我的错!”她索性坐在角落里痛哭起来。 沃克一点也不想管她,一边穿鞋一边找钱包:“玛丽安,你叫辆车将凯西小姐送回府邸,到家之后务必请贵府管家打个电话过来抱声平安,我现在出去找伯爵先生。” 玛丽安点点头,正将凯西扶起来就听到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出现在楼梯口。 “请问是兰道尔公馆吗!” 沃克转过头去,出租车司机撑着烂醉如泥的格林走来。他疾步迎了上去,正要去扶,一只手用力打开了他,直接将他撞到了另外一边,凯西带着香气的头发扫在他脸上,打得生疼,就听到女人凄切的呼唤:“格林,格林!” 沃克抬起来的手尴尬地僵在原地,又放下,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劝道:“他只是喝醉了,不是要死了。回去给他喝点解酒茶,睡一觉就好了。” 凯西点点头,随手拿袖子擦眼泪:“我知道我知道。” 她一直挡在格林的身前,沃克只能让开了身体,隔着她的侧影看了格林一眼。格林垂着脑袋闭着眼睛,似乎毫无意识,嘴巴里发出奇怪的嘟囔声。沃克退了一步,让凯西架住了格林,他去叫车,将两人送到车上:“回去好好沟通沟通,不要再吵架了。他虽然平时有点固执,但是你好好和他说,他还是会不断改变的。” 凯西咬唇:“嗯,我会好好和他说的。” 沃克摸摸格林的头发:“回去吧。到了家打个电话过来。” 凯西吸了吸鼻子:“对不起,打扰你们休息。谢谢你了。” 沃克的眼神停在凯西和格林交握的手上,神色一暗,摆摆手:“没事,请好好照顾他。” 德克威公馆的灯火燃了彻夜。 格林被喂了醒酒茶,开始呕吐。凯西的衣服被他吐得污迹斑斑,全是恶臭的酒渍残渣,她忍着脏终于把格林搬上了床,然后让男仆来脱掉鞋子和衣服,帮他擦拭身体。 将近四点钟,格林终于吐完了,喝了茶后有点力气行动乱嚷就醉醺醺地喊:“沃克!沃克!” 凯西刚刚洗完澡,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格林:“睡觉吧,已经很晚了。” 她温暖带着水汽的身体散发着香气。格林皱了皱眉,推开她要下床:“你是谁?沃克呢?” 凯西拉着他的手:“我是凯西,沃克不在这里,他在你家加班。” “加什么班?哪有班要加?”格林挥开她,生气地吼:“大晚上的又不好好睡觉!” 凯西怕他掉下去,扶着他:“公司在审查,你忘啦?” 格林愣了愣,似乎想起了什么,醉笑:“公司审查已经和人打过招呼了,不用担心。” 凯西顺着他的话说:“但是刚刚我在你家看到他了呀。” “废话,他不在我家在哪?他家就是我家。沃克人呢!” 凯西一惊:“他住你那儿?为什么?他没有家吗?” 格林觉得她特别吵,想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叽叽喳喳烦的要命,于是把她的脸摆正,聚焦聚了半天,终于大概意识到这个女人是谁了:“凯西。” 凯西露出完美的笑容:“是,我在。” “凯西,对,你是凯西。”格林点头,转过身继续找人:“沃克呢?” 凯西的笑容有点僵:“我说了他在你家,在加班。他都住你那里了你那么担心干嘛?” 格林冷冷地看她:“他和我住一起,你有意见吗?” 凯西莫名其妙:“他为什么和你住一起?” “他当然和我住一起,他是……”格林没想起来一个词,“他在哪?” 凯西被他绕来绕去绕地不耐烦:“他不在这里!这是我家!” 格林于是又往床下爬:“那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沃克!沃克!” 凯西拖着他:“你要去哪里?这里才是你家!” 格林一把将她推在床上:“滚!” 凯西低呼一声,柔软的床摔在上面并不疼,可心里却受了伤,折腾了一晚上这位小姐终于支撑不住了,尖叫起来:“你给我站住!凭什么我滚!我找了你一个晚上就换来你一句滚,你有没有良心!沃克沃克,他是你妈吗你怎么干什么都要找他?” 格林反身一步怒气冲冲地逼近她,一把将她双手抓住,按倒在床上。凯西张牙舞爪地挣扎,愤怒地嘶吼,格林死死扣着她的手腕举过头顶,另外一只手撑在她肩膀左侧,神情十分冷酷而暴戾:“他是谁轮不到你来嚼口舌!我就是没有良心!你最好记住,你要嫁给我就要忍受得了我没有良心。” 凯西有点害怕了:“你放开我……我好疼……” 格林放低身体,左手慢慢向上移,掐住她的脖子,凯西纤细漂亮的脖子在他手掌里刚好一握。他慢慢收拢掌心,凯西这下真的害怕了,怕得嗓子哆嗦:“你……你要干什么,你不爱我了吗?” “爱你?”格林自嘲似的笑笑:“我爱你?” 凯西怔怔地望着他,她心里突然涌上巨大的恐惧来。 格林目光迟钝地摇头:“我怎么会爱你呢?我为什么要爱你?你有什么值得我爱的?” 凯西自欺欺人道:“你醉了……格林,我是凯西啊,我是你的未婚妻啊……” 格林摸了摸凯西的侧脸颊:“我知道你是谁,你别以为我醉了,我没醉!你是德克威家的千金大小姐,纽约的名媛,人称象牙女孩。你叫凯西,我说的对吗?” 凯西傻乎乎地点点头。 格林冷笑:“未婚妻,你以为我想娶你吗?你以为我真心爱你?凭什么?凭你这张脸?你觉得自己很漂亮吗?我告诉你,比你漂亮的人多得是。我见过一个人,他就像……” 他的脑袋里全都是那丝丝缕缕淡金色的头发,就像是——“他是光,他是我生命的火焰……” 他深情不渝的目光落在凯西眼里,让她牙齿发抖:“他……是个男人吗?” 格林用一只手指抵在她的嘴唇上摇头:“嘘!不能说,不能说。这是我的秘密。” 凯西的眼泪流了出来:“你说过,你爱我的。” 格林毫不留情地嘲笑她:“我说你就信啊,你傻吗?” “你求婚的时候明明说过!你欣赏我的高洁的品格,你喜欢我的样子……” 格林打了个酒嗝,腥臭的酒味全喷到了女人的脸上:“我最他妈讨厌的就是你的样子。”他揪着凯西的头发,狠狠地拽她:“还有这头头发,你留着给谁看的?你以为留个长头发就能当淑女吗!你以为你是公主吗?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那张脸!” 他强行把凯西从床上拖起来,凯西发出尖叫声:“放开我!救命——救命——” 格林一把把她推到梳妆台前,按到镜子上,逼她看着自己:“看啊!看看你自己的脸!看看你自己多单纯多无辜多可怜!全世界都应该可怜你!所有人都应该对你好!你以为装成这个样子我就会爱你吗?还不如一个出来卖的娼妇!” 凯西被他摔倒在桌角,脚踝挂到了椅子上的铁钉蹭破了皮,血流了出来。她像个疯子一样,惊恐地挣扎退后:“你不要过来……爸爸!来人!救命——救命——” 格林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嘘,你不要说话。” 凯西不断地流泪,吓得浑身哆嗦。 格林放开她,蹲下来与她对视,叹了一口气:“我有时候会很想像这个样子把所有压力都发泄出来,我心里有很多很多想说的话,可是不能说出来,我那么喜欢他,那么爱他……” 凯西崩溃了:“那你为什么要娶我?” “因为他希望我娶你。”格林低下头来:“我娶了你,就再也不能和他在一起了。” 一个惊世骇俗的念头闪过凯西的脑海,她大胆地问:“是那个你不能爱上的人?他是谁?” 格林摇摇头,他不能说。他站了起来,拿上外套离开。 凯西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嘶声竭力哭叫:“你会遭报应的!格林?兰道尔!” 格兰隐隐约约听到她哭泣的声音,他离开了德克威公馆。 想必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第四十二章 五点。 天光冷淡,薄薄一层如蝉翼似的敷在窗帘上。 沃克黏灭了烟在窗台边坐下。花盆里都是枯枝,粗黑的线条曲曲折折地向天张开。沃克恍惚觉得那像个人的手,他伸手过去,却被锋利的枝头刺破了手指,血从皮肤下冒出来。他随意在衣服上抹掉,想起睡美人的故事,美丽的公主被纺针刺破手指,从此一睡不醒。 但他睡不着,从凯西接走了格林后,心里一直不平静。 门锁咔哒一声牵动了沃克的神经。 他木着一张疲倦至极的脸转过身去,男人一身风霜,还扶了了一下门框才站稳。 沃克惊得站起来,踉跄了一步,跌跌撞撞走过去:“你……回来了。” 男人将他猛地拉进怀里紧紧抱住:“我回来了。” 沃克闭了闭眼,竟然落下眼泪来。 ——我等了你好久。 格林放开他,诧异地去擦他的眼泪:“为什么哭?” 沃克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却因为他的动作破涕为笑:“不知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格林蹭了蹭他的脖子:“我好累。” 沃克抚摸他柔软的头发,柔声道:“折腾了一晚上,上去睡一会儿吧。” 格林仍然搂着他的腰:“你陪我。” 沃克僵着身体,本来想拒绝,闻到他身上残留的酒气,没忍心说不。他牵着格林回到自己房间,让他稍微洗漱,换身衣服。格林从头到尾都不愿放开他,到了床上就压着亲上来。 “唔——”沃克红着一张脸去推他。男人刚刚刷过牙,带着薄荷味道的唇舌感觉并不坏,就是力道太过凶猛,牙龈都被舔得发酸,厚重的舌苔刮过唇瓣,整副唇像是要把他咀嚼两下吞下去似的,让沃克觉得唇瓣都疼起来。他暗暗抱怨,就不该让这人去苏珊?德纳浮那里,从前是多纯情的一个人,现在接个吻这么粗暴下流。 然而格林远远不够,他的手一直逗留在沃克的上身,一只伸到衣服里面,来回摩擦他的胸膛,还有意无意地轻轻触碰乳头,另外一只更大胆,流连着想要往那饱满的臀部袭击。沃克浑身都要被摸遍了。粗糙的手掌燥热得厉害,他头脑发晕,身体里一股股暧昧的感觉往下冲。 这时候格林放开了他的唇,舔他的脖子,一路从下巴吻到锁骨。湿热的舌头滑过侧颈的敏感带,沃克咬牙忍着呻吟,一边躲吻,一边搭他的肩膀轻轻推:“别……听话,睡觉好不好?” 男人固执地又来堵他的嘴,胯部狠狠顶着他煽情地摩擦。 沃克一僵,感到那个炽热半勃起的部位,他吓得猛地将格林大力推开:“不要!” 格林瘫在床上,满脸受伤,委屈的表情仿佛在控诉他明明就有感觉。 沃克知道自己动作太大了,扯好裤子又小心翼翼把他搂回来,低声哄劝:“乖,睡一会儿吧。不是累了吗?我们一起睡好不好?我陪你。” 格林看看他,过一会儿又慢慢蹭了过来,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里,搂着他闭上了眼睛。 沃克一下下拍着他的背,轻轻哼着小调,数着他的规律起伏的吐息沉入睡眠。 这一觉异常安稳,一直睡到将近中午。 沃克醒来的时候,被子里被人的体温烘得温暖舒服,他眷恋地往身边的热源靠近,眨眨眼睛抬起眼帘,男人慵懒而英俊的脸庞撞入视线,他立刻感觉到腰上面箍着的手,老脸微红,默默腹诽,以前怎么没觉得他长得这么好看呢? 格林这时候彻底酒醒了,想起昨天晚上有点尴尬,见他醒了赶紧把人放开:“对不起……” 沃克心里一暖:“头疼不疼?睡得还好吗?” 格林老老实实摇头:“不疼。我……”他看到沃克脖子上一个明显的吻痕,吓得不轻:“你为什么不推开我?” 沃克嗔他:“现在知道卖乖了,早上那股要吃人的劲儿去哪了?我要是不推开你,就被你吃了。你怎么这么不乖呢?以后晚上不准一个人出去喝酒听到没有?” 格林被他的语气挠的心里燥燥的。他的眼神逗留在沃克扯开的领口,暧昧的印记一路滑到衣领里,可见昨天晚上他下嘴有多重。他做了一个明显的吞咽动作,差点忍不住勃起。 沃克被他看得两颊发热,声音都是软软的:“起来吧,要吃点东西。” 格林坐着不动,好半天终于拉着他的手,低声说:“我和凯西闹翻了。” 沃克一愣。他有预感格林早上回来可能是出事了,要不然他不应该回来的。 格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娶她。我可不可以不娶她?” 沃克心疼了,把他搂到自己怀里:“好好好,不娶了。是我不好,不娶就不娶。” 格林的声音闷闷的,吞吞吐吐终于把昨天的记忆说了出来。 沃克听得胆战心惊,他没法想象从来温和的格林拽着女人的头发施暴的样子:“你怎么能对一个女孩子那么粗暴?她会被吓疯的。赶紧去给她打个电话问问情况,道歉。” 格林点头:“好,我会去和她道歉。” 沃克仍然不安。凯西一个千金小姐哪里被人这样对待过,这时候不知道在家里闹成什么样子,万一要是弄出点精神不正常或者因此受伤生病,老德克威不把格林活活剐了才怪!他强迫自己镇定,脑袋里快速翻过几个解决方案来:“去给人上门道歉,好好解释清楚。先不要提解除婚约的事情,慢慢来说,也不行,离婚礼只有一个星期了。上帝,这怎么办……” 格林看他急得五官全都皱起来了:“我会和凯西去解释的!你不要管,我来就好。” “你怎么解释?你解释她还会相信吗?而且你已经说了你喜欢……” 格林反而平静下来了:“这样反倒好一些,反正我已经摊牌了,她只能接受。” “不是她能不能接受啊!她稍微撒撒娇,老德克威就恨不得把你杀了。” “不会的。老德克威现在身体不好,什么事都不理,就算凯西向他告状,他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来对付我。我会好好和他道歉的,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沃克扶额:“他就算再讲道理,你也是欺骗了凯西呀。如果不是你昨天晚上酒后吐真言,唉。” 格林最怕看到他为自己担心:“你别担心好不好?我会解决好的。就算是他要报复我,那也只是报复我而已,不会牵连到你的。你不要怕。” 沃克深深皱起眉头,他就是担心格林哪天会出事。格林已经被塑造成了一个励志的成功人士形象,事业情感双丰收,人生几乎完美。当民众一厢情愿地认为他是个“完人”的同时,也会抬高对他的道德要求,所以一旦光环打破,诋毁也将加倍。 但那个时候自己可能帮不上任何一点忙。 等到玛丽安敲门了,两人才终于磨磨蹭蹭从床上爬下来。 沃克像做贼似的开了门,瞄了两眼四周,偷偷摸摸溜回自己房间换衣服,然后大大方方下楼来。保尔似乎不在家,他悄悄问玛丽安:“保尔还没起床吗?” “他早上起来吃过早饭去上班了。”玛丽安说:“他知道昨天晚上大半夜凯西小姐来打扰的事情,以为你没休息好。他让我告诉你商务部的人来看过公司了,审查已经结束,不需要担心了。但是现在现金的缺口有点大,让你想想怎么把钱补上来。” 沃克从盘子里偷了一片生菜塞到嘴巴里:“嗯,我知道了,我来想办法吧。我们伯爵先生的婚结不成了,又要出去抛头露脸赚钱啦。” 话虽然这么说,但玛丽安觉得他心情挺好的:“为什么不结婚了?” 沃克反问:“玛丽安你觉得什么样的人适合伯爵先生?” 玛丽安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伯爵先生是个很温柔的人,不过有时候太温柔了,总会让人忍不住为他担心。他也很少说他喜欢什么样的人吧?我觉得他可能比较适合开朗活泼的伴侣,他性格沉静,就不要再找一个内向的女孩儿了。” “嗯,有道理。”沃克点头,帮她把东西搬出去,在门口撞到格林,差点把盘子摔了。 格林低头对他笑:“什么有道理?” 沃克耳根抖了抖:“没,没什么。” 格林接过他手里的盘子来:“我刚刚给凯西打电话,但是没有人接,可能她现在在气头上,或者出门了。吃完饭我再打一个好了。我想她也需要一段冷静的时间,现在急着去说可能什么都听不进去。等过两天我再登门拜访好了。下午要不要回公司看看?” “不用了,老德克威的人已经打过招呼了,应该是走个过场就完事了。等保尔回来之后再具体问问情况。你只要记得打电话就好。” 此时收音机里正放着新闻—— “7日上午,迈阿密调查组公布了史密斯地产公司非法购地一案的结果。史密斯公司涉嫌非法购地、恶意竞争、垄断地价等六项罪名,公司董事长罗格?史密斯被指控纵凶杀人及商业诈骗。此案昨天上午已经在迈阿密开庭。罗格的律师表示,公司在购地过程中的确存在过失操作,但是不构成恶性竞争和垄断地价问题,他还坚称罗格纵凶杀人的罪名是莫须有。我们采访了此案的主审法官阁下……” 沃克啧声:“已经开庭了呀,好快啊。这要审多长时间啊?” 格林说:“最少也要两个月吧。我听说这个法官是主审经济类案件的,很有经验。” “只要不是罗格的人就没问题。他在佛罗里达人脉应该不少,一个法官说不定还是能搞掂的。” “迈阿密警局的局长已经被抓了,我想目前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险。” “局长也被抓了?” “受贿事实确凿,收了罗格二十万。” “啧啧,一个工薪阶层一辈子也不一定赚到那么多钱,他也算是享受过生活了。” “但佛罗里达的地价翻了十倍,这点钱对于罗格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沃克咬空了一口,西兰花掉在地板上,他扁扁嘴:“我的西兰花……” 格林叉起盘子里一颗翠绿伸到他嘴边:“呐。” 沃克开心地一口咬下来,腮帮子撑的鼓鼓的,还嚼得心满意足。 格林起了兴致,一颗一颗接着喂。沃克咬不及,话说的模模糊糊,拼命摇头,差点还呛着。格林好笑地拍他的背:“慢点慢点,还要不要?” 玛丽安坐在对面打趣他:“沃克就是个漏嘴巴,吃东西都是吃一半漏一半,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就觉得他的下巴是个漏斗,吃东西总是桌子上面掉一堆食物。” 格林也笑:“弄个围兜围着就好,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沃克大怒,狠狠瞪了他一眼,拿着勺子就敲他脑袋:“你胆子大了是吧?也不想想谁教你自己做饭的,连炸个东西都怕油,娇气。” 格林也不躲,任他打,结果铁勺子打起来真的疼,疼得龇牙咧嘴:“疼!” 沃克也听到脑袋哐当一声,吓了一跳,赶紧去扒拉他的头发:“对不起对不起,没破吧?很疼啊?我……我不是故意的……” 格林没想到他突然探前身体过来,赶紧扶着他的腰免得他跌倒:“没破没破,你小心。” 沃克摸了半天确定没有伤口,心里愧疚嘴巴却不依不饶:“也不知道躲一下。” 格林摸着自己的脑袋朝傻笑,丝毫不在意那点疼。 沃克让他笑得心跳有点快,举着勺子半天才记得自己在吃饭。 第四十三章 格林给德克威公馆打电话,德克威夫人接起电话说凯西出门逛街了。格林从她的语气里没有听到任何蛛丝马迹,断定她还不知道昨天夜里的事情。 “她不在家,她母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照这个反应老德克威应该也不知道。”格林说:“我以为她会第一时间向她爸爸告状,但是她居然出去逛街了。” 保尔说:“逛街肯定不可能,估计是出去找朋友商量对策,假借逛街的名义罢了。” “那为什她这次不和父母商量了呢?” “可能顾及老德克威还病着吧。” 沃克想起他那天教训凯西的话:“我那天说了她一顿,说她太依赖父亲,给甜心的压力很大,要是以后老这样,估计格林回经常和她吵。可能她现在心里有点忌讳了,再加上老德克威身体确实不好,所以就没说吧。” 格林皱眉道:“那我要去哪里找她呢?总要好好谈一谈才行。” 他不需要找,晚饭过后凯西主动登门了。 她剪了一头齐耳短发,戴一条浅紫色的宽头巾,沃克乍看差点没有认出她来。凯西则用一种复杂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沃克。沃克被她看得心里发怵,总有种被脱光了衣服的感觉。 格林拉开沃克挡在前面:“打电话到你家里,说你出去了,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凯西淡淡道:“我们谈谈吧,在你家或者找个咖啡馆都可以。” 格林随手拿了件外套跟上她。沃克把钥匙放在他手里:“早点回来。” 两人就在离公寓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找了个咖啡馆坐下来。 格林心里十分平静,但看着凯西那头短发仍然有些愧疚:“没必要把头发剪了。” 凯西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是时候剪了。” 格林说:“对不起,我昨天晚上失控了。” 凯西小口小口地喝着杯子里苦涩的咖啡,不时转头去看窗外,突然说:“是沃克吧?” 格林心跳加速:“什么?” “沃克,是你心里最爱的那个人。是他吧?” 格林摇头:“你误会了。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也不会变成那种关系。” 凯西笑起来:“你知不知道你醉酒之后一直叫他的名字?” 格林的脸色很难看,他记得自己喊沃克的名字。 凯西舒了一口气,目光变得柔和许多:“我不是要故意拆穿你,虽然我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彼此心里明白就好,否则就要让人为难了。但现在我只想不为难自己就好。” 格林说:“我不爱你,和你没关系。我是天生不喜欢女人。” “我知道。”凯西点头:“因为你需要一个妻子,所以你才打算娶我?” “是。我不能让人知道我是同性恋。” “那你打算和我结婚之后怎么生活呢?” “如果真的结婚了,我不会再去找别的人的。” “倒是很像你的风格。” 格林说:“我很抱歉,欺骗了你。” 凯西耸了耸肩膀,试图轻松道:“我没和爸爸妈妈说这件事,但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解决好。这算是我第一次尝试自己应付这种事情,要是我做的不好你也原谅我吧。” “这是我的错,再怎么说也是我来请求你原谅我。” 凯西点头:“离婚期只有五天了,你能不能明确告诉我,你还打不打算娶我?” 格林摇头:“从一开始我就不想娶你,既然都摊牌了,我也没有再娶你的理由了。” “那……如果……我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婚姻也不能继续下去了吗?” 格林很诧异:“这样你还愿意嫁给我?嫁给一个同性恋有什么意思呢?” “既然你能够做到婚后尽责,那我们也可以做家人不是吗?” “凯西,这是不对的。你这是不尊重自己。” 凯西眼带泪花,用手绢擦了擦眼角,努力平稳自己的情绪。 格林说:“我知道我没有什么资格来说你,毕竟做错事情的人是我。你没有任何不对。但是这个婚姻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你希望婚后和你的丈夫貌合神离吗?你希望你的丈夫和你躺在一张床上但是心里想着别人吗?你希望……” 凯西打断他:“够了。” 格林不打算逼她:“对不起。” 凯西整理整理表情:“我只能这么做,我在纽约的名声已经受损了。罗格过后我如果能嫁给你再怎么说也算是个善终。但如果我和你的婚约解除,全纽约都会觉得我肯定有问题,到时候我就真的嫁不出去了。我知道我这么想很狭隘,但这是事实。” “你还这么年轻,怎么会嫁不出去?” “两次被男人解除婚约,你让别人怎么谈论我?就算我可以任性地躲起来,但要替我承担这些恶意言语和看法的就是爸爸妈妈。我已经给他们添了很多麻烦了。”凯西放低声音,央求道:“格林,你给我一个机会,不要让我和我们家成为全纽约的笑话好吗?” 格林觉得很荒谬:“就因为你害怕别人的说法,你决定要嫁给一个同性恋?” “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是我没办法忽视现实。爸爸身体已经很不好了,你再让他承担压力他会受不了了的!我可以答应你。婚后不会管束你,即使你出去找别人也没关系。你给我一个孩子,等这个孩子大了,我们可以离婚,你爱去做什么都行,至少帮我完成这份家庭责任。” 格林仍然摇头:“我不能答应。如果你有任何其他困难,我可以帮助你。我可以在报纸上发道歉声明,说是我辜负你,我甚至可以为你介绍更好的结婚对象。但是所谓的家庭责任我负担不起来,你也不需要负担。。” 凯西一下子陷入了绝望。 格林后来回想起这段对话,她无非是用放低姿态来挽回心上人,这谈判手法足够情深意切,但从实用主义的角度来说等同无效。深情固然可怜,可实在不适用于谈判。 这一晚格林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他表现得过于急躁了。当时他只希望快点摆脱这一切,摆脱所有荒唐的现实,他的脑袋还停留在中午沃克在他怀里醒来的时候,他急迫地想要回到沃克身边,想要回到有沃克存在的空间里。于是他忽略了面前这个女孩子的痛苦。 过后他在回忆里捕捉到过自己不耐的眼神和烦闷的语气。与之相对的凯西的绝望则更加浓墨重彩,她十指绞在一起,轻轻地痉挛,眼睛哭得红肿,眼白上血丝遍布,而妆容化成两团深深的黑洞如死气一般牢牢套着她的双眼。她则是那只深深陷落的扯的蝴蝶,徒劳挣扎撕扯。 格林亲眼目睹了整个分崩离析的过程。最终她停止了哭泣,五官抽动了一下迅速萎靡下去,被榨干似的整个脸耷拉着无声而死寂。 但是当时安慰自己凯西会熬过去的。 “那她最后同意了吗?” 格林疲惫地点头:“算是同意了。我把她送到家门口,才回来的。她精神状态不太好,我有点担心,这件事对她来说的确是打击很大,而且她以后要面对的压力也不会小。我想还是发一篇道歉报道吧,本来这件事就应该我来承担后果,她现在真的太脆弱了。” 而沃克担心的是老德克威对这件事的态度,他隐隐约约预感到事情还没有完。 伊莉斯有点生气:“这件事你们应该跟我商量商量再做决定的。” “没有关系,我来写道歉信。你只要发出去就可以了。” 伊莉斯严肃道:“你见过谁取消婚约在报纸上登道歉信吗?你这不是往外嚷嚷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婚约取消了吗?最后又变成制造新一轮的话题。这件事要低调处理,最好无声无息慢慢让人忘掉才能减少对她的伤害,也才能降低老德克威对你的敌意。” 沃克觉得她有道理:“的确,罗格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这时候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如果她接受了采访,把脏水全往你身上泼,我们接受就是了,以后再找个机会顺便道个歉也就完了。你硬是要大张旗鼓地道歉,你是没有罪恶感了,她才是真的成了众矢之的。” 格林明白自己说错话了:“我知道了,那现在应该做什么才能补偿一下她?” 伊莉斯不太在意:“她这么大了,熬一熬就过去了。谁的人生还没有个艰难的时候?” 暴风雨前的平静一直持续了整个星期。 婚期如约而至。格林这天约了皇后剧院的那位男高音拉里?佩欧,两人在郊外的宅邸喝茶聊天,相谈甚欢。拉里的电影拍完了,下个月要上映,难得有时间在家里招待客人。现在他是纽约娱乐圈的新星,清秀的容貌和淡泊的气质如一股清泉成功俘获了浮躁的纽约人。 直到傍晚格林才告别拉里,车子经过华尔道夫饭店,门口拥着大量的人,街道堵塞车辆根本无法通行。格林眉毛一跳,没来由地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他不敢多看窗外,吩咐司机绕道离开。但是到家门口才发现,公寓门前人更多,他脑袋一急,吩咐司机:“别停,离开这里到物流公司去。” 终于在公司下了车,他摸到电话就打回去。 玛丽安接了电话,语气十分不好:“先生,是凯西小姐。她自杀了。” 格林吓得电话差点没有拿稳:“不可能!她怎么会自杀?” 玛丽安慌张道:“我也不知道,是记者说的。我一开门,就有记者大声喊凯西?德克威自杀了。伯爵先生你现在不要回来,家门外全部都是记者。我已经打电话给沃克了。” 她这句话没有说完沃克已经进了办公室,碰的把门摔得巨响。格林匆匆忙忙挂了电话,见他满头是汗:“还好吗?有没有被人看见?” 沃克摇头:“我跑过来的。打不到出租车,整条街全是人,根本没有车。” “她自杀了,是真的吗?”格林惶惶然。 沃克沉默着点点头:“她穿着婚纱从12楼6号房间跳下来的,当场死亡。整个饭店前门都是血。我就在‘百万富翁’里,一个记者冲进来借用电话打回报社,整个情形我都听得很清楚。快的话,今天晚上报纸就能把新闻刊登出来。” 格林跌坐在椅子上,满脑子是凯西在咖啡馆里绝望的眼神:“是我的错,她死了。” 沃克心神也不定,他第一次慌得满手都是汗,嘴唇发抖。十月的天气,还没有开始下雪,他觉得冷入骨髓,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抽走了似的。 二十分钟后,保尔到了,进来就指挥人搬东西:“所有公司资料全部烧掉,现在立刻马上!” 办公室的主任被他严厉的语气吓傻了,愣了半分钟还在问:“为什么?” 保尔怒吼:“没有为什么!全部烧掉!越快越好!” 主任跳起来连滚带爬跑出去,招呼所有人开始烧东西。 沃克也没反应过来:“干什么突然烧东西?你疯了?” 保尔冷冷地回答:“凯西死了,老德克威会放过我们吗?前段时间刚审查过,他的人对我们知根知底,现在不烧东西,等着警察过来搜查吗?” 沃克打了个激灵,牙齿上下打颤:“没有那么严重吧……她才刚刚死,老德克威没有那么多精力分散出来理我们的……”然而他也知道自己这个理由没什么说服力,如果他死了女儿,盛怒之下别说毁了格林的公司,亲手把人杀了可能都不解恨。 “那你还要什么时候烧?”保尔咄咄逼人:“要不要我们先去吃个晚饭,然后喝两杯回来再慢慢开个会研究研究怎么办?” 沃克呆在原地。格林皱眉站起来:“你别吼他,要吼就吼我。” 保尔恨不得扇他一巴掌,但他从来不会打人,也下不了这个手。他转身摔开凳子又去打电话。 整个晚上,物流公司所有资料几乎被烧得殆尽。 三个人根本不敢踏出公司一步。期间之后伊莉斯打过一个电话来,详细说明了情况:“她是大概下午四点半到五点钟之间跳下去的。酒店经理说凯西早上九点钟就到酒店了,她带着一个女仆拎着两个特别大的箱子进来的,直接要了12楼6号房间,中午还叫了酒店的午餐。到了下午的时候,楼层的一个打扫人员说她听到房间里面有一声短促的叫声,她还去问了一句,凯西回答她是跌倒了。她就没在意。二十分钟之后凯西就从窗户上跳下去了。” “酒店经理打开房间门,女仆晕倒在地板上,后脑勺可能被椅子或者别的重物砸了一下,有浮肿。女仆醒来后对酒店经理说,凯西这几天情绪一直非常低,到了今天早上突然开心起来,说约了格林在饭店等。女仆本来想告诉夫人的,但是凯西警告她不能说。两人就到了饭店,吃完午饭她帮凯西梳洗打扮好,换了婚纱,凯西趁她收拾东西的时候把她砸晕了。” “女仆现在被接回德克威府邸了。来接人的是德克威夫人,老家伙没有出现。凯西是六点多的时候被法医确认死亡,目前遗体也运回德克威府邸了。其他的情况暂且不清楚。” 沃克挂了电话。资料烧完已经是清晨了。 天光在外面渐渐浓郁起来,保尔早上还要去银行上班。他简单漱口过后,正准备拿公文包,外面传来轰鸣声,沃克和格林从沙发上跳起来,四目相对。 门被打开了,黑洞洞的一排枪口先伸了进来:“警察!所有人举起手来!” 格林颤抖着本能跟从了这个指令,有人暴力地把他推了一把,抓着他的手往身后一扳,他似乎还听到了骨头扭过去的一声轻响,然后是卡啦一声手铐上锁的脆亮的声音。 第四十四章 “罪名是什么?” “商业诈骗。” “有证据吗?” “已经掌握了一部分证据了。他的这个‘万花筒’公司根本就没有任何业务和资产,是这位伯爵先生编造出来的一个空壳公司。我们已经查到,这个在英国注册的公司是去年才转手到他手里,而且是通过抵押拍卖的形式从切斯银行以非常低的价格卖出来的。他凭空制造了代理船厂和物流业务,空手套了将近两百万投资金,还涉嫌骗取国家技术补贴。我们正在联系受害人的相关证据,但是证据的收集可能时间还要长一些。” “是谁举报的呢?” “商务部稽查组。” “稽查组是怎么查到他们的?” “是查商会查到的,他们的成员企业中还有一个也是空壳公司,连带着查到了。” “另外那个公司的人也抓了吗?” “嗯,都抓了。这年头经济犯罪的不少呢。” 伊莉斯在笔记本上记下重点:“那我现在可以采访格林?兰道尔吗?” 警局局长勉强笑笑:“这个不行,对不起。” “为什么?我可以申请特殊采访令的。” 局长摇摇头,把她拉到一旁低声说:“不是我想给你采访,上面下了命令不能让他见无关人员,在他亲口认罪之前除了律师和执法人员,我们都要小心。你就别给我找麻烦了。” 伊莉斯挑眉:“他又不是刑事罪犯,怎么劳动上面下特殊命令了?” “影响太大了,这也算是近几年纽约涉案金额特别大的案子了。而且……他跟凯西的事情你知道吧,再让记者写只会把事情闹得更大,毕竟对逝者不尊重。” 伊莉斯艳笑,勾着他的肩膀:“行,我不为难你,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什么时候让你难做过。你能跟我说这些已经很给我面子了,我知道。” 局长点头:“如果能让你见我肯定让你见,但是现在我真的没这个权限。” 伊莉斯给他点烟:“没事,我理解。啧啧,说来也奇怪,凯西?德克威刚死,连一天都不到这位伯爵先生就被抓了。运气也太不好了吧?” “这回和运气没关系,”局长摆摆手:“我跟你直说吧,但你别写出去就是了。稽查组的人跟我透露,老德克威当初和他们打过招呼,审查的时候留个心眼看能不能抓点把柄留着,免得以后这位伯爵先生对他女儿不好。老家伙活了快六十多年了,多精明啊。啧啧,果然凯西一出事,这位伯爵先生就遭殃,你说能和老家伙没有关系吗?不可能。” 伊莉斯佯装惊讶,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似的:“这里面关系这么复杂?” “那不然呢?”局长笑笑:“我是不知道为什么凯西要跳楼,可我知道,这位伯爵先生肯定是自作孽不可活。他现在是得罪了老德克威,而且把柄是确凿的,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那不能见他也是老家伙的意思?” “当然不是他直接下达的命令,但是既然顾及到了凯西,我估计也有他的授意吧。” 伊莉斯皱起眉头,转开话题:“那除了兰道尔以外呢?另外两个能不能见?” 局长考虑了一下:“其实另外两个我也不认识,应该是他那个团队里的人。” “让我见见吧,随便一个就行,能套点话出来我交个稿子嘛。”伊莉斯诱骗道:“我不让你为难,你也好歹成全我把今天的任务完成了吧,我专门让编辑给我留了半个版的。” 局长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让狱警带她过去:“给你十五分钟,别太大动静。刚刚我说的不要随便写出去啊。要不然我就要遭殃了。” 伊莉斯弯唇一笑:“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给你捅娄子的。” 三天后。拘留室。 格林坐在单独的房间里,精神清醒,情绪平静。 这是他第二次进拘留室了,有了第一次惊心动魄的体验,这次他显得稳重许多。警察来询问,他思路清晰,语气温和,偶尔还能调侃两句。拘留室里可以读圣经、写日记。他就仍然保持着这两个习惯。晚上睡觉做梦,都是些故乡、故人、故事,祖父的脸也频繁地出现。梦醒后他久怀释然,人固有一死,他并不害怕这个结局。 保尔接受完询问之后回来倒头就睡,睡姿颇有烈士殉国的风范。沃克没打扰他,坐在旁边闭眼养神。他这两天没睡好,一来担心格林的情况,二来为了思考脱身的对策忧愁不已。伊莉斯见了他一面,对他说了大致的情况。凯西殉情,格林被捕,整个纽约热热闹闹的,八卦故事编的天马行空,只有当事人一方在永寂的死亡里,一方在冷清的监狱里。 伊莉斯告诉他,无论警察怎么问,都不要开口说话,她会和律师沟通应对。于是沃克在审讯室里闭口不言,惹得警察大怒,还挨了几脚。他拖着自己抽搐的胃回到拘留室熬了一个晚上,终于等到疼痛消减下去,然后昏了小半天,差点以为自己要丧命在拘留室里。 沃克不敢想,一向身娇体贵的格林要怎么挨过这样的“审讯”。 快到晚饭的时间,警察打开门来喊:“保尔!保尔?卢拉!” 保尔皱皱眉爬起身来,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在。” “有人交了保释金,你可以出去了。” 保尔迅速提起精神,与沃克对视一眼。沃克扬扬下巴:“去吧。” 保尔回身抱了他一下,跟着警察走出去了。 门口莫比?莱利一脸焦急地等着,见他出来,泪眼婆娑地迎上来。 保尔很意外:“你帮我交的保释金吗?” 莫比点头:“我偷偷拿钱把你赎出来的。妈妈现在很生气,她不允许我管这件事。” 保尔大为感慨:“谢谢,我真的没想到会是你。” “伯爵先生被抓的事情已经有许多人知道了。我去找你们,玛丽安说你也被捕了。你还好吧?” “还好。没什么。”保尔摸摸他的脑袋:“钱我会找机会还给你的。谢谢。” “没关系,我不需要你的钱。”莫比低着脑袋,表情很难过:“很多人说你们是诈骗犯,还有人说公司也是假的。你……之前说的都不是骗人的吧?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保尔叹息,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我很抱歉。” 莫比瞠目结舌:“但是……你明明就……” 保尔莞尔:“以后,不要再轻易相信别人了。” 莫比的神色从吃惊到愤怒再转失落最终落于伤心。 但保尔没有心思顾及他。他想起沃克说,伊莉斯在警察局长那儿打听到格林被捕是老德克威的授意。以老家伙的风格,必然是要置人于死地。那为什么莫比还能把他从警察局赎出来呢?是因为他这样的小角色老德克威没来得及关心还是因为…… “凯西怎么样了?”保尔问:“德克威家有什么消息吗?” 莫比还没从情绪当中恢复过来,本能地回答:“凯西的葬礼准备下个星期举行,德克威家的人已经好久没有在公开场合露面了。这次葬礼的邀请只是小范围的,看来不准备张扬。我母亲从一个政界的朋友那里得知,老德克威又病倒了,而且这次病情复发很严重,圈子里的人都在猜测他晚年丧女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熬得过去。” 保尔明白了,因为老德克威旧病复发,所以没有精力顾及警局,莫比才能把他赎出来。他眼中精光一闪:“你能帮我把沃克赎出来吗?如果我能出来,他也应该可以的。” 莫比警惕地看着他:“但是你……” 保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前握住他的手:“你帮我把沃克赎出来,我一定会给你钱的!” 莫比怯生生的:“我怎么能相信你……” 保尔咬牙道:“这次我不骗你,真的。我会还你钱的。” “那我母亲的钱……” “你母亲的钱等到这次事情结束就还。” 莫比有点不太情愿,摇摇头:“我所有的钱都用来交你的保证金了,妈妈现在不会管这件事的,她已经开始怀疑你们了。她要是知道我搀和进来,肯定会骂我的。” 保尔知道不能逼急了他,否则真要翻脸他更是找不到人来求助。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和缓表情,将人拉进怀里:“那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吧。但是还是要谢谢你把我弄出来。” 莫比身体一僵,他慢慢抬起手来回抱保尔,生涩道:“你……你也不要太担心……沃克和伯爵先生一定会渡过难关的。” 保尔却十分茫然。既然他能够被赎出来,那么沃克应该也有几率能翻身。关键是他现在要去哪里弄钱呢?虽然资料全部都烧掉了,但最重要的是,钱没有来得及转出去,他知道凯西自杀的消息时,已经是下班的时候了,银行到点就关门,他本来想第二天早上去银行转账,但没等到开门就被抓了。现在找不到一分钱来救沃克。 凯西的葬礼如期到来。 现场有人注意到,老德克威没有出现。只有德克威夫人穿着黑裙领着几位近亲走进来,棺椁被抬上来的时候,德克威夫人泪流满面,她差点昏厥在丧礼现场,中途就因为太过悲伤被扶下去了。丧礼的规模很小,只有几位德克威家的世交和亲戚,媒体更是被拒之门外。 然而参加过葬礼的人回来之后流传出一个消息,是关于凯西的遗书的。凯西自杀后,许多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殉情这件事上,很少人知道她留下过遗书。具体内容虽然无从得知,但是有人说德克威夫人对女儿的遗言一直耿耿于怀,无法释然。 而老德克威显然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要不然不会连女儿的葬礼都不出席。 “耐心等等看吧。”伊莉斯说:“只要老德克威一去,这件事就会好办很多。” 保尔却认为不保险:“在如果他撑着一口气一定要看到案件判决先来呢?” “但是现在能怎么办呢?我们现在连格林都见不到。” “保释金要五千美金,这笔钱你有办法筹到吗?” 伊莉斯明白他的想法:“我不认为这时候把沃克赎出来是个好主意。” “为什么?” 伊莉斯说:“我知道你心急。但是你们惹的不仅仅是老德克威一家,怀特议员呢?莱利家呢?其他的投资者呢?他们当中很多人是通过沃克来联系的,如果现在沃克就堂而皇之出来了,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总要等一等,等风头过去了再说。” “他等不了多久,警察暴力审讯,你觉得他的身体能撑多久?” “撑不了也要撑,他骗了人家将近两百万,这点事情撑不过来吗?”伊莉斯提高了声音:“既然决定要钱,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不是说不救他,现在救肯定是不可能的。别说老德克威会不会放过他,我们现在连钱都没有,什么都谈不上。” 保尔眼神黯淡下来,他把脸深深埋在两腿之间,显得十分无力。 伊莉斯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我会尽力的,好吗?我也不希望他坐牢。但是你要做好准备,不要抱太大希望,至于格林……你有没有想过……” 保尔淡淡道:“就算老德克威死了,其他人也不会想要放过他吧?” “那你是打算放弃他了?” 保尔皱着眉头,说不出放弃两个字:“你觉得呢?” 伊莉斯思考了一会儿:“我还是需要找个机会见他一面。我现在不知道他的想法是什么,说不定他自己有点想法。如果我们什么都不说就放弃,对他而言也不公平。” “有什么方法能见到他吗?” “警局局长不同意,我要找点别的方法。” 第四十五章 一个星期后。 格林见到伊莉斯倒是有点意外:“你怎么……” 伊莉斯放下背包,开门见山:“老德克威去世了。” 格林心头一沉:“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天早上凌晨三点多钟去世的,讣告昨天已经发布,还惊动了华盛顿国会山。” 格林想起老先生与他在花园里的谈话,悔不当初:“这是我的错。” 伊莉斯表情沉重:“德克威夫人现在对你恨得咬牙切齿,她把他们家两条命都算在你头上,恨不得把你立刻杀了才好。但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又要主持家里,又要安抚亲戚,还要应付各方面的事情,根本忙不过来,所以现在整个德克威家都是乱的。” “凯西已经下葬了吗?” “葬礼上个星期办完了,现在又要操持下一轮丧事。” 格林说:“那我的案子什么时候开庭?” 伊莉斯说:“最快也要下个月。保尔已经被莫比?莱利保出去了,沃克的拘留期很快就会过去,警局会申请延长,保尔和我现在在想办法把他救出去。” 格林点点头:“你们把他救出去就好,不要管我了。” 伊莉斯皱眉:“你就这么轻易决定要放弃了?” “凯西临终的时候有说什么吗?”格林绕开话题。 伊莉斯挺惊讶的,他居然知道凯西有遗言:“你知道她有遗书吗?” 格林说:“她不是冲动决定自杀的,既然安排好了婚期那天的所有细节,还带着女仆梳妆打扮,显然是准备得很完善的,当然也会留下一个交代来的。” “她有一封遗书。她母亲给我看了,大意是把罗格、你和她之间的来龙去脉捋了一遍,并且留下话希望老德克威夫妇不要为难你,其他要交代的都和你没有关系了。就是因为这封信,老德克威病重也迟迟没有决定对你的态度,警局一直在等他的授意,但是没想到他前天晚上突发心脏病去世。现在整个纽约的焦点全在他们家,暂时还没有人来管你的事情。” “你去见她母亲了?为什么会把信给你看?” “我是以哈里斯的朋友去他们家拜访的。我告诉她揭露史密斯地产公司那篇新闻就是我写的,她还很感激我,说我很正义,避免了凯西误入火坑。我哄骗她说,我也希望能够还凯西一个公道,揭露你的恶行。她被我鼓吹几句就答应让我来采访你了。” 格林一笑:“看来我们几个大男人还不如你的行动力强。” 伊莉斯没心思和他玩笑:“你真的打算放弃了吗?” 格林深吸一口气,低头思量。伊莉斯觉得他情绪平和得有些异常。 没过多久格林说:“我和沃克,只能选一个,你会救谁?” 伊莉斯谨慎地说:“我选沃克,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因为感情上偏袒他,这种情况下,把沃克救出来的几率要大很多,比较实际可行。” 格林莞尔:“保尔也是这么决定的吧??” 伊莉斯点头。 “那就行了。你和他都愿意救沃克,我就不用担心了。”格林掰着手指:“但是我猜你们现在肯定不知道怎么救他。你帮我做两件事,沃克一定能出去。” 伊莉斯没来由觉得心慌,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格林仿佛洞悉她的心思,微笑道:“你不用担心。对你没有害处。第一件事,你把答应德克威夫人的那篇报道写出来。这篇报道要对我泼尽脏水,把我写成十恶不赦的撒旦都没有关系。我告诉你一个人,你去找他,让他把我揭发出来,说我是同性恋,他有证据的,我在和凯西订婚的期间和他厮混。但是别伤了那个孩子,做完这件事把他送走。” “孩子?是谁?” “我告诉你他的名字和地址,你去找他就可以了。他的眼睛是深蓝色的,身高大概六尺三,身型比较瘦,金发,长得比较像女孩子。他未成年,所以我这个罪名足够大了,大到足够让整个纽约的焦点都放在我身上,这样沃克被保就不会有人关注了。” 伊莉斯拍着桌子站起来,怒斥:“你疯了吗?这个孩子要是上法庭指正你和未成年同性发生性关系,你可能一辈子都出不了监狱的!” 格林摇头:“那是我的事情,你不要担心。” “我做不到!”伊莉斯气呼呼的:“你没有必要这样,你以为这样沃克就会开心了吗?” 格林目光如炬,加重了语气:“我不管他开不开心!我要他活着!” 伊莉斯被他突然爆发的气场吓得后退一步。 “你听着,他不能入狱。他要是入狱这一辈子就毁了。他还很年轻,生命还很长,不在纽约可以去华盛顿,不去华盛顿可以去别的地方,以他的才华和能力,他在哪里都会活得很好,但是前提是他能享受这份自由的生活。”格林冷冷道:“和他诈骗是我自愿的,我来承担这份责任就可以了,既然有方法能救他出来为什么不救?” 伊莉斯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但是你会……” “和你没有关系。”格林淡淡地说:“我说了,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我要怎么和沃克说呢?” 格林说:“你坐下,先听我把话说完。” 伊莉斯不自觉按着他的命令坐下。 “第二件事,钱的问题我前端时间一直在考虑。你们现在没钱吧?”格林说:“公司的资产和账户肯定全部都冻结了。保释金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我进过拘留所,当初还是沃克把我保释出来的,我知道。我有一笔钱放在皇后剧院的男高音拉里?佩欧那里,凯西出事那一天我刚好去他们家交代这件事。那几天我一直心神不宁,有预感可能会出事,所以想提前把钱挪出来以备不时之需,但是没想到当天凯西就自杀了。” “拉里?佩欧?就是你把房子还给他的那位?” “嗯。我把房子还给他,他欠我一个人情,答应帮我保管那笔钱和我的手杖。你到他们家去,我在那里存了整四万美金,是诈骗金里我那一部分分红。这笔钱你交了保释金之后,剩下的要怎么分我不管,那根手杖如果沃克想要留着就给他,不要的话你们就拿去当了吧。” 伊莉斯的心沉到了底,她用陌生的眼光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所以你之前都安排好了?你早就决定了万一出事破釜沉舟也要把他救出去?” 格林摇头轻笑:“我没有安排好。我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转移了一部分钱出来而已。其他的我也没有做什么。开庭当天我会当庭认罪,但是在此之前你先不要和他说,免得他出去哭闹,他那样的性格,宁愿一头撞死不愿意欠别人的人情。要是知道我今天和你说的话,他也恨不得把我杀了的。” 最后一句当然是玩笑话。可伊莉斯听着却心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如果我真的把报道写出来,拿着钱走人,你可能要面临十年甚至二十年的牢狱之灾。” “我知道。我一没有亲人,二没有朋友,不会牵连谁的。” 伊莉斯有点愧疚:“但是你在这个团队里这么久……” 倒头来没有人想过要救他。除了沃克,其他人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格林叹息:“我从前一直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我祖父曾经断言,我是个没有出息的人,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人喜欢。我把他的这句话当成了一个诅咒,非常恐惧。直到后来我发现越是害怕越是逃不掉。我把命运当作一个诅咒,倒头来,这个诅咒真的成了我的命运。” 他说完这段话,突然站了起来,退后两步,然后身体一栽,直直地跪了下去。 伊莉斯大骇,去扶他:“你干什么?” 格林的膝盖牢牢钉在地面上:“请你帮我这两个忙,我保证,沃克一定能出去。只要你把报道发出去,整个纽约的焦点就会在我身上,到时候漫天都是对我的攻击和诋毁,不会有人注意到沃克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你拿着钱送沃克离开纽约,永远不要回头。” 伊莉斯慌了:“我会救他的,一定会的。你不要这样。” 格林抬起头来,目光十分坚决:“我只能相信你了,丹泽小姐。你告诉他,出去之后,永远不要再和我沾上边,不要告诉任何人他认识我,知道我,甚至我的名字他最好都不要提及。任何可能与我有关的事情都可能让他陷入麻烦,永远离开,才能让他好好活下去。” 伊莉斯眼眶红了,他扶着格林的手微微颤抖。 格林平静道:“把他救出去,你们也不要再管我了。你也和我沾了不少关系,写了那么多篇报道。但我相信你自己能把握住分寸处理好这些事情的。” 伊莉斯哽咽了,把他拉起来:“我知道分寸的。” 格林笑笑:“等我判刑下来,你告诉他,能来纽约,能和他相识,我这一生,很值得。” 第三天下午,伊莉斯还没有来得及把报道写出来,却被人先摆了一道。 她本来想给格林留点余地,于是没有去找那个未成年的同性恋孩子。 结果被另外一个记者找到,并且诱骗他到指控格林与未成年同性发生性关系。这个孩子拿出了格林给他的信笺,上头全是“宝贝”、“甜心”、“我爱你”这样的字眼,他抽泣着在电台里向所有听众控诉格林对他始乱终弃—— “他说,我和他初遇的那天晚上,正好是他向凯西?德克威求婚的当天。他十分沮丧,觉得自己以后都不会幸福了,所以才到酒馆里喝酒。他说他真的爱我,最爱我,他给我租房子、买了很多礼物给我。后来他突然不来找我了,不接电话,不会信,甚至避开我……” 这是格林被拘捕后的第十五天。 伊莉斯终于找到了小海洋,直截了当说:“我给你一笔钱,你现在离开纽约。” 小海洋警惕地看着她:“你是谁?” 伊莉斯冷冷地揪着他的领口,诡笑:“宝贝儿,乖,拿着钱滚得远远的。再让我看到你,我发誓让你在纽约呆不下去。别人不好说,要整你一个小男妓我还是办得到的。” 小海洋吓坏了:“我不是男妓!我是真的爱他的!” 伊莉斯一巴掌将他扇倒在地上:“你他妈的这叫爱他?就因为你在电台说的那些话,他可能要坐牢你知不知道?就那么点破事到处嚷嚷,你他妈的不是男妓是什么?” 小海洋捂着脸,眼泪汪汪的,那样子看起来的确天见尤怜。 伊莉斯蹲下来和他正视:“孩子,你还小,以后不幸的事情多着呢,现在就哭还太早了。人要往好处想,上帝给了你这么漂亮的脸蛋儿,又会撒娇又会装乖,以后喜欢你的人多得是。” “我只爱他,我不会再喜欢别人了!” 伊莉斯嗤笑:“啧啧,你才多大?就说这种话来。” 小海洋说:“难道年纪小就不能说吗?年纪小就不能真心爱一个人吗?” 伊莉斯懒得理他,将钱放在他脚边:“一个星期之内,离开纽约,滚得越远越好,要是我还在媒体上看到你,我就到派出所说你未成年卖淫,把你拉到精神病院去做电击治疗。你想清楚了,到时候还有没有心思来顾虑这些爱来爱去的事情。” 说完她啐了一口,从这小男妓破旧的公寓里离开。 第四十六章 然而格林是同性恋的事情仍然被扩大传播开来。伊莉斯甚至在报社开选题会的时候都有人建议要不要整理整理同性恋犯罪案件做个专题,以此迎合格林?兰道尔这个新鲜话题。 伊莉斯知道,从报纸销量的角度考虑,这个专题无疑能刺激人们的猎奇心,但与此同时更会加深刻在格林额头的道德红字,她几经犹豫,还是换了经济类的题目。 伊莉斯揭露格林的报道发在头版头条,就诈骗一案剥掉了格林华丽的面具。她下笔精准,避开同性恋、避开了团队其他成员,将大量笔墨用在格林奢华的生活中,写他高昂的生活开支、奢靡的衣饰、疯狂的纵乐,甚至编出些一掷千金的故事来,将焦点直击在金钱上;为迎合上流社会,还一再用“暴发户”和“投机者”来形容格林。她刻意将昔日金碧堂皇的公寓照片与沦落拘留室后的格林现照放在一起,视觉对比十分惨烈,果然引发不少人高呼大快人心。 报道成功后,伊莉斯仍然放不下心,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和沃克解释这件事。 已经是十月的天,秋风萧飒,寒意彻骨。 伊莉斯特地多带了一件外套给沃克。 “玛丽安怕你衣服不够,这几天越来越冷了。回去吧,都在等你吃晚饭呢。” 沃克搓了搓鼻子,哈了一口气,都是白雾:“呆在里面还挺暖和的,降温了?” “上个星期就降了,天气预报说冷空气暂时走不了,今年是个五十年一遇的寒冬。” “年年都这么说,去年也没见多冷。” 伊莉斯扶他上车,见他身上有外伤:“要不要明天我安排个医生过来给你检查一下?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伤口都要处理一下。” 沃克摇头:“没事儿,都是皮外伤,擦点药就行。就是睡不好,回去睡一天就好了。” “曼哈顿公寓已经退了,保尔临时租了个地方住着,可能要将就一下。他被切斯辞退了,还在找工作,等找到工作会好起来的。” 沃克叹息:“那天晚上不应该让他来公司,一网打尽弄得一点余地都没有。” 上车没多久,车窗升起白色的雾气来。沃克拿手抹开,傍晚的纽约正徜徉在森森的冷雾中。孤寂的车辙声打响半梦半醒的街道,晚灯一盏一盏亮起,光晕星星点点。远处,昏黄的幽魂似的光点飘荡在雾气里,有如水面轻轻浮动的鳞斑,宁静地在彼岸守望来路。 沃克深吸一口气,目光不自觉地顺着雾气深处望去。伊莉斯见他目光凄凉,也不忍开口。 过了一会儿,沃克低声问:“案子调查得怎么样了?” 伊莉斯含糊其辞,也看着窗外,思量如何开口。 她从保尔被救开始说到老德克威去世:“老家伙的遗体按照他的意愿火化散灰,凯西则下葬在了公墓。我昨天还去看了一次德克威夫人,本来上两个星期她还好,为了操持葬礼,又有不少亲戚陪着,还没有时间来得及悲痛。但是这两天葬礼完了,亲戚陆续也离去,她一下子就萎靡了,时常听着听着人说话就走神,或者突然间哭起来,整个人人不人鬼不鬼的。现在是老德克威的堂兄在操持他们家的事情,但是这个家我看着,也已经垮了。” 沃克闭了闭眼:“我没有想到会害得他们家家破人亡。” 伊莉斯轻声:“这两条人命举足轻重,可以说一夜之间这个姓氏就在纽约消亡了。” 沃克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点头:“如果上帝要惩罚我,我认。” “格林呢?你能不能见到他?” 伊莉斯犹豫道:“我……见了一面。” 沃克眼睛微微亮起:“他还好吗?有没有受伤?什么时候能出来?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伊莉斯说:“他……让你不要担心他,不要着急,他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说让你小心一点,可以离开纽约避一段时间,还有不要乱说话……” 沃克心里一暖:“他知道我能出来?你和他说的吗?那他自己呢?有没有和律师好好沟通?我要帮他做什么?接下来怎么脱身他有什么想法?” 伊莉斯被他一连串的问话问得语塞:“他能有什么想法,他也是第一次……但是他的律师对这个案子还是很有信心的。他现在是众矢之的,要短时间出来是不太可能的,律师说会尽量拖延时间,只要尽量拖到风头过去,就比较好处理了。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沃克皱眉:“拖时间就可以了吗?钱够不够?法官有没有打过招呼?商会、怀特议员还有其他人的态度是怎么样的?不能仅仅把希望寄托在律师身上啊,万一要是……” 车子在保尔的住处停下。伊莉斯付了钱扶他下车。 沃克仍然放不下心:“律师在哪里,我觉得我还是要见见,沟通一下看看下一步具体要做些什么。你知道怎么联系那个律师吧?叫他出来请他吃顿饭。” 伊莉斯笑:“你先休息两天吧,把自己安顿下来再说。刚出来还一身伤就折腾。” 沃克摆摆手:“不行,我不放心。开庭什么时候?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定下来了是下个月六号开庭。你别急,肯定要开庭审的,但是这个案子很复杂,不是一次审完,要审很长时间,所以律师说可以拖。你看罗格的案子都还在审还没完呢,对不对?少说审个大半年,拖到明年下半年,到时候谁还记得他嘛。” “'明年下半年?开什么玩笑,他那个娇贵的身体让他在里面呆半年判决书没下来他就熬死了!你是没有受过审讯,那些警察踢起人来真的不含糊。对了,他现在身体还好吧?” 伊莉斯劝道:“他挺好。情绪稳定,身体健康。你也好歹看看实际情况,这个案子这么大,能把你们俩先保释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那还有这么多人盯着他呢。” 沃克问:“我还觉得挺奇怪,保尔也就算了,他抛头露面得少,但挺多人挺熟悉我的吧,他们也敢放我出来?” 伊莉斯装无辜:“我怎么知道?” 沃克坚决道:“不行,我还是要见见律师。” 伊莉斯拗不过他:“好好好,我去联系律师,你先休息,睡个觉。你着急人家律师还没有空呢?格林这么大个人了,自己直到自己在做什么,又不傻,不会做冲动的事情的。” 沃克嘟囔:“他怎么不傻?我就是怕他傻。” 他患得患失,辗转反侧,简直一刻都不能闲着,闲着就会胡思乱想。 律师从拘留所给他带了一封格林的信笺出来:“兰道尔先生托我转达,请您开庭之后再打开这封信,有一件事他希望您帮他的忙,信里已经详细说明了。” “为什么要开庭之后打开?”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这是他特意嘱咐的。” 沃克撇撇嘴巴,只好按捺下拆信封的冲动。 律师表达了格林的想法:“我和伯爵先生对案子讨论了很多次,基本上达成了一致的意见。以我的分型来说,这个案子牵扯的人证物证很庞杂,取证过程中会有很多困难。贵公司是海外公司,资产考证只能通过银行账户和物流公司的业务往来,实地真的要去英国进行资产考证难度也不小。再者特别在上流社会圈子里,这些达官贵人不太愿意出庭作证,怕被人笑话,所以现在检方也很头疼。” 沃克点点头。律师接着说:“另外,商会骗取国家创新技术补贴,你们每个月拿七千的分利,总获取九万一,这个比例其实占总技术补贴额是很小的,不超过百分之五。我的建议是你能不能提供证据证明加入商会的时候,对于技术补贴是不知情的。也就是说你不知道你拿的这笔钱是国家下发的技术补贴。” “和怀特签的合同上我记得的确是没有写明的。但当时我们意识到可能是技术补贴。” “合同现在还有备份吗?给我一份。” 沃克皱起眉来:“资料那天晚上都烧了……” 律师严肃道:“辩护是需要证据的,如果没有合同,法官不会当一回事的。” 沃克叫糟:“我不知道……当时我们怕有人会来查所以就都烧了……” 律师叹息:“着急销毁资料是很不明智的,你的确让别人无从下手,但是自己也会失去很多有利材料。只要展现材料的方式得当,哪怕是不利材料也可能转变为有力证据。” 沃克说:“您还有别的方法吗?” “我会去和其他成员企业取证,你们的合同都是一样的吗?” “我不确定……应该是一样的……” 律师说:“我刚刚说了,这个案子的难度就在取证上,所以举证阶段会非常长,这个过程请你们要耐心一点,不要急躁,如果还有什么其他材料请尽快联系我。” 然而沃克已经失去了耐心:“那我这么问吧,您觉得他全身而退的几率是多少?” 律师扶了扶眼镜:“我理解你的期望,如果我们走正常法律程序他肯定是要坐牢的。我只能尽量为他减刑。实际上如果他能够配合的话,这个罪不是什么特别大的罪。他骗取的投资金也没有对投资者造成特别严重损失,法官会根据影响力来判断的…… ……但我想您也清楚他现在的处境,他不仅仅是诈骗投资金,身上恐怕还肩负着人命。要他全身而退,必然要准备非法手段。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沃克知道德克威家一定会把两条人命算在格林账上,他就是害怕这点:“是我一开始骗他来诈骗的,让他娶凯西?德克威的人也是我。就算是要坐牢要背负责任也应该是我而不是他,如果他能够全身而退,我愿意承担任何风险。” 伊莉斯听到这话在旁边叹息。 但沃克一直拿着那封信没有放手。 开庭当天引来了很多媒体。法院批准了公开审理,电台转播法庭情况。 沃克一早爬起来端着一份薄饼打开电台。原告律师首轮陈词后就是被告律师陈词。沃克咬着一口饼含在口里连咀嚼都忘了,紧张兮兮地眉头扭在一起。他敏感地注意到,律师说话的时候旁边不时伴随着轻轻的咳嗽。 “他是不是感冒了?”沃克说。 保尔无奈道:“我怎么知道?你能不能从我床上下去?挤得要命。” 沃克回过头可怜兮兮地:“谁让你租的地方这么小,我都睡了好几天沙发了。” “那你让玛丽安睡沙发你睡床吧。钱就这么多只能租得起这个地方。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出去找工作,我就让你跟我一起睡。” “好,我今天听完庭审就跟你去找工作。” 玛丽安坐在一旁:“认真听!” 沃克眉头一跳,赶紧转过头来。 律师陈词很长,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格林突然发声了:“法官阁下。” 法官回答:“被告有什么要说的吗?” 格林顿了顿:“我认罪。对于原告律师的陈述例证我完全认同,请法官阁下公允裁定。” 沃克瞠目结舌:“他……他说什么?” 保尔也爬了起来。 法官也很诧异:“被告,对原告律师指控的经济诈骗、内幕交易等事实你确定认罪吗?” 格林说:“是,我确定认罪。” 律师插话进来:“我反对!法官阁下,我请求休庭十分钟!请允许我和我的代理人进行沟通!” 格林拔高了声音,抢答:“阁下!没有必要休庭沟通了!我确认认罪,我的律师事先并不知情。” 法官显得有点生气:“被告你要想清楚了,这里是法庭,你要为你轻率的言论承担责任!” 收音机陷入了沉默。 沃克死死揪着床单,手因为用力过度青筋突起。 收音机化开一声尖锐的电流杂音,他吓得差点跌下床去。 格林冷静地说:“是,法官阁下,我现在非常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认罪。” 他重复强调这三个字,可以听说声音已经十分用力。 法官说:“被告,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格林突然咳嗽起来,而且非常剧烈,一连串撕心裂肺听上去很吓人。好不容易他平复了呼吸,才说:“阁下,我想陈述一下我的所有犯罪过程和动机,以确认和原告所指控的事实证据一致。请您裁定。” “你说。” 格林语气平稳缓和,娓娓道来:“总计一百七十六万诈骗金共十一笔合同全部由我本人拟定,并和被害人签署。我本人拥有的英国‘万花筒’船运公司,的确是我亲自从切斯银行低价购买来的,它实际是一个没有任何资产和业务的空壳公司,这个公司由我个人购买包装,而后诱骗几位管理人员参与。也就是说,整个诈骗案完全由我一个人策划而成。我愿意独立承担法律制裁,接受法官阁下予以的任何判决。” 玛丽安叹了一口气。 “我本人在英国出生,童年回到佛罗里达奥兰多生活,父母早逝,亲人只有一位亲生姐姐。1925年夏天因为祖宅及土地被史密斯地产公司非法收购,我被迫到纽约寻求生计。初到纽约时,我身上只有两百美金,在四月酒店的豪华套房住了半个月,赖账逃脱失败后,酒店方报警将我交给了曼哈顿警察局。这就是我第一次被拘留的经历,曾经有记者挖出这件事,由我本人压下了。实际上在记者曝光的时候,我仍然欠着四月酒店五千美金的债务。” “我来纽约后陆续在酒馆认识了一些三教九流人士,我骗他们说我有英国承袭的爵位,并且假装自己阔绰富裕。这些人有的相信了我的话,同我交往,并且经常邀请我去参加一些聚会。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我认识了苏珊?德那浮。她和她的黛拉花园从此成为了我常驻的地方。我参加了那里的新人聚会,认识了从新墨西哥来的莫比?莱利。” 法官问:“黛拉花园的新人聚会是什么?” 格林回答:“是乱交派对。苏珊?德那浮每个月在黛拉花园举行一次新人聚会,邀请的都是纽约初来乍到的新贵。节目无外乎是水烟、大麻、喝酒、脱衣舞。苏珊会让妓女趁机笼络客人邀请他们成为常客。新人派对可以说是苏珊在纽约拓展客户群体的一条高效率的路径。” 法官问:“这个时期你的钱是怎么来的?” “我问银行要了支票簿,开了很多空头支票。另外就是借款。” “银行没有审查过你的个人信息和身份吗?” “是的。这是我的一个意外发现。我发现在银行开支票、借贷都不需要严格审查,钱很快就能到账,于是我动起了另外一个念头。我通过银行贷款和分期付款的形式,租下了曼哈顿的一间高级公寓,还聘请了一个女仆。后来我又在酒馆听人说,切斯银行因为放贷审核的纰漏导致大量空壳公司积压,无法拍卖出去。于是我找到了切斯银行的人,低价购买了一间海外公司,将他包装成了现在的‘万花筒’。这就是我实施诈骗的第一步。” 沃克终于忍不住了,抓起外套就要下床。保尔拉着他:“你干什么?” “我去法院。他想要一个人扛下这个罪名,我不能让他这么做。我现在去自首。”沃克攒着拳头说:“既然他觉得一定要有人来承担责任,那我去。” “已经晚了。”伊莉斯出现在门口。她将一个大号的旅行袋摔在地上,地板震了震:“你现在哪里都不准去。他费尽心机把你救出去,你要是自首,他所有的努力就付诸东流了。” 沃克皱眉,望着她手上的袋子:“什么叫他费尽心机把我救出去?” 伊莉斯解开袋扣,用力将两边拉开。鲜艳的新绿色的钞票裸露出来,一沓沓马得整整齐齐,票面崭新发亮,富兰克林的头像清晰地烙印在上面。最外面的几摞甚至从袋子里挤出来,争先恐后似的。伊莉斯毫不在意地用高跟鞋尖踢了踢:“这里一共是三万两千美金整,原本是四万,八千给你交了保释金。他的手杖也在,压在钱底下。这是他留下来的钱,我刚刚从拉里?佩欧那里取回来的,全部都是崭新的现钞。我反正不要,都给你吧。” 沃克恐惧地看着那山一样的钱。 此时收音机里格林已经说到和莱利夫人签约:“温斯特?莱利给了我五万之后,我尝到了甜头,开始更大规模的诈骗。所有虚拟出来的资料和财务报表全部都是我一个人弄的。我已经烧了不少,但是入商会的时候我记得提交过一份给怀特议员,如果原告能够拿到的话可以看到,上面有我的亲笔签名。所有要给外人看的财报表我都要全部亲自看过签名才能拿出去,这是我告诉我团队成员的。所以有很多改动的地方是他们不知道的。” 法官问:“原告提交的文件我看了。你在来纽约的时候有从事会计工作的经验吗?你的律师提供的资料上显示,你是剑桥大学哲学系毕业的。” “我的学历是伪造的。我没上过大学,我在佛罗里达只接受过家庭教师的教育,能读写和基本算数,但是我从没有去过剑桥,更没有在那里读过书。我在佛罗里达曾经的邻居是一位会计,史密斯地产公司来收购土地的时候,我为了向州政府举报其公司内部财务不透明,向邻居学习了如何看财报表和基本的会计技能。” 沃克蹲下身来拿起一摞钱,嗤笑:“他妈的他刚到纽约连二次方程都是我花了一个晚上交他解的,到现在还有时候记不住等号两边要对齐加减。还跟邻居学会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数学天才呢。说谎也不会编的漂亮一点。” 他细细地数起钱来,一摞正好是二十张。他翻到下面一根冰冷的金属棍子,费尽力气想扯出来,结果被钱压得太死,根本扯不动。他猛地站起来,将袋子整个拉开向下倒空。金色的豹头陡然从里面掉出来,红宝石冷艳的光芒一闪而过,沃克伸手去抓,不自觉弯下膝盖来小心翼翼接了个满怀,整根抱在怀里。脚边全是散落的钞票。 他空茫地看着怀里,豹头温顺地躺在他的臂弯中间,显得有几分可爱乖巧。他摸了摸那圆润光滑的脑袋,喉结上下挣动,眼眶都红了。 格林终于说到了罗格和凯西:“为了向罗格报复,我主动向凯西?德克威示好,想要毁掉罗格在纽约的前途。果然凯西很单纯,轻易就相信了我,并且被我的故事打动,认为罗格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她下定决心解除婚约,之后我立刻向她求婚,彻底抢走了罗格的未婚妻。” 原告讥讽地插嘴:“变态的同性恋,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毁了德克威整个家族。” 法官皱眉:“原告,这里是法庭,注意你的用词。” 格林却弯唇一笑:“我的确是同性恋。这几天有个未成年孩子在电台控诉我始乱终弃,我正好顺便说一下这件事。这个孩子我认识,我也的确和他发生过关系,就在和凯西求婚的当天晚上我们在汽车旅馆上床。那是我第一次和男人做爱,我还挺后悔,怎么没有早点放纵自我。” 原告大骂:“你真应该被绑到十字架上烧死!撒旦会让你永不超生!” 法官大喝:“原告!这里是法庭!只有我有权利判处任何犯罪!” 原告悻悻然闭了嘴巴。格林耸耸肩膀,莞尔:“早在决定诈骗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肯定会下地狱的。没关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不需要神保佑我,有种他就一刀捅死我。’” 这话说得已经很大逆不道了。 他叹息一声:“我承认,我欺骗了凯西?德克威,我和她结婚完全是出于私利。我不爱她,对她也没有任何感情。为了能够在纽约更加出人头地,我才希望成为德克威家的女婿。但是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的准岳父,德克威老先生在同意我和凯西的婚约后就重病不起了。他当时病情严重,医生透露他或许将不久于人世。” “一开始我是很高兴的,因为老德克威去世就代表着也许我能够顺利继承德克威家族,这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直到后来我意识到,我在德克威家的根基不深,又没有任何从政的经验,要扛起这个家族在短时间内是做不到的。而德克威家没有一个好的继承者就会迅速衰落。所以我开始后悔起这个婚约来,如果娶了凯西我得不到好处,那这个婚约就没有必要了。” 法官说:“所以你就决定解除婚约是吗?” “是的。我再三考虑之下,决定解除婚约。我没想到凯西?德克威对我的迷恋达到了那么可怕的程度,甚至因为我解除婚约而殉情。当我知道她从华尔道夫饭店跳楼自杀后,我非常恐慌,我知道她是因为我而自杀的。我很害怕被人知道我欺骗了她,也很害怕老德克威会报复我,所以我回到公司尽可能想要把资料烧毁,这样就没有人能查出我的底细来。没想到第二天清晨,警察就来了。这就是整件事情的过程。” 伊莉斯上前拍拍沃克的头:“不要辜负了他的心意。” 沃克徒劳地看着脚边的钞票,有点生气:“这算什么心意?一个人跑到法庭上充英雄吗?” “他已经尽量把伤害降到最低了,德克威家的两条人命,总要有人来负责。” 沃克突然想起了什么,差点踩到钱摔倒,两步踉跄到柜子边半天摸出格林给他的那封信来。他撕开封口,倒出一张空白的纸来,上面什么都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是空的?”他彻底慌了,“不是说留给我的吗?为什么什么都没有?一句话都没有……” 翻来覆去找不到只字片语。伊莉斯张张口还是闭嘴了。这是个很明白的幌子,如果没有这封信,沃克耐不下性子等到开庭这一天。格林算得很清楚,让别人带话沃克不一定相信,只能自己留下亲笔的东西沃克才会安心。至于里面到底写什么其实是次要的,只要有这么一封信就够了。沃克不会不明白,伊莉斯也不想真的说破。 “他早就打好算盘了是不是?”沃克揪着信纸反问,愤怒地看着伊莉斯:“你骗我!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那些钱是他让你去拿的?他竟然还能联合起你来骗我!” 伊莉斯很无辜:“你冷静点。他是骗了你,但是也救了你。” “我不需要他救!他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不成?”他一边嘲讽,眼泪一边落下,手里哆哆嗦嗦抖着那张白纸:“什么信,什么让我不要担心,就是骗人的……” 法官说:“被告,我再问你一次,刚刚你说的都属实吗?你确认认罪?” 格林说:“是,我确认认罪,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请法官阁下裁定。” 沃克猛地将收音机打落在地,哀嚎:“你答应了永远不会骗我的!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伊莉斯吓了一跳,将沃克拉住:“你别这样……别这样……” 沃克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一张脸都让眼泪打湿了。 “我竟然还相信了,呵。这么明显的一个幌子我竟然还相信了!”他猛地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这一巴掌下了死劲,半边脸立刻就被打红了:“我还老老实实真的等到开庭。他真是出息了,把我和律师都骗得团团转。我他妈的这辈子骗了这么多人,最后栽在个菜鸟手上……” 他情绪崩溃地大笑。伊莉斯拉住他继续打自己的手,怒斥:“够了!” 沃克最终妥协把手放下了。他狼狈地抹了一把脸:“他第一次进拘留室的时候,简直惨不忍睹,吓得整个人都怯生生的,好一段时间整天做噩梦。有一天我看他晚上不睡觉在客厅里发呆,我就问,你为什么不睡觉?他说我做噩梦,在警察局里警察对我拳脚相加,我以为我会死掉。他吓得发抖,他根本就不会愿意到那种地方多呆一秒钟,他会害怕!他会死掉的!” 伊莉斯抱着他,心疼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会熬过去的。主动认罪法官会从轻裁决的。” 沃克傻傻地问:“他会坐牢吧?” 伊莉斯不忍心回答他,她怕任何一个字都会击垮沃克。 良久,沃克说:“那天你去见他,他到底说了什么?” 伊莉斯犹豫要不要说。沃克平复了语气:“没事,你说吧。他到底说了什么?” 伊莉斯轻轻地说:“他说……他爱你。” 沃克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他将那信封捏的皱成一团,又慢慢松开。 剧烈的刺痛从心脏传到喉咙,他扯了扯嘴巴,费力地发音:“我也爱你。” 两个星期后。 曼哈顿法院对格林?兰道尔诈骗一案作出一审判决,被告格林?兰道尔经济诈骗罪成立,判处被告赔偿受害人经济损失及精神损失总计两百六十万,有期徒刑十一年。格林当庭表示无异议,将不会再上诉。 第四十八章 八年后。埃斯坎比亚。佛罗里达。 男人背着一个灰扑扑的工具包,衣衫褴褛,徘徊在汽车站。他剪着非常短的头发,皮肤粗糙黯淡,身材健壮,像个从田纳西水坝上回来的劳工。然而埃斯坎比亚这个小地方除了监狱,可再也没有别的大型建筑了,更别提什么工程项目。离车站不到两英里的地方依稀可见高大阴森的金属外墙,在雾中像个潜行的怪物,仿佛会突然扑上来似的。 车子一辆一辆地开过,男人一直捏着手上的票,在站牌下来回踱步。做打扫的妇人见怪不怪似的,主动上前看他的车票:“您要去纽约是吗?” “嗯……是……是的。” 老妇慈蔼地笑,将他带到车门口:“上去吧,到站的时候司机会说的。” 男人望着黑洞洞的车厢十分不安。司机对他招招手:“没关系,请上来吧。” 佛罗里达还沉浸在大萧条后的荒芜惨淡之中。 车子经过一处大广告牌,上面印着罗斯福的头像和一行大字—— “我们唯一恐惧的只有恐惧本身。”* 这是1934年的五月,罗斯福上任的第二年。杜鲁门正在参加民主党初选,即将成为华盛顿举足轻重的人物。共和党黔驴技穷,直骂罗斯福是“一个无法靠自己的双腿站起来的男人,只能仰仗拐棍的人”*。华盛顿你方唱罢我登场,然而总统先生真正的注意力在天气上。这一年天灾肆虐全国,主要是尘暴,农田本来就没从去年冬季干旱中恢复过来,连续的尘暴无疑雪上加霜。整个季度颗粒无收,灾民成群结队地游荡,从田埂上一直蔓延到公路。 (*我们唯一恐惧的只有恐惧本身:出自罗斯福就职演说; *“……只能仰仗拐棍的人”:出自《光荣与梦想》卷1 第三章143页) 车子因为灾民的抗议堵在了路口,整整二十分钟一寸都挪不动。 男人无心窗外愤怒的喧闹,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这一路,他都蜷缩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没有下车。昏暗的车厢使他十分有安全感,车窗外对他而言像是个崭新陌生的地方,他撩开窗帘偷偷摸摸地窥视,小心却贪婪地向往着。到晚上,世界变得黑暗的时候,他就掰着自己的手指头,从工具包里掏出一个本子来,用铅笔在上面写写画画,偶尔懊恼地闹着头发。 坐在他前面的一个小女孩对这个神秘的男人很好奇,她探着头套近乎:“您也是去纽约吗?” 男人谨慎地点头,瞳孔缩紧。女孩笑笑,将手里的糖果给他:“你吃糖吗?” 男人目露渴望,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吃到糖果了。 女孩走过来,轻轻地把糖果放在他身边:“我可以看看你在写什么吗?” 男人似乎在打量她有没有威胁性。这个个头才刚刚到他腰部的孩子显得天真可爱,他犹豫着将本子拿给她看。女孩儿看到满纸的方程式,好奇地问:“你是数学老师吗?” 男人刚想摇头,似乎又生出了其他的想法来,于是回答:“嗯。” 他低沉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柔和温暖。女孩儿毫无防备,开心道:“你真厉害!” 后面的路程因为有孩子的陪伴显得有趣起来。 他们在中午到达了纽约。女孩和她的母亲继续转车离开。 男人沿着街道往前走,车站外人群熙熙攘攘,他茫然的将怀中的包裹抱紧,戒备地四处张望。有人碰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往后一缩,连称对不起。可撞人的已经浮尘而去。 此时一个轻快的声音响起来:“先生,擦个鞋吧,只要十美分。您绝对不吃亏。” 男人反应不及,已经被一条黑黢黢的擦鞋布将脚拉了过去。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便将腿往后缩,一个用力过度把那擦鞋的拽倒在地上。男人连忙蹲下来去扶他:“对不起,对不起。你还好吗?” 那是一头陌生的亚麻色头发,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门口非常不起眼。 然而当这张脸抬起来与他对视,两人都愣在原地。 “甜心?”沃克反应更快,眼神亮起来:“甜心,是你吗!” 男人吓得连连后退,一半摇头一边站起来抱着包扭头就跑。 “甜心!哎!你别跑啊!甜心!”沃克追了上去。 男人喘着粗气,撞开潮涌一般的人群,拼了命似的跑。 气流刮过他的耳边,躁动的人声和车马声,脑袋空空如也。他下意识往人多的地方钻,慌不择路跑进车站里面,然而候车厅只有那么大的空间,他抱着包慌张地躲进厕所里,把隔间的门牢牢关上,蹲在马桶旁边将整个人恨不得埋起来。心里默念,别过来,走开,别过来…… 不一会儿,脚步声渐渐近了。 男人哆嗦起来,手都在颤抖,头埋在双腿之间。 “甜心,乖。出来,我看到你了。不要躲了。” 男人咬着嘴唇对着门板使劲摇头。 似乎对方察觉到了他的抗拒,回答的是一声叹息:“甜心,这个车站我呆了六年了,连厕所里的老鼠我都认识,你不可能躲得掉的。你乖乖的,自己出来好不好?” 半晌,隔板后面仍然没有动静。 “你跑什么呢?就那么害怕我吗?我又不会吃了你,我就是个擦鞋的,能把你怎么样呢,对不对?我都不怕你,你干什么要怕我?” 双方僵持不下。 沃克的声音突然拔高,“格林?兰道尔!你他妈的给我出来!听见没有!” 男人抱着自己的手臂越发紧,背都贴着墙了还想往后面缩。 “你不出来是吧?好,我跟你在这里耗着,我今天在这里不走了,等你出来为止。”沃克开始唠叨:“我看看你能跟我耗多久,你以为我干什么呆在这个车站?伊莉斯说你转狱回佛罗里达了,我本来想去佛罗里达的,结果玛丽安这几年一直在生病,我要照顾她走不开。他们说这个车站每天从佛罗里达过来的汽车,我就想在这里等着,看看你会不会来。” 他说着说着,心口发酸:“我等了这么久,结果你还一看到我就跑。你有什么可跑的?都回纽约了还怕见到我吗?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怎么过来的?29年经济崩溃,我跟保尔找不到工作,穷得连饭都吃不起,每天排队领救济,那时候为了抢食物都要打架,我们不敢跟人家打,怕被送到警察局去又查出以前的案底来,那年冬天是靠玛丽安织毛线帽子才没有饿死。” “结果冬天一过,玛丽安就病倒了。医生说她年纪大了,又太过劳累,只能休养,不能再干活了。当时实在没办法了,我就跑到车站来给人擦鞋,一次十美分,两分钱可以买个隔夜的面包,剩下的攒着给玛丽安买药。后来我还硬着头皮去向伊莉斯借钱,现在还欠着她。” 他深吸了一口气:“虽然现在经济有了一点点起色,好多工地在招工人,薪水也还不错。但是我怕我走了会错过你,我等了你好多年,每天都在算,你是不是该回来了。” 他埋怨道:“好不容易等到了,你还跑。就知道跑,我……” 说到这里突然没有声音了。男人愣了一下,稍微抬头。 等了好几分钟,依然是静悄悄的。男人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是不是走了?但是没有听到脚步声呀。 他秉着呼吸,细细地听。 一声极轻的抽泣漏了出来,掉在安静的地板上,如一声蚊吟,乍入耳男人还以为是错觉。 男人的心猛地揪起来,本能想起身去开门,手摸到门栓又有些畏缩。 ——你……为什么要哭…… 下一声抽泣明显了些,那样安静的哭声却如铅石砸在男人心里。砸的男人心疼,他的手罔顾脑袋的意志,已经拉开了门栓:“你别哭……” 一个人影已经扑进了怀里。格林的包掉在地上,将人接了个正好,连脸都没来得及看清楚。 但他听到沃克满足而得意的声音:“甜心,我抓到你了。” 格林愣愣的,沃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用脑袋上的头发磨蹭他的脖子,蹭得他毛骨悚然。他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却顶不住心爱在怀的诱惑无法推开:“你……” 沃克稍微放开他:“怎么了?你见到我不开心吗?” 格林看他眼角含泪,鼻头发红,摇头:“没有……我没有不开心。” 沃克笑嘻嘻把眼角的泪水擦掉:“没事,就是骗骗你才哭的,没有真哭。” 格林用手指轻轻刮掉他脸上的水痕,千言万语涌到嘴边上不知道说哪一句,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仿佛在车上贪看这个世界似的,要一眼望穿了才好。 沃克给他看得脸热,嘴上抱怨:“你干什么见了我就跑,万一跑没了我去哪里找你。” 格林支支吾吾地解释:“我……我是犯人……你不要跟我扯上关系……” “扯淡!我跟你说,我还没找你算帐的,当年你留张白纸就把我懵过去的事……”沃克拉着他往外走,手攒得紧紧的,还不放心,把他的包捡起来自己拿着:“走,我们回家去,你欠我很多东西我跟你说,再跑试试看?包在我这,想都别想,我们回家好好算帐。” 格林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还犹犹豫豫是不是要跟他走。 沃克立刻看穿了他的意图,吹鼻子瞪眼睛:“你敢说要走试试?” 格林固执地低着脑袋,就是不挪步子。 沃克真的伤心了:“好啊,你走!走了永远不要回来!我就算这么多年白等了!” 他眼里明显是绝望。格林怕了,小心翼翼反握他的手:“不走,我不走。” 他只能跟着沃克回去。沃克的住处竟然还是玛丽安从前的房子。 里头的格局和家具没有太大变化,桌子上有一些稿纸,沙发堆满了毛线帽子和缝补的衣服,床没有铺,被子皱成一团。地板上还扔着两只袜子。 “玛丽安还在一楼。这是我们这几年最幸运的事情,她那个前夫在狱中死了,但是赔偿金没有来得及付给玛丽安。他也的确没有钱,法院就把房子判给了她,我们才没有沦落到要去街边睡的地步。我还是挺喜欢这里的,等会儿我下去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吃没有。你先洗个澡吧。” 沃克翻出一套旧睡衣出来给他:“没有热水,我们供不起,先将就一下吧。” 格林倒是不介意。他在狱中也从来没有洗过热水澡,冬天依然是冷水。还好佛罗里达在南方,冬天即使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他脱掉衣服,露出精壮的身体来,狱中的劳作锻炼了他的体魄,使他原来还有些单薄的身体真正变得强壮起来,这是唯一的好处了。 洗过澡后,他擦干头发,揣着毛巾不知道往哪里坐。 心里空空的,脑袋回忆着在车站的情景,仍然觉得不太现实。 二十分钟后沃克开门进来,抱着面包棍和一锅汤:“伊莉斯等会儿会来,我就买了新鲜的面包和土豆汤,反正她说她会付账。就当作给你庆祝出狱好了。你帮我把桌子挪过来,然后到楼下搬张凳子上来,就在玛丽安的客厅里,有张木椅子。” 格林把椅子搬上来,放在桌子旁边,然后看着他切面包。 沃克见他呆呆的站着不动,好笑道:“干什么站着,坐呀,不累么?” 格林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很好看。” 沃克听了心里甜蜜。格林说完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窘迫地不知如何是好。 “我真的这么好看呀?”沃克有心逗他。 格林也脸红了,讷讷地闭着嘴巴。 沃克得意起来,指着旁边的凳子:“坐吧,你要表现好一点我就奖励你今天晚上跟我一起睡。听到没有?帮我把面包装到篮子里面去。” 格林看他静静地干活,注意到他的手上有许多细小的伤口和茧,腰微微地弓着,大概是常年在街边擦鞋养成的习惯。他无法想象曾经一个将整条华尔街骗得团团转的人如何沦落在街边,卑躬屈膝,为了十美分蹲在脚边给人擦鞋。沃克早年混迹街头,但到底没有吃过什么大苦,他又是一个骨子里自视甚高的人,要让他过这种日子实在是一种折磨。 格林看着心疼,不自觉地伸手去摸他的手,他记得沃克曾经的手柔软细腻,白皙漂亮,现在摸起来比监狱里面的厕纸还要糙。他皱了皱眉,低声问:“我给你留了钱,为什么还要去做这种工作?钱用完了吗?” 沃克看他摸自己的手,心跳加快:“那是你的钱,我才不要用。” 他跑到沙发边上,将一个坐垫拿起来,从沙发里把当年那个旅行袋拿出来。 袋子打开来,当年的钞票还原封不动地包着:“我担心钞票会坏,还经常拿出来晒一晒。哪,三万二,一分钱都没有少。还给你,我不要你的钱。” 格林苦笑:“我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就是留给你的。” “我可以自己赚钱。” “没必要去赚这种钱,把自己熬成这个样子。” 沃克心里一暖,拉着他的手:“也还好吧,大男人糙一点没关系的。你别小看擦鞋的,也不是那么好做的。31年的时候,日子简直是没办法过了,纽约遍地都是失业的,车站那时候擦鞋的好多,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我刚去还要跟人抢生意,有时候还挨打,现在车站那一片都是我的地盘,没人敢跟我抢。我很厉害吧?” 格林听着却更加心疼:“嗯,很厉害。” 沃克摸摸他的脑袋,把他揽到自己怀里,轻声说:“我吃了很多苦,但我知道你在监狱里比我更难熬。当年伊莉斯问我,饭都吃不上为什么还要守着这些钞票。我说他代我去受罪,我还在外面拿着他的钱吃好喝好,我做不到。这是我欠你的,我要是不辛苦一点,我怕你出来连见我都不愿意。所以你今天看到我就跑,我很害怕,我怕你不愿意见到我。” 格林摇头:“我……我很想你……每天都很想你……” 沃克说:“那你再也不许扔下我一个人了,好不好?” 格林将他的双手都拢在自己的手心里,十分郑重:“好。” 第四十九章 伊莉斯抱着烤鸡和沙拉进门,一脸兴冲冲的。 “回来啦?沃克给我打电话我还吓一跳,怎么不早说,我让人去接你嘛。” 她画着浓妆,穿一件珊瑚色的印花连衣裙,头发蓄长了披在肩上。美国的时尚似乎又开始了一个新的轮回,头发就是个显眼的标志。战后激进的思潮解放了女人们脑后的盘发,同时带来了更多展示个性与能力的机会;然而这几年美国人又开始往回缩,他们渴望保守,渴望回归家庭,女人们又重新喜欢上起家庭主妇似的打扮。 伊莉斯独立于时尚趋势之外,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强势却让人信服。格林听说她已经是邮报纽约编辑部的主编了——经济大萧条的时期她是少数没有被裁员的厉害人物,而且还获得了升职——突破了女性在职场上能到达的高度,一度成为纽约职业女性的新标杆。 沃克笑笑:“你别吓他,要不是我一路追到厕所里把他逮回来,他就跑了。好不容易给我哄好了再给你吓跑了怎么办?” 伊莉斯调侃他:“你自己整天弄得灰头土脸的,谁愿意认识个擦鞋的?” 格林坐在一边急忙解释:“不是这样,我是因为……” 沃克打断他:“别听她瞎说,开玩笑的。” 两人笑骂几句,依旧默契十足。 伊莉斯说:“我跟你说,他回来了你就不许再给我去车站擦鞋了。明天就出去找工作。你他妈的算算欠我多少钱了?” 沃克撇撇嘴,大言不惭:“我知道呀,你放心,我肯定会还你的。我们家甜心有钱,他先还你,然后我们俩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 伊莉斯当然不是在意他还钱:“你以为我在乎你这点钱?三十几岁的人了,还没有什么正经的工作经验,你怎么和那些毕业生竞争?你也不多为未来想想。” 沃克说:“我今天正好想跟你说这件事。我们家甜心年纪更大,又有案底,他更难找,你有没有好的介绍?他会读会写,还会画画,能力肯定没问题的,就是怕人家觉得他坐过牢。” 伊莉斯挑眉思考。格林连忙插进来:“我可以自己找工作,不好再麻烦丹泽小姐了。” 这句话倒不是故作姿态。伊莉斯早两年还时常去监狱探望,格林转狱去佛罗里达后她每年也会寄信和钱。格林对她已经十分感激。 伊莉斯笑笑:“没事儿,都是自己人。我会留意着的,有合适的一定帮忙。” 晚饭过后格林想起保尔来:“保尔不回来吗?” 伊莉斯一边剔牙一边收拾桌面:“他去外地工作了,在华盛顿的一个邮局做会计。不过也不远,什么时候找他回来大家聚一聚呗。玛丽安身体也不好,以后也没有几面可以见了。” 沃克洗着碗,隔着水声他轻斥:“别说这样的话,老人听了会心里不舒服的。等会儿我去看看她醒了没有。甜心把剩下的汤拿给我,跟我一起下去。玛丽安一直担心你呢。” 伊莉斯说:“我也去看看。” 三人下楼来到玛丽安的卧室。 玛丽安靠着床头喘气喘得辛苦,她伸手指窗户。沃克连忙扶着她躺好,让格林把窗户打开。老人难得意识清醒些。她最近醒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一天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昏睡的状态中。沃克给她喂了汤,伺候她上厕所,然后又给她擦拭身体、更换衣物。 “甜心把那边的衣服拿过来,毛巾洗一洗擦个脸。” 老人认出格林来,开心地拉着他的手不愿意放开:“伯爵先生真是辛苦了呀。” 格林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叫伯爵先生了,从一个老人嘴里听到这个称呼他心口酸酸的:“很抱歉这些年不能来看望您。” 玛丽安笑笑。她额心的那只肉球似乎有所萎缩,显得没有那么突兀可怕。格林用毛巾为她擦脸,她很欣慰:“没关系,回来了就好。你不在,沃克总是很寂寞。” 格林心一暖,去看沃克。两人视线相交,心领神会,不必再多说什么。 伊莉斯从包里拿出药来:“新的药给您拿来了,一定要记得按时吃。” 玛丽安摆摆手:“没必要再吃药啦。” 沃克暗地里替她接下伊莉斯的药。他也不敢让老人拿着,老太太上了年纪脾气也倔起来,觉得吃药没用,给她药她趁着一个不注意转头就扔了。好歹也是花了钱买回来的,沃克可不愿意白白让她扔了:“没事,您先睡吧。药我替您收着,好吧?要吃的时候再拿给您吃。有什么不舒服就摇铃,知道了吧?” 玛丽安像个孩子似的嘟囔:“我比你们活得久多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体。” 这话逗得晚辈们发笑。 离开之前玛丽安叫住格林:“伯爵先生不要再自责了,从此往后要好好地生活。以您的才能,一定能靠自己获得幸福的。” 格林亲吻她的额头,郑重收下长者的箴言。 送走伊莉斯,总算是将一天的活计全部干完了。 沃克洗了个澡出来,见格林坐在沙发边上望着钱袋子发呆。 他坐在格林身后,手掌顺着男人的肩膀摩挲,一路向下摸到他的手腕:“睡吧。今天也累了。” 格林突然说:“谢谢你,沃克。” 他想,如果今天沃克没有追着他到厕所,没有等他拉开那扇隔板门,也许如今他仍然流浪在纽约冷清的街头,凄惘地想寻觅到这个人的背影遥遥看一眼。如今他饱腹新衣坐在温暖的居室,恰如当年沃克领着他从警察局出来,从此给他一个不算很奢华却足够接纳他的归处。 沃克歪着脑袋枕在他的肩头,目光越过他的后脑落在窗柩投下的树影上,手贴着格林的手背。 格林翻过手来,沃克的手指正滑入他的指缝,十指相交,合拢在一起。 格林胸口微微发热,心里的喜悦满满扩散。 沃克一只手从后横揽他的肩膀,抚摸健壮的胸脯,低喃:“我很想你,特别是到了晚上,我总是梦到你出来,再抱着我睡觉。你记不记得那天晚上你喝醉了酒,抱着我不放……” 格林脸烧的滚烫,心跳强烈,沃克柔和的声音让他胆怯。他转过身来,目光安静看着自己最爱的男人。沃克坦然而温柔。他声音被撩拨地发抖:“你真的……愿意吗?” 沃克张开双臂等他。格林把他打横抱起来,沃克发出咯咯的笑声,紧紧搂着他的肩膀。 格林把他放在床上,关灯。 沃克侧卧着看他直挺挺躺在床边上,像具乖巧的尸体。 他笑盈盈地调侃:“再往边上挪就掉下去了。” 格林暗暗脸红。沃克叹息,将他的手牵过来,一只放在自己腰上,一只枕在自己脑袋下面。他调整了舒服的位置,问:“这不是挺好么?” 格林将他拢紧在自己胸前,感觉到他的心跳鲜明活泼。他低下头来寻找沃克的嘴唇,慢慢凑近,在上面轻轻地舔舐。沃克是他多年未曾品尝的糖果,怎么舍得一口吞下。他细细吮吸,含在嘴巴里,心里又满足又兴奋。 沃克任由他揉弄自己的嘴唇,他乐于配合,偶尔还张开嘴巴来伸出舌尖勾引,大胆地舔他的牙龈。直到对方开始回应,两条舌头交缠着谁也不愿意放开。 这一年的春天终于来临。 格林醒来的时候窗外在下雨,空气中充满着露水的味道。雨点霏霏地扣窗,轻轻敲打他的心。他习惯了监狱刺耳的早起铃,暴躁的狱警用警棍把铁门敲得震天响。相比而言,雨点的声音实在是太微渺了,甚至有些不真切。 他下床来推开窗,细雨挟凉意打在脸上。这样活泼的雨点让人舒心惬意。 他在窗台下摘了一把淡黄色的小雏菊,每朵只有拇指大,生在窗柩的夹缝间十分不易。他找个一根多余的毛线勉强扎了个蝴蝶结,又配了几片绿叶,轻轻放在床边。 于是沃克早起收到了一份可爱的小礼物。他倚在洗手间的门框上,把格林堵在门口,肆意地坏笑:“甜心,这是什么呀?” 格林面红耳赤:“给你的。” “伯爵先生真浪漫。”沃克很满意,亲亲他的嘴唇:“表现不错,奖励你一个早安吻。” 格林去搂他的腰,手放在他的臀部轻轻揉弄。 沃克上下打量他的身材:“壮了不少。” 格林说:“牢里要做一些体力活……” 沃克舔舔嘴唇,一边在他的胸口画圈圈一边抛媚眼:“啧啧,那我占了好大便宜呀。” 格林没有他嘴巧,只能干站着被调戏。 沃克拧着他的乳头威胁:“你给我老实一点啊,在外面不要乱勾搭什么小男孩,我跟你说你有前科,从前那个什么未成年我都不知道。” 格林苦笑:“那是因为我有钱他才会……” “你现在也有钱呀。”沃克眼神指了指旅行袋。 格林只有讨好地亲他:“不会,我不会勾搭别人。” 沃克满意地摸他的脑袋。两人厮磨腻歪了好一会儿,正是油里调蜜,根本不愿意分开片刻。 但这些天他们之间还是沃克主动一些,格林仍然没有从牢狱生活中恢复过来,还不习惯正常生活。沃克考虑到他刚出来需要休息,不敢撩拨地太过火了,再者,也是他自己还有点怯意,不知道下一步到底会到什么程度。 格林吃饱睡足精神松懈下来,欲望就一天比一天明显。特别是大早上的时候,胯间明显隆起的形状已经无法让人忽视。他将沃克压在洗手池上,腹部贴着要命地摩擦。沃克想去推他,手放在他肩上又怕一推开这人又缩回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主动一回。 格林被欲望烧的眼红:“可以……可以吗……” 沃克被他咬着乳头,尖锐的快感直往下冲,他抿着唇,轻斥:“废话!唔……” 格林等待了太久,多年隐忍在这一刻倾泻出来。他伸手去搓揉沃克的性器,放在手心里细细把玩,然后低下头放纵自己贪婪地将那东西吞进嘴里。他温柔地吮吸,不时亲吻后面的囊袋。 沃克推他的脑袋,惊恐地抽气:“别……” 他被那么多女人用嘴弄过,却惟独无法承受这个男人的口腔。格林深沉的眼神里流露出汹涌的爱欲,沃克害怕又兴奋,没两下就射在对方的嘴里。 这可能是他十六岁初体验后最快的一次。 然而破纪录的不仅仅是他,格林初尝人精,简直像吃了春药。他粗壮的阴茎在沃克的臀缝里激烈地摩擦,可还得小心以翼翼做润滑和扩张。把湿润的手指从那个销魂洞里面抽出来,他举着沃克的脚踝,将他两条腿拉开环在自己的腰上,费力地进入。沃克觉得疼,要推他,他吻着爱人的唇不容拒绝地深入到底,几乎要将沃克撕裂。 “啊!”沃克疼得双眼迷蒙。被侵入的性爱原来这么剧烈、暴戾。 然而格林已经不想再等,他一口咬在沃克的乳头上大力地吮吸,狠狠地抽插起来。沃克几乎搂不住他,他的屁股火辣辣地疼,男人强势的性器不知厌倦地反复占有,刮弄他每一寸肠壁,示在宣誓主权和标记领地,他只能咽着支离破碎的嗓子哀求:“受不了了……你慢点……” 他不叫还好,一开口格林只会更加想要把他往死里操,手里捏着他刚才射过的性器半强迫性的撸动直到再次勃起,下体整根凿入,逼着将他往一波又一波的欢愉上推。 他这么爱他,这么想要把他据为己有,从此任何人都不可以碰。 沃克呜咽着,只觉得身体里所有的感官都在爆炸,下体被插入的淫靡水声被放得无限大。他几乎要在这激烈的声音中窒息,格林的性器却仍然在变大。他扭着臀要把他挤出去,然而这个动作只是不要命地让男人更深入,牢牢锲进他的身体,更加疯狂地顶弄。 直到第二次高潮来临。沃克最后听到的是爱人在耳边三个字的深情告白。 第五十章 格林爱欲久积,两个人折腾到下午才勉强从床上爬起来。 沃克一拍脑袋:“糟了,玛丽安!” 他扶着酸痛的腰就往楼下跑。早上玛丽安要吃东西、服药和上厕所,她现在要下床都很难,偶尔还会失禁,早上要是不上一趟厕所,非尿床不可。 “甜心,你把昨天剩下的鸡肉和汤热一热,然后端下来。我先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格林热好了食物,端着东西下楼。屋子里没有什么动静,他推开房门,就见沃克跪在床前,突然转过头来惶惶然说:“她没有呼吸了。” 格林差点把手上的东西摔掉。他去探老人的呼吸。别说是呼吸了,身体都已经凉彻底了,皮肤隐隐泛着青色,照这样算也许今早或者昨晚就已经离开了。 沃克拉着她的手抵在脸上,不住轻吻:“都怪我。只想着玩就把什么都忘了。” 格林不阻止他自责,这时候剥夺自责的权利似乎对沃克来说有点残忍。玛丽安离开也许并不是因为早上沃克忘了下来查看,但人总要有个借口接受现实。 格林打电话通知了伊莉斯和保尔。傍晚的时候,伊莉斯到了,穿一身黑裙子,进门的时候沃克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弓着腰低着头抽闷烟,一根接一根。格林在房间里给玛丽安擦洗身体,他给她换上了她最喜欢的那条绸缎裙子,那还是他们在曼哈顿住的时候格林送的生物礼物。 伊莉斯到床前来放了一束白色菊花,亲吻玛丽安的额头。 格林刚刚收拾妥当,从洗手间出来。 她问:“叫医生过来确认过没有。” “叫了,医生估计是凌晨的时候走的。是我和沃克太大意了,早上也没下来看。中午了才想起来,发现的时候她身体已经凉了。沃克心更凉。” 伊莉斯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她不会怪你们的。” 格林担忧的目光落在门外的人身上。 伊莉斯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叹息:“这两个人是缘分使然,注定有这么一场亲情。沃克刚到纽约来混,因为房租很贵,经常拖欠。后来他被房东赶了出来,到处找房子,在房屋中介那个地方碰到玛丽安。那时候玛丽安和他丈夫闹得整条街都知道,他丈夫太暴戾,吓走了好几任租客。一个房子租不出去,一个没地方住。两人就一拍即合定下来了。” “你入狱的那几年,保尔去了华盛顿,沃克基本上是和老人家相依为命。他没收入靠老太太洗衣服缝补勉强温饱。31年的时候整个纽约乱糟糟的,治安不好,抢劫勒索的偷东西的到处都是。有一天玛丽安出去领救济的时候被两个黑人男孩儿抢了,打得鼻青脸肿地倒在地上,后来还是个小女孩儿报警才送回来的。 回来之后就病倒了,根本没法动,医生说是劳累过度导致的脑部问题。看病花了很多钱,当时沃克找我借钱,你没看到他当时那个表情,就差给我跪下了。我是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低声下气的。老人家病了好几年,沃克每天下去伺候上厕所、喂饭、擦洗……他说他可能有近十年没见过父母,但是我看他对玛丽安基本上是当自己父母一样照顾。” 格林说:“我知道他伤心,我回来那天晚上他还说老人家看起来精神一些了,还挺高兴的。没想到才一个星期不到就……这几天也不怎么吃东西,我要上班不能每时每刻都看着他,又怕他在家里自己一个人伤心,怎么安慰都不知道。” 伊莉斯说:“前年我母亲也走了,人都有这么个过程的。熬过去就好了。” 玛丽安的葬礼定在了星期六。 沃克征询格林同意,花了点钱置办葬礼,还买了一块雕着圣母像的白色墓碑。 “所有人都觉得她丑陋臃肿、暴躁泼辣,可她在我在我心里一直是最和蔼的老人。”他念完最后一句告别词,神色凄哀,吻别了这位亲人。 格林搂着他退后,葬仪人员将棺椁放入墓坑内,把铲子交给沃克。沃克定了定神,拉过格林的手,两人交握给棺椁埋上第一铲土。牧师祝祷,引领来宾默哀。 这是个晴天。雨停了,干枯了一个冬天的树木正在抽芽。 伊莉斯陪着沃克和律师谈话。老人临终留了遗书,名下所有财产由沃克继承。 格林见到保尔站在树下,抽一根烟,凝望着墓碑沉思。他走过去,主动打了个招呼。 保尔似乎毫不意外,笑笑向他递了一根烟:“决定留下来了?” 格林把烟接过来,低头点火:“嗯。” “替我好好照顾他。” “为什么不自己留下来?” “我要工作啊,总不能呆在纽约饿死吧?” “你从前从来不会想离开他。” “人都会改变想法的。” 格林不逼他,点了点烟灰:“他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不是谁都能代替的。我不帮你这个忙,你想要看着他好好的,就回来。他也一定会欢迎你的。” 保尔沉默片刻,叹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玛丽安有离开他的一天,我也会有。亲人也好,朋友也好,缘分到了自然就会分开。就算我再回来,也没有办法回到过去了。” 都是快四十多岁的人,这话说出来纯情地像是个学生。格林觉得他一直都像个迷,你以为玩世不恭、城府颇深的人,心里也有纯粹的感情。这么多年了,也就是对沃克这样。 格林以前不明白,现在还不明白就是个傻子了。他嫉妒,嫉妒这个人的决绝,留下还是离开,他都做得不留任何后路。这样沃克以后会永远想念他,在沃克心里,他永远都会成为一颗无法拥有却美好的星星。他得逞了,所以格林无法不嫉妒。 这世上始终是对别人狠的人多,对自己狠的人少。能对自己狠到这个份上,至少格林做不到,他从佛罗里达监狱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想回纽约。 格林狠狠抽了一口烟:“那是你的事情。我照顾他是我的本分,又不欠你的,凭什么帮你?” 保尔拍拍裤子上的灰尘,笑笑:“你这人就是又笨又不讨好。不过他也就是喜欢你笨。” 他看了看表,然后朝格林摆了摆手:“我搭下午的火车回华盛顿,明天还要上班。先走了。” 格林遥望他的背影离去。 不久沃克回来了,两人并肩步行到公共汽车站坐车。 下午格林有一个面试。这是他前天在报纸上看到的招聘信息,有一家小学正在聘请老师。他将简历交了过去,昨天有人打电话里通知他面试。这时候来不及时间回家了,格林准备直接搭车去学校。沃克替他整理整理衣帽,检查资料文件:“别紧张,放轻松。不会答的问题可以多思考一会儿,不要急,多对面试官笑一笑,他们都喜欢看起来开朗的人。” 两人交换一个亲吻。格林的车到了,他握了握爱人的手:“晚上等我回来吃饭。” 沃克点头,看他上车,朝他挥手。 太阳在正前方。车子朝着那颗金色的球驶去,直到消失在街口。 沃克舒了一口气,露出欣慰的笑容。 —完— 番外. 手杖 格林刚刚工作的那两年很忙,学校人手不够,男人都当畜生用。往往加班到凌晨才回到公寓,沃克已经睡下,格林只能匆匆洗漱抱着爱人入眠,第二天又要早起上班。 相反沃克找工作找得不是很顺利,几次面试都没有最终录取,情绪难免低落。两人本来相处时间就少了,他也不愿意总是抱怨,暗地里自责,闹起脾气来。 年初教育部要来学校考察情况,这是每年都要进行的例行工作。 为了迎接考察,学校高层把几位老师圈在学校集中办公。这是两人在一起后第一次分开。格林不放心他一个人,晚上借用学校电话打回家,沃克声音显得十分冷淡。 考察结束后学校给加班老师发了奖金,准许放一天假休息。 格林兴致勃勃买了草莓、大虾和红酒准备好好补偿爱人。 然而到家迎接他的却是极为香艳的画面。 站在门外掏钥匙已经能听到微弱的暧昧声音从里面漏出来,格林心里一惊,怒气冲冲打开门却见沃克站在灶台前,两腿叉开,屁股高高撅起,三只手指出入股间。那熟透烂红的穴肉不时被翻出来,穴口翕和之间可以窥见漂亮的肉壁和淡淡的水渍。 “唔嗯……”沃克仰起脖子来,舒畅地呻吟,不时呢喃他的名字。 格林被他叫得顿时满心柔情,他做了一个吞咽动作,目不转睛看眼前人自慰。沃克余光瞥到他,心跳加快,被热烈注视着的身体更加兴奋,只有嘴巴还逞强:“看什么?我自己不能做呀?” 格林走过去,从后半搂着沃克的腰,抚摸他柔软的头发,亲吻他的耳后:“我回来了。” 沃克轻哼一声,推他:“终于知道回来了。你走开,不要你。” 格林见他前面已经高高翘起,迂回战术:“那我帮你弄前面好不好?” 沃克躲开他的手,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双腿曲折打开,对着他拨开自己洞口,骄蛮道:“你只许看,不许动。你还以为我少了你就不行了不成?” 他把手指重新塞回自己的洞里,舔舔嘴唇:“你看,我自己也可以。” 格林又好气又好笑,欲火更炙。然而伯爵先生别的不行,耐心却是最好,他好整以暇靠着灶台,一边看一边解自己的裤带:“那我也可以自己来吧?” 沃克看他露出那根庞然大物,脸红了红,又有些渴望,只能把目光移到另外一边。格林歪笑,快速撸动阴茎,两下就肿胀起来,暗色的外表青筋突起,头部正对着沃克的脸,冒出透明的液体。沃克心虚,目光游移,身下的手指速度也越发快起来。 两人像是比赛似的,谁也不愿意先妥协。沃克扭动腰肢,忍着身体里的虚空感。三只手指当然是不够吃的,他那小洞早已习惯了男人的器物。身体难耐,一股股的快感卡在关口就是无法突破,被媚意和欲望扭曲的表情使他看起来妖艳而淫荡。 格林太熟悉他的反应,有些得意,还要调侃:“手指还是不够粗吧?” 沃克本来就急,听他这么说更是气急攻心。他发烫的身体只希望找个粗大的东西塞进来填满了,目光正落在柜子边上的手杖上,硕大的金色豹头和那突起的两颗圆润的红宝石此时泛着淫光。他一伸手,够着那杆东西取过来就舔。 格林惊得几乎忘了动作,就见他灵活的小舌头沿着豹头的耳根舔了一圈,顿时黄金的外表镀上了透明的一层水光。沃克红霞满面,嗔他一眼,就将东西往底下捅,没料到动作鲁莽用力过度,豹头匆匆塞下一半,疼得眼泪立刻流了出来。格林连忙上去拉他:“干什么,会弄坏的!” 沃克哽咽着嗓子回嘴:“不要你管,弄坏了赔给你!” 格林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手杖,忍俊不禁:“谁说这根东西了,我是说会把你下面弄坏的。”他凑近了伸手揉弄敏感的穴口,充血的嫩肉被拉扯到了最大程度,暗红色的内部吞着金色的豹头,还散发着淡淡的骚味。格林气血上涌,脑袋里涌出阴暗的想法来,他有点想看自己的这根手杖怎么操他最爱的男人。 而沃克被卡得难受,喘着气不知所措。格林一边安抚他的前面一边松动他的洞口,哄道:“好好好,不要乱动,卡在鼻子这里了,我抹点油好不好?” 沃克可怜兮兮地点头。格林拿了洗澡的按摩油来,抹在豹头上面,然后轻轻往里面推:“硬拔出来可能会受伤,先弄湿了再说。忍一忍,我保证轻轻的。” 沃克伸手环着他的脖子,感受那可怕的东西:“它好大……嘤嗯……” 格林低笑,手上的动作却加重了。整个豹头终于完全进去,沃克被猛地操到最深处,惊叫:“啊!” 然而他的阴茎却因为这一下动作直挺挺翘起来。格林试探着变换角度,他的爱人舒服地眼睛都眯起来,弓起身体颤抖:“好棒……好大……” 格林表情冷冷的,加快速度,柔软的媚肉温顺地吞吐着圆柱的杆体,穴内发出啧啧的水声来。沃克双腿颤抖:“哈啊……再来……啊!……好爽……” 格林漫不经心地问:“舒服吗?” 沃克的腿伸长了要去勾他的肩膀,他浪荡满足的呻吟回答了这个问题。 格林深深地嫉妒起这根破东西,明明是他自己想要看到沃克被它操,但沃克一旦从任何其他地方获得了欢愉,他又非常抗拒。沃克甜腻的喘息更加刺激了他的性欲,他一把抓过沃克的手往自己的阴茎上按,像是要提醒他你男人的东西在这里。沃克触碰到发热的器官,手指一缩,连带着后穴也跟着缩了一下。 他立刻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身体里的那根东西和手上的器官的区别。 坚硬的金属撞击在前列腺点带来剧烈的欢愉,然而沃克却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男人的肉棍上。他贪婪的目光低头来回扫荡,似乎在衡量到底哪个更好一些。 格林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停下动作来:“怎么了?” 沃克咬咬唇,犹豫道:“不要这个了,你自己来。” 格林温吞地揉弄他的臀肉,还要装好人:“真的不要了?” 沃克谨慎地点头。格林缓缓把金属棍从他体内抽出,豹头脱离的那一刻,柔软的肉口发出微微的水声,拉出几条些粘腻的稠丝来。小口一时间没合上,沃克感到强烈的空虚,他坐不住了,伸手要抱。格林把他抱在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扶着他的腰缓缓擦入。 人体的温度远比金属要更加温暖,肉体的感觉也比金属要更加柔和。 沃克叹息一声,嘴唇凑过去亲吻格林。格林接过来,唇齿依偎。 “动一动。”沃克催促。 格林舔舐他的耳朵,仍然在纠结:“是我好还是它好?” 沃克忍着笑,不打算再和他闹脾气了:“你再不操我,我就跟它去过了。” 格林给他的回答是狠狠研磨他的前列腺。 沃克红着脸呻吟,双腿紧紧缠着他缠绵:“唔啊……看你表现……啊……” 语音未毕,他被男人带入了狂风骤雨一样的缠绵中。 伯爵先生为了讨好自己的爱人,势必要大干一场了。 —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靳惜何夕】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